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顺着方向回头，在穿着大多艳丽光鲜的人群中，穿着灰扑扑的人倒是变得显眼了。那是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卷成一块一块，有些油腻腻的，看上去不注重自己的外形，他驼着背含着胸，没什么精神。这个男人的鼻梁看上去很高，下巴偏宽，眼眶的凹陷程度足够让人想象到他正脸眼睛深邃的样子。
男人走入他们坐着的咖啡店的门里，向店内的收银台询问着什么。
蔸娘还在努力想在有限的座位上调整角度，尽可能了解一点那个人的长相，一眨眼，陆昀丰已经从她的眼前走过了。
“诶？”蔸娘看着陆昀丰从容地走过去，一秒变呆。陆昀丰还背对着她对她招招手，叫小狗似的招呼她跟上。
他在咖啡店的玻璃门后面几步的距离站定。蔸娘看他穿着西装革履戴着墨镜，施施然站在显眼的位置，身边就差贴几个大字“粉墨登场”。蔸娘觉得荒谬，但又有点好笑，心想虽然粉墨登场用在这里可能不太符合词义，但好在他们的确也不是好人。
蔸娘站在陆昀丰身后侧，两个人的站位像是准备打网球双打。陆昀丰给蔸娘的手机上打了个通话，戴上耳机。蔸娘接通了，不太确定他想干什么，但是主打配合，也戴上了耳机，为了耳机线不会乱晃，还塞进衣领里面，让耳机线贴着皮肉藏在衣服里。
陆昀丰问：“我听班上的其他小孩说，你很会跑。”
耳机和外面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失真得混响感让蔸娘有点脑瓜子懵懵的。
“中短途还行，长跑不行。”蔸娘如实回答。
“挺好。”陆昀丰点点头。
咖啡店前台的灰色衣服男人从店员手里接过一封两个巴掌大的信封，他拆开看，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连从背后都看得到他的僵硬。接着，他咬着牙脸上凝重的转过身，往外走，推开门的时候还在看着手里的纸张。大概是陆昀丰的存在感实在不容易忽视，在余光能察觉之后，男人立刻抬起脑袋，一下子就对上了。
这个男人看上去还算年轻，但是深邃的眼眶和乌青的眼袋让他看上去憔悴，显得年龄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他的脸正好朝着开始夕照的太阳，眼珠子在阳光下像是一颗精心雕琢的玻璃珠，很蓝很纯净，很像好天气下的近海。蔸娘意识到这双眼睛的眼神比嘉米诺家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更像老嘉米诺先生的。
陆昀丰仰着脸，风度翩翩，和他说：“ciao!”
那是蔸娘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意大利语，是一句类似于“你好啊”的非正式打招呼。
面对这个“ciao”，这位嘉米诺家的私生子脸上从惊恐到生气，再到了然，再到惊恐。接着他根本就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打算了，而是即刻转了个方向，飞奔了出去，跨过咖啡店露天场地的围栏，欲逃之夭夭。
蔸娘看见他跑了，几乎就是同时，也冲出去追在他身后。陆昀丰倒是轻松自在，目送着一个逃一个追的离开。蔸娘往后看了看，看见穿着得体的她老师，笑得开朗愉快，看见她回头还冲她招招手。她一边跑一边翻了个白眼，认命追着眼前的灰色衣服，加快脚步，希望至少能抓住他的衣角或者往后摆动的胳膊。
罗马的城区小巷子多，古老城市的建造者们注重房体的坚固，工艺上精益求精，但是碍于科技发展，他们无法预料到百年后出现的名为“轿车”或者“客车”的载人工具，是一些又宽又硬的铁皮大箱子。四通八达的路狭窄绵长，是很适合藏匿并且摆脱追赶的地方。
蔸娘的优势是年轻有力，体能尚好，虽然身形矮小一些，但是灵活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她没有去健身房的习惯，但是阿戎隔三差五就拉着她出来，故技重施地去和街头的小古惑仔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开始还有人上当，但久了他们都知道了，看见阿戎和蔸娘穿着一身适合运动的衣服一起出现，还没等两个人靠近，就主动迎上去，热情地邀请他们来自己场子里的练拳场玩，他们可以陪练，阿戎对此还有点失望，嘀咕抱怨没有好玩的感觉了。
