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断弦旧潮(壹)-《短别重逢的你我》

  晚餐开炫,豆丝儿抱着排骨啃得满脸油光。

  被窦逍笑着拎去洗脸的当口,小家伙还不忘蜷着油乎乎的小手朝露露抓了抓,奶声奶气顾嘚拜:

  “姨姨、呗呗!”

  “欸~拜拜宝贝,待会儿见吖~”露露也学着小孩儿的动作抓抓手,自动切换夹子音。

  司恋看着她笑软的眼角,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些话还是适合闺蜜夜话,像从前在文工团宿舍那样,关了灯裹着被子才好一点点往外掏。

  -

  饭后露露刚伸手拾掇碗。

  司恋忙扯她手腕:“哪用得着你沾手,走,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缺啥吱声~”

  “嘿呦我出公差还能不管住?”露露笑着打断,“放心吧,公司早订好酒店啦~”

  窦逍正归置碗筷,闻言抬头,“订了不去住不就得了,还能替你们老板省一笔~”

  “唷,窦老板果然深谙资本家门道昂~”露露笑着揶揄,“我要是给你打工铁定替你省,我们老板就算了~”

  司恋急着插嘴,“什么省不省的,重点是我还没跟你待够呐!”

  露露笑着拂她一把,心想‘你们两口子不介意,我可得懂点事儿,又不是没那条件~’

  但当着蜜属的面儿她没直说,只哄着闺蜜道:“乖,我明儿一早就得去勘测场地,住酒店方便,等我忙完再来找你~”

  “可是……”

  司恋还想挽留,刚有点眼泪吧嚓,就听窦逍提了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你们姐儿俩一起住酒店去得了?方便吗露露?”

  露露眼睛一亮,“这有啥不方便的!就是要把你们小两口拆散一宿,合适吗?”

  司恋也觉一喜,却又犹豫地看向娃爹:“拆散倒不怕,就是你一人儿带豆丝儿、能行吗?”

  窦逍蹙眉一歪头,先摆出个‘男人不能被说不行’的油腻表情,转瞬又信心满满地一拍胸口,“老板娘请放心享受二人世界去吧,小的一定鞠躬尽瘁,做你坚强的后盾!”

  旋即巴掌画了半圈,停在额角比出个剪刀手,又扬声问闺女:“豆丝儿!妈妈今晚不在,爸爸带你狂欢,哇噻不哇噻?”

  “哇!晒!”豆丝儿虽没搞懂状况,但见爸爸比划着胜利姿态,麻溜双手举过头顶,随了个狂欢造型。

  -

  酒店离得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

  这短暂的‘抛家舍业’,让司恋有种学生时代逃课般的雀跃。

  办理入住时听说后花园有露天酒吧,她立即用手肘拐了拐露露,“待会儿喝一杯去啊?”

  露露一打响指,“正有此意,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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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房未作停留,闺蜜俩便飞奔下楼。

  还没到后院,咸湿的海风就裹着吉他和弦扑面而来。

  到了近前,就见木质露台散落着几组懒人沙发,还没到旺季,只三两拨客人窝着闲谈,空气慵懒又自在。

  司恋兴冲冲找了个最佳听歌席位、研究酒单、打听点歌流程……服务生离开后,还举着手机四处取景,像个来打卡的游客。

  露露见状忍不住取笑她,“窦太太,不是说结婚很有乐趣吗?你这怎么刚被批一晚上假,就跟个出笼的鸟儿似的?”

  “嘿嘿~”司恋拉着她合影,“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过了这村没这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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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服务生端来鸡尾酒和小食。

  司恋仍秉持游客探店模式,举着手机各种拍。

  她好奇跟风点的「私奔阿那亚」卖相不错,渐变紫蓝的酒液里,可食用金箔缓缓沉浮,像夜空中闪亮的星,相当出片。

  露露则按着口味习惯,点了杯经典不出错的Cospolitan。

  薄薄的冰镇三角杯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桃粉色酒液在灯光下流转,看起来清爽酸甜。

  可司摄影师偏不让动,非要拍出姐妹微醺夜的氛围感。

  “行了吧窦太太?再等会儿酒精都要跟着海风私奔了~”

  “哈哈!”司恋总算按下最后一次快门,搁下手机轻快举杯,“来来来,祝我们永远十八,好运常在,干杯!”

  -

  ‘叮~’

  欢快的玻璃脆响声刚落,司恋手机就弹出喂奶提醒。

  她忙抓起手机要给窦逍发微信,又估摸着他弄娃不方便看,改为通过监控喊话提醒。

  “遵命!老板娘请放心!”窦逍听到指示时疑似在接电话,应答声有些慌。

  司恋假意警告他,“咦~~~?窦渣,你要是敢背着我干坏事儿,我就打个飞的回冰城!”

