清河驿的秋天-1978(71):老李家的成分问题-《又是一年三月三》

  “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我们说的划成分这样一个陈旧的问题,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把老萧给宣召回去,老萧到我们清河驿来干啥的?是要写戏、唱戏,写我们的抗日英雄、骑兵团团长武俊义,而武俊义同志本身以及他身后的英雄群体,在广大人民群众心中,是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鲜明的性格特色,甚至是有瑕疵的生命。所有这些在我们眼里都不影响英雄的存在,可在一些戴着有色眼镜同志的眼里,便是要惊掉下巴的,在他们的心中,一切都必须是纯净的,包括革命、英雄、事迹,是掺不得半点非革命因素的,他们衡量革命者的标准就是僵硬的‘样板’,非要我们的文艺工作者按照这种僵硬的样板‘造’出英雄来,那英雄的形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僵硬。老萧啊,这次恐怕要再上一堂文艺创作理论课了。”见三婶他们走了,李凤岐才不无忧心的说道。

  “老李,你是说萧队长还有麻烦,嘿,这个老萧啊。”罗子七感叹道:“当年划成分的时候,就没少被人怀疑过,嘿,老萧是个好人,可……”

  “老罗同志,听说你当时也在土改队,是吧,他到底咋执行党的土改政策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直到现在还说这事啊?当然,不一定都是反对意见,多数是赞同的,这个老萧,到底咋啦?”燕之青好奇地问。

  “燕副书记,我进土改队晚点,是随着40军清剿反动势力任务完成后才进来的,不过对于萧队长这个人,我个人是挺佩服的。但是,在成分划定这个问题上,当时就有人有意见,尤其是对东街李家,说他照顾了李参谋长等人,这是事实。”罗子七说道。

  燕之青一愣,李凤岐也支起了耳朵,他们竟然没有想到,平常从不说话的罗子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罗子七继续说道:“当时,占地最多的是李东应,他是清河县最大的地主,弟兄六个中,老三李南应作恶多端,被人暗杀了。老四李北应、老五李中应是李老太爷小婆生的,就是现在七队李家那一枝,分家时,落的地也不多,平常也没有做什么恶,成分就落实为富农了,当时也没有人说什么。关键是老二李西应,就是我们骑兵团的李参谋长,他是个不善于经营的人,他的土地全部由他大哥李大应经营着,他最多也就是落点粮食,评成分时,老萧有意给他评个中农、最多是个富农,因为他确实没有经营土地,更不存在什么剥削。可清河驿一些群众不愿意,当然,跳得最高的便是后来的支部书记宋文臣,当时他是以支前模范自居的。他说,剥削不剥削不能看表面现象,要看他黑恶的内心,他为什么把土地列入到他哥名下,是因为他不会经营土地,没有掌握剥削的方法,但他的内心却是邪恶的,是剥削阶级……”罗子七或许永远也闹不懂宋文臣当年所说的这个道理。

  “法不诛心吗,我们评的是事实存在的地主,又不是评的内心世界,李参谋长最后评了个大地主,是不恰当的。老萧对此保留了意见,我个人认为是正确的。”李凤岐从来不隐瞒个人的观点,他说道。燕之青认真地听着,如同听一段历史旧事。

  罗子七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他继续说道:“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有一天早晨,土改队工作的同志突然得到消息,要他们准备好,午后准备枪毙人,而要消灭的对象就是大地主分子李东应、李西应、李全应弟兄三个。老萧当时就震惊了,急忙带领我们,全副武装地赶到东街,我记得我们当时就在三嫂家住,等我们赶过去时,民兵已经把他们弟兄三个五花大绑了,宋文臣他们正在准备着判决书,他们代表的是新选举产生的农会。”

  “农会,一个村农会就能判人死刑?”燕之青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惊讶地问道。

  李凤岐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法治不健全,打着镇压反革命的旗号,造成的一些错杀,至今还没有得到处理。李参谋长他们是幸运的,遇见了老萧这样的坚持真理者,当时就发了怒,让他们放人。他们肯定不放,于是双方就僵持了下来,老萧让罗子七他们看好了人,自己一个人骑马跑到县城向县委反映情况,县委当时是派我前来调查落实的。我们给农会的同志解读了政策,无命案不杀,有命案慎杀,他们弟兄三个,手中又没有什么命案,李参谋长本人还是革命功臣,怎么能说杀就杀呢?我们要消灭的是一个阶级,而不是这个阶级的任一成员。经过我们耐心地说服,一些人的思想转过来弯了。可,宋文臣他们又提出来,李大应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反革命,可他们却破坏过革命,比如,他们囤积居奇,不把粮食贡献给革命等等。”

  李凤岐抽了口烟,说道:“我当时就带了点情绪,说道,‘革命中,允许有先进,有落后,他不反对革命,不跳出来与革命对着干,本身就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更何况,他们李家,是卖给过老三团粮食的,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向他家借过粮,虽说当时李大应表现得并不配合,可最后还是借给我们了吗?那三万斤小麦,我们到解放时也没有还人家吗?”李凤岐似乎动了感情。

  燕之青听着,那个年代,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