嘉米诺家的私生子没见过她，看见陆昀丰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她和陆昀丰一道来的，并且会直接冲出来追他。他在巷子里穿梭，但是体力不太好，蔸娘看见他的脚步不太有规律，很慌而且很赶，呼吸的方式也不像是有检验的人，看上去平时喜欢躲着不动，放在非洲草原上，是猎食者第一眼就会认准准备围猎的那只猎物。
但是，他应该对这里很熟悉，对小巷子通往何处，哪一处有拐弯，哪一处有容易甩开追踪者的障碍，他都很清楚，好像脑子里有一张现成的地图一样。这就是他的优势。
在双方都有各自优势的情况下，追逐的过程显得就有些拉扯。蔸娘在快要追上的时候总要因为他忽然钻入路边一个小道而错失，等到发现他拐走之后又拉开了一点距离。有时也不是他拐道，而是推倒了什么东西挡住后面追逐者的脚步，蔸娘不至于跨不过去或者，但还是会被绊住几秒。
蔸娘脑子里不适宜地出现老旧动画片里，猫追着老鼠咬，猫每次快咬到的时候老鼠猛得加速出溜出去几厘米，这样的桥段，她小时候看了就会笑，但是现在笑不出来，只是恶狠狠地想：这人怎么还不停下来！
一开始蔸娘还能分神给陆昀丰在电话另一端汇报，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但是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顾不上了。
“到哪了，领导？有点长时间没汇报了。”陆昀丰的语调听上去轻松愉快，和她完全两个状态。仔细听听，这话也不对劲，叫着领导，但叫领导汇报。
蔸娘听得想骂娘，但是她没空。如果她认真听，能听见对面的呼呼风声，但是她被自己喘气的声音填满，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她一边努力维持呼吸的节奏，对着耳机话筒喊：“汇报个鬼！我记不得路了！”
跑在前面的男人似乎被蔸娘这一嗓子吓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的前方是这条小巷子的出口，出去了就是宽阔了三倍不止的大路，地上画了交通线，有小轿车经过，也有行人来来往往。蔸娘觉得这是好事，大路上视野开阔，更能预估他的行动轨迹，也减少了他藏匿的机会。
就在被蔸娘追着跑的年轻男人跨出小巷子的那一瞬间，巷口忽而蹿出来一辆经典款式龟形电单车，横停在巷口。他正巧走神往后看了看，冲出去的时候才看见这辆拦路的电单车，重重冲上去，连人带车一起摔在地上。蔸娘紧咬着他，看不见他前面的东西，他被绊倒的后一秒，刹不住车也跟着绊到摔倒，在一声尖叫中整个人压在那个男人的背上。
蔸娘头昏眼花地撑着男人的背部坐起来，没有着急起来，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拦住这个私生子，虽然她不明白陆昀丰所说的“底气”怎么从这个男人身上榨取。她打算和通话另一端的陆昀丰说自己已经堵住了人，抬头却马上看见了陆昀丰。
“干得不错！”陆昀丰评价道。
蔸娘的血液循环速度渐渐趋于正常，过热的脑袋催促她逐渐恢复思考，她看了看被他们绊倒的电单车，再看了看站在边上汗都没流一点的陆昀丰。她感到疑惑：“您怎么知道会是这个路口？”
“追踪通话就好啦。”
“两手准备是吧。”
“你又不认得路。”
“您就不能知会我一声，让我知道我们的计划的细节吗？”
“你都上了我半年课了，我是这么喜欢沟通的人吗。”
“您……哎！真的是！”蔸娘在倒下的电单车上拍了一下泄愤，“您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学会因人而施，领导。”
“你们两个能不能他妈的让我先起来再说话！”这句话是被蔸娘压在身下的男人发出来的，听上去很用力。
陆昀丰走近，笑着看这位熟人，说：“你别跑就行。”
“我跑不动了。”男人如实回答。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咖啡店的露天客座上，还是原来的位置。被陆昀丰拿去当路障的电单车，被他们扑倒在地的动作弄花了漆，半边挂着几道花凄惨寂寥停在墙边。
陆昀丰很随便地指了指蔸娘，对男人说：“香岛林先生家里的蔸。”然后转了个方向，指了指男人，对蔸娘说：“嘉米诺家的恩佐。”