  “嘿呦喂我可没那个贼心,你别冤枉我!”画面中,窦逍丢开手机就陪着闺女在床上来回轱辘,不一会儿,头发就乱得像被炮轰了一样。

  露露看了都直乐,“亏了亏了,后悔跟你出来喝酒了,在家跟豆丝儿玩儿多好~”

  司恋对窦逍的威胁本就是说着玩儿的,听露露这么说,已经等不及‘宿舍夜话’了,忙趁机把傍晚没聊透的话续上:

  “唷,这么稀罕小孩儿,不考虑把当妈计划提上日程?快让我算算,于女士今年三十有一了吧?”

  露露斜她一眼,语气调侃,“怎么个事儿?昔日铁总郡主,产后复出打算调任民政局?”

  “嘿?”司恋被她噎得卡了壳,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很像那些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转而悻悻,“得,民政局要考,我可不是那块料,还是回去凑合端我那老铁碗吧~”

  “哈哈!”露露被她憋屈的小样逗得哈哈笑,戳了她脑门一下,“还凑合?你呀~,都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嘻嘻~”司恋十分受用,摇头晃脑总结,“羡慕我可以跟我学啊,原理很简单——撒娇女人最好命~”

  -

  ‘哗——’

  舞台那方,一串流畅带劲的吉他和弦响起。

  身着棉麻衬衫的女歌手微微仰头,正抱着琴颈轻晃。

  “我可以很久,不和你联络,任日子一天天这么过,让自己忙碌可以当做借口,逃避想念你的种种软弱……”

  夜色中,这一缕裹着砂砾质感的声线漫过来时,露露指尖正划过杯壁。

  凝结的水珠突然坠落,在她虎口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

  司恋没留意到姐妹的异样,惊喜地再次举起手机开录,“这是什么歌儿?唱得真有范儿~老歌儿的味道,唱法却很新~”

  露露刚无意识地抿了口酒,凉意浸进舌尖,冰得她气息不由得放轻:“被动,伍佰写的被动。”

  司恋想到那首通过龙哥识得的《泪桥》,兀自念叨,“我发现伍佰写的很多歌都挺好听,不过无法想象他要是资源回收这首、自个儿唱会是个啥范儿~”

  “我可以学会、对你很冷漠,为何学不会将爱没收……”

  海风卷着和弦掠过露台,闺蜜的调侃渐渐飘远。

  直到这字字句句曾帮助她脱敏的歌词再次钻进心底,露露才终于有勇气正视那份故地重游的悸动。

  而那些被忙碌压住的矫情倔犟、被刻意忽略的自我折磨,此刻正随着旋律在血管里轻轻震颤……

  -

  遥想16年520,露露头回来阿那亚,是和文工团的小伙伴们一起。

  那时候真年轻啊,很傻很天真。

  天真到竟然对蝴蝶牌能带来姻缘的说法深信不疑。

  丢了佛牌仿佛丢了魂。

  犹记得那个黄昏,她提着裙摆在沙滩上奔走寻找失物时的疯样,像极了丢了孩子的可云。

  直到……

  “咴!”

  一个透着股糙劲儿的声音喊住她。

  露露猛地侧过头,就见男人左手夹着烟,右手荡着红绳向她走来。

  那天的日落格外烈,把整片沙滩泡成蜜色的罐子。

  男人的脸浸在光里,轮廓晕得发虚,直到走得够近,露露才看清——

  他粗眉压着单眼皮,鼻梁高挺,模样算不上周正,还有点凶。

  尤其周身那股劲儿像块没打磨过的礁石,硬邦邦的,让她莫名想到会家暴的东北爷们儿。

  “找这个?”他抬手递出,掌心托着的,正是她刚求来没多久的蝴蝶牌。

  “呀!是是是!谢谢谢谢!”露露急忙伸手去抓。

  岂料红绳却嗖地被抽走。

  再抬眼时,正撞见男人刚啜了口烟、偏头轻吐的样子。

  那清浅的胡茬上沾着点夕阳的金粉,随着坏笑泛起青影。

  “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青雾飘远,他垂眼问。

  露露本想脱口‘这上面有我的名字’,忽而萌生出些许拉扯的兴致,仰着下巴四两拨千斤,“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

  --“那可不,我捡的,就是我的。”

  -“小学生都知道,捡了东西要么上交要么归还。”

  --“我怎么不知道?九年义务把我给落下了?”