蔸娘点点头打招呼，头还没抬起来，恩佐对着陆昀丰发难：“我知道她，蔸家的第六个，三年前入了林嘉文的派系，一个月头马两个月女儿，去年还在说人是林嘉文养的小情人，前一阵子忽然开始统一改口径变成继承人。改正一下，我不是嘉米诺家的，在嘉米诺家的时候我也没用恩佐这个名字。让这个女的把你的介绍忘了。你给我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的？我姐还是那老头儿？你都不在嘉米诺家做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回去找了个老师当着玩了吗，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
恩佐的语速很快，而且一快起来就带着意大利口音，蔸娘听得有些吃力。于是她的眼里，恩佐渐渐变成一只脾气暴躁呱呱大叫的小鹦鹉。
陆昀丰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甚至不用等恩佐这么一大段话的气口，就直接打断了他叽里呱啦的声音：“一句一句来，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一直说。”
恩佐闭上了嘴，一副憋屈也不耐烦的样子缄默着，驼着背窝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饿了。”
陆昀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服务员来点个餐。
奶油通心粉快见底的时候，恩佐似乎终于平复下来，愿意沟通了，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那么现在你在香岛林先生那里做事，是吧？什么时候，我没收到一点消息。你来是因为老头儿想定主要继承人了，所以他派人过来探风声，他又不放心你，所以叫了一个看着你的，是吧？”
“你就不能一次一个问题？”陆昀丰嫌弃，但还是一个一个问题说了：“第一个是，上周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不知道很正常。第二个也不能这么说，老头儿想让林先生的人来，大概因为生意往来紧密，他觉得旁观者清；而你的姐姐和一个兄弟想通过拉拢这些旁观者的方法，让老头儿觉得自己能做主要继承人。”
“还是老头儿花样多。”恩佐冷笑一声，继续埋头风卷残云。
陆昀丰看着恩佐一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怕他噎了，把咖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这又是什么情况？一副逃难的样子，想找你都费我好大劲，害我被中间人敲竹竿。”
“我现在到‘网’去了，上个月刚刚。”恩佐说。
蔸娘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又想起每次看见的行业内快递员制服上都有蜘蛛网的图案，挨过去悄悄问陆昀丰：“就是行业内的快递公司吗？”
“快递只是一部分，他们是一个中间人团队，完全中立，只认钱、口风严实，生意在黑清白，在白里又不算无辜，联盟也管不到。”
“就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咯？”
“他们就是灰色地带。”恩佐插了一句嘴。
“为了脱离本家你也是费尽心力。我听说他们还是排外的，比起加入他们，拿一些嘉米诺家族遗产的边角料都轻松些，你何苦。”陆昀丰说。
恩佐不客气拿走咖啡，囫囵吞枣下肚半杯，接着就说：“排外不过是信任问题，摸清他们的规矩遵守了就不算难。我觉得拿老头儿的东西才是真的难，我要是真拥有了一点，那三个想着法子让我死。”
“你最近老躲着就是为了躲他们。”陆昀丰笑起来，陈述道。
“对。”恩佐拿了一张纸巾。
“这么怕死。”
“大概不会着急要我死。只是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你也知道‘网’难进，我还在试用期。”
“躲在自己的小安全屋就可以过你的试用期了不成？”
“至少没惹事就不会减分。”
“周密的计划。”
恩佐当作没听懂揶揄，推开椅子站起来，宣布：“我回去了，别跟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最近住哪的。顺便转告凡妮莎，她的好意我收到了，但是我不会去嘉米诺庄园的，靠近都不会。”
陆昀丰没站起来，蔸娘也安稳地坐着，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恩佐看着他们就这样没有任何反应，还顿了顿，觉得意外。但他没多揣摩，只想赶紧离开。
踏出一步，却听到陆昀丰轻飘飘地送来一声：“你不然直接和她说呢。”
恩佐疑惑地回头，惊恐了半秒，接着眼睛一闭，人体像是忽然被抽掉了意识一样软下去倒地上。
男人走入他们坐着的咖啡店的门里，向店内的收银台询问着什么。
蔸娘还在努力想在有限的座位上调整角度，尽可能了解一点那个人的长相，一眨眼，陆昀丰已经从她的眼前走过了。
“诶？”蔸娘看着陆昀丰从容地走过去，一秒变呆。陆昀丰还背对着她对她招招手，叫小狗似的招呼她跟上。
他在咖啡店的玻璃门后面几步的距离站定。蔸娘看他穿着西装革履戴着墨镜，施施然站在显眼的位置，身边就差贴几个大字“粉墨登场”。蔸娘觉得荒谬，但又有点好笑，心想虽然粉墨登场用在这里可能不太符合词义，但好在他们的确也不是好人。
蔸娘站在陆昀丰身后侧，两个人的站位像是准备打网球双打。陆昀丰给蔸娘的手机上打了个通话，戴上耳机。蔸娘接通了，不太确定他想干什么，但是主打配合，也戴上了耳机，为了耳机线不会乱晃，还塞进衣领里面，让耳机线贴着皮肉藏在衣服里。
陆昀丰问：“我听班上的其他小孩说，你很会跑。”
耳机和外面的声音一起响起来，失真得混响感让蔸娘有点脑瓜子懵懵的。
“中短途还行，长跑不行。”蔸娘如实回答。
“挺好。”陆昀丰点点头。
咖啡店前台的灰色衣服男人从店员手里接过一封两个巴掌大的信封，他拆开看，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连从背后都看得到他的僵硬。接着，他咬着牙脸上凝重的转过身，往外走，推开门的时候还在看着手里的纸张。大概是陆昀丰的存在感实在不容易忽视，在余光能察觉之后，男人立刻抬起脑袋，一下子就对上了。
这个男人看上去还算年轻，但是深邃的眼眶和乌青的眼袋让他看上去憔悴，显得年龄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他的脸正好朝着开始夕照的太阳，眼珠子在阳光下像是一颗精心雕琢的玻璃珠，很蓝很纯净，很像好天气下的近海。蔸娘意识到这双眼睛的眼神比嘉米诺家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更像老嘉米诺先生的。
陆昀丰仰着脸，风度翩翩，和他说：“ciao!”
那是蔸娘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意大利语，是一句类似于“你好啊”的非正式打招呼。
面对这个“ciao”，这位嘉米诺家的私生子脸上从惊恐到生气，再到了然，再到惊恐。接着他根本就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打算了，而是即刻转了个方向，飞奔了出去，跨过咖啡店露天场地的围栏，欲逃之夭夭。
蔸娘看见他跑了，几乎就是同时，也冲出去追在他身后。陆昀丰倒是轻松自在，目送着一个逃一个追的离开。蔸娘往后看了看，看见穿着得体的她老师，笑得开朗愉快，看见她回头还冲她招招手。她一边跑一边翻了个白眼，认命追着眼前的灰色衣服，加快脚步，希望至少能抓住他的衣角或者往后摆动的胳膊。
罗马的城区小巷子多，古老城市的建造者们注重房体的坚固，工艺上精益求精，但是碍于科技发展，他们无法预料到百年后出现的名为“轿车”或者“客车”的载人工具，是一些又宽又硬的铁皮大箱子。四通八达的路狭窄绵长，是很适合藏匿并且摆脱追赶的地方。
蔸娘的优势是年轻有力，体能尚好，虽然身形矮小一些，但是灵活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她没有去健身房的习惯，但是阿戎隔三差五就拉着她出来，故技重施地去和街头的小古惑仔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开始还有人上当，但久了他们都知道了，看见阿戎和蔸娘穿着一身适合运动的衣服一起出现，还没等两个人靠近，就主动迎上去，热情地邀请他们来自己场子里的练拳场玩，他们可以陪练，阿戎对此还有点失望，嘀咕抱怨没有好玩的感觉了。
嘉米诺家的私生子没见过她，看见陆昀丰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她和陆昀丰一道来的，并且会直接冲出来追他。他在巷子里穿梭，但是体力不太好，蔸娘看见他的脚步不太有规律，很慌而且很赶，呼吸的方式也不像是有检验的人，看上去平时喜欢躲着不动，放在非洲草原上，是猎食者第一眼就会认准准备围猎的那只猎物。
但是，他应该对这里很熟悉，对小巷子通往何处，哪一处有拐弯，哪一处有容易甩开追踪者的障碍，他都很清楚，好像脑子里有一张现成的地图一样。这就是他的优势。
在双方都有各自优势的情况下，追逐的过程显得就有些拉扯。蔸娘在快要追上的时候总要因为他忽然钻入路边一个小道而错失，等到发现他拐走之后又拉开了一点距离。有时也不是他拐道，而是推倒了什么东西挡住后面追逐者的脚步，蔸娘不至于跨不过去或者，但还是会被绊住几秒。
蔸娘脑子里不适宜地出现老旧动画片里，猫追着老鼠咬，猫每次快咬到的时候老鼠猛得加速出溜出去几厘米，这样的桥段，她小时候看了就会笑，但是现在笑不出来，只是恶狠狠地想：这人怎么还不停下来！
一开始蔸娘还能分神给陆昀丰在电话另一端汇报，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但是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顾不上了。
“到哪了，领导？有点长时间没汇报了。”陆昀丰的语调听上去轻松愉快，和她完全两个状态。仔细听听，这话也不对劲，叫着领导，但叫领导汇报。
蔸娘听得想骂娘，但是她没空。如果她认真听，能听见对面的呼呼风声，但是她被自己喘气的声音填满，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她一边努力维持呼吸的节奏，对着耳机话筒喊：“汇报个鬼！我记不得路了！”
跑在前面的男人似乎被蔸娘这一嗓子吓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的前方是这条小巷子的出口，出去了就是宽阔了三倍不止的大路，地上画了交通线，有小轿车经过，也有行人来来往往。蔸娘觉得这是好事，大路上视野开阔，更能预估他的行动轨迹，也减少了他藏匿的机会。
就在被蔸娘追着跑的年轻男人跨出小巷子的那一瞬间，巷口忽而蹿出来一辆经典款式龟形电单车，横停在巷口。他正巧走神往后看了看，冲出去的时候才看见这辆拦路的电单车，重重冲上去，连人带车一起摔在地上。蔸娘紧咬着他，看不见他前面的东西，他被绊倒的后一秒，刹不住车也跟着绊到摔倒，在一声尖叫中整个人压在那个男人的背上。
蔸娘头昏眼花地撑着男人的背部坐起来，没有着急起来，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拦住这个私生子，虽然她不明白陆昀丰所说的“底气”怎么从这个男人身上榨取。她打算和通话另一端的陆昀丰说自己已经堵住了人，抬头却马上看见了陆昀丰。
“干得不错！”陆昀丰评价道。
蔸娘的血液循环速度渐渐趋于正常，过热的脑袋催促她逐渐恢复思考，她看了看被他们绊倒的电单车，再看了看站在边上汗都没流一点的陆昀丰。她感到疑惑：“您怎么知道会是这个路口？”
“追踪通话就好啦。”
“两手准备是吧。”
“你又不认得路。”
“您就不能知会我一声，让我知道我们的计划的细节吗？”
“你都上了我半年课了，我是这么喜欢沟通的人吗。”
“您……哎！真的是！”蔸娘在倒下的电单车上拍了一下泄愤，“您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学会因人而施，领导。”
“你们两个能不能他妈的让我先起来再说话！”这句话是被蔸娘压在身下的男人发出来的，听上去很用力。
陆昀丰走近，笑着看这位熟人，说：“你别跑就行。”
“我跑不动了。”男人如实回答。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咖啡店的露天客座上，还是原来的位置。被陆昀丰拿去当路障的电单车，被他们扑倒在地的动作弄花了漆，半边挂着几道花凄惨寂寥停在墙边。
陆昀丰很随便地指了指蔸娘，对男人说：“香岛林先生家里的蔸。”然后转了个方向，指了指男人，对蔸娘说：“嘉米诺家的恩佐。”
蔸娘点点头打招呼，头还没抬起来，恩佐对着陆昀丰发难：“我知道她，蔸家的第六个，三年前入了林嘉文的派系，一个月头马两个月女儿，去年还在说人是林嘉文养的小情人，前一阵子忽然开始统一改口径变成继承人。改正一下，我不是嘉米诺家的，在嘉米诺家的时候我也没用恩佐这个名字。让这个女的把你的介绍忘了。你给我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的？我姐还是那老头儿？你都不在嘉米诺家做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回去找了个老师当着玩了吗，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
恩佐的语速很快，而且一快起来就带着意大利口音，蔸娘听得有些吃力。于是她的眼里，恩佐渐渐变成一只脾气暴躁呱呱大叫的小鹦鹉。
陆昀丰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甚至不用等恩佐这么一大段话的气口，就直接打断了他叽里呱啦的声音：“一句一句来，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一直说。”
恩佐闭上了嘴，一副憋屈也不耐烦的样子缄默着，驼着背窝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饿了。”
陆昀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服务员来点个餐。
奶油通心粉快见底的时候，恩佐似乎终于平复下来，愿意沟通了，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那么现在你在香岛林先生那里做事，是吧？什么时候，我没收到一点消息。你来是因为老头儿想定主要继承人了，所以他派人过来探风声，他又不放心你，所以叫了一个看着你的，是吧？”
“你就不能一次一个问题？”陆昀丰嫌弃，但还是一个一个问题说了：“第一个是，上周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不知道很正常。第二个也不能这么说，老头儿想让林先生的人来，大概因为生意往来紧密，他觉得旁观者清；而你的姐姐和一个兄弟想通过拉拢这些旁观者的方法，让老头儿觉得自己能做主要继承人。”
“还是老头儿花样多。”恩佐冷笑一声，继续埋头风卷残云。
陆昀丰看着恩佐一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怕他噎了，把咖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这又是什么情况？一副逃难的样子，想找你都费我好大劲，害我被中间人敲竹竿。”
“我现在到‘网’去了，上个月刚刚。”恩佐说。
蔸娘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又想起每次看见的行业内快递员制服上都有蜘蛛网的图案，挨过去悄悄问陆昀丰：“就是行业内的快递公司吗？”
“快递只是一部分，他们是一个中间人团队，完全中立，只认钱、口风严实，生意在黑清白，在白里又不算无辜，联盟也管不到。”
“就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咯？”
“他们就是灰色地带。”恩佐插了一句嘴。
“为了脱离本家你也是费尽心力。我听说他们还是排外的，比起加入他们，拿一些嘉米诺家族遗产的边角料都轻松些，你何苦。”陆昀丰说。
恩佐不客气拿走咖啡，囫囵吞枣下肚半杯，接着就说：“排外不过是信任问题，摸清他们的规矩遵守了就不算难。我觉得拿老头儿的东西才是真的难，我要是真拥有了一点，那三个想着法子让我死。”
“你最近老躲着就是为了躲他们。”陆昀丰笑起来，陈述道。
“对。”恩佐拿了一张纸巾。
“这么怕死。”
“大概不会着急要我死。只是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你也知道‘网’难进，我还在试用期。”
“躲在自己的小安全屋就可以过你的试用期了不成？”
“至少没惹事就不会减分。”
“周密的计划。”
恩佐当作没听懂揶揄，推开椅子站起来，宣布：“我回去了，别跟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最近住哪的。顺便转告凡妮莎，她的好意我收到了，但是我不会去嘉米诺庄园的，靠近都不会。”
陆昀丰没站起来，蔸娘也安稳地坐着，没有一点要挽留的意思。恩佐看着他们就这样没有任何反应，还顿了顿，觉得意外。但他没多揣摩，只想赶紧离开。
踏出一步，却听到陆昀丰轻飘飘地送来一声：“你不然直接和她说呢。”
恩佐疑惑地回头，惊恐了半秒，接着眼睛一闭，人体像是忽然被抽掉了意识一样软下去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