  -“你、”露露本就跑出一身汗,这会儿又饿又渴,一下子就懒得再兜丁点儿圈子,吸了口气好说好商量,“大哥,这佛牌真是我的,背面有我的名字缩写,Y.L.L.于露露~”

  男人逗趣的兴致似乎也是点到即止。

  见她服软,他眼底漫开笑意,重新递出蝴蝶牌,“C.K.W,陈凯文~”

  露露没想到面对一个‘家暴男’,如此容易就能拿回东西。

  她懵懵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

  余光中,陈凯文空出的手忽然探向身后,布料绷紧又松开的瞬间,一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晃进视野,瓶底剩的那口水,在夕阳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快瞅瞅有没有磕着碰着,我们小学老师教过,做好事要做好被碰瓷儿的准备,你这项链,我包捡包赔。”

  话落,他咬着烟头的唇动了动,火星明灭一闪,烟蒂在他指间打了个转儿。

  紧接着他手腕一压,那点猩红便嗞地扎进水瓶中,像流星坠入水面。

  白雾腾地冒起来的刹那,远处的浪头恰巧拍在礁石上,哗啦一声响。

  似有什么东西,轻轻撞在女孩儿心上。

  -

  后来他们像两株共生的植物,自然而然地缠绕在一起。

  某个深夜露露突然问凯文——

  怎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是蝴蝶牌的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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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屋电脑桌前,凯文怀中抱着她的脚,正对着屏幕修片,答得漫不经心,“不是第一眼,你在台阶上拍照的时候,我就看你好几十眼了。”

  露露不信,他便敲出那天他偷拍的照片给她看。

  露露惊诧之余脑洞大开,“天,我蝴蝶牌的红绳该不会是你用意念扯断的吧?”

  凯文哼笑一声,干脆将键盘鼠标一推,双手探进她宽松的裙摆,轻轻一勾,“没错儿,但我现在想的是……用意念把这儿扯断~”

  露露被撩得浑身酥软,笑闹着去掐他脖子,“好哇,什么活雷锋,就是个预谋犯罪的臭流氓~”

  彼时两人斗嘴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但在情事上,女孩儿休想占上风。

  凯文被扣了新的罪名,反而得意洋洋。

  他勾着唇角将人一拥一带,轻松摁进百十来块网购来的懒人沙发里,手指勾住她内衣肩带轻轻一弹,亮出她最爱的、野兽般的眼神来,“这么严重的罪名,还不得判我个无期徒刑?”

  -

  再后来,他们租了更大一些的出租屋,小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凯文更加努力工作,除了在聚氧的主业,还在网上接私单没日没夜修片。

  另外还摸索着起了个剪电影和动漫的短视频账号。

  而那个曾经隔着老远、都能看清女孩儿戴了蝴蝶牌的北漂爷们儿,竟也不得不配了副眼镜、才能继续打拼。

  -

  其实早在露露宫外孕意外前,凯文就提出过想先领证。

  露露却总说不着急,说结婚就是为了要孩子,反正他们又不想要孩子,现在和结婚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她的确还年轻,二十五六的年纪。

  尤其原生家庭的动荡让露露潜意识里更加认定,婚姻是张会吸走爱情氧气的保鲜膜,他们就是因为没结婚才能保持激情。

  那一张证书有什么用?要想缘分不散,只需保持红绳不断。

  这些凯文都了解,也就没催得她太紧。

  想靠时间的推移改变她的想法。

  也想多打拼一些经济基础,给她打造一个更像家的家。

  -

  “失去自由却再也没有勇气放纵,没有勇气放纵……”

  回忆如潮水弥漫,甜蜜画面明明数不胜数,可堆叠在一起,却淹得人喘不过气。

  露露以为自己失神了很久,直到歌手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她才知自己只在回忆里私奔出一首歌的距离而已。

  咔嗒一声轻响,露露舌尖尝到铁锈味,却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

  还以为是来自回忆深处,那一年妇科手术室内器械碰撞的脆响。

  直到听闻司恋急得跳脚嚷嚷:“欸你干嘛呐!别动别动!轻点儿我来!”

  垂眸瞥见闺蜜迅速抽走的破碎玻璃杯,露露才后知后觉丝丝刺痛。

  她竟毫无意识地、把那冰凉的杯沿给咬碎了。

  服务生闻声赶来,又喊主管快拿医药箱。

  一阵忙乱过后二人转移回房间。

  司恋一边埋怨一边帮她处理伤口,絮叨个没完,“啧,幸好口子不大,不然你都得成灰姑娘她后妈啦!疼不疼啊!”

  露露笑着捏她脸,“你现在怎么跟老妈子似的,啰哩吧嗦的……嘶……”

  一不小心嘴咧得太开,她又不禁嘶了一声。

  “诶呀行啦别说话啦!”司恋嘴上来气,却忙不迭抽出新棉签,替她擦去新渗出的血津。

  她一边轻轻擦拭,还一边贴心地吹着气。

  气息里,是私奔阿那亚的青柠香。

  吹着吹着,被玻璃割伤的露露都没哭,她个旁观者倏地就眼眶潮湿,没头没尾地问出心中意难平:

  “怎么搞的啊?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啊?刚那首歌是不是让你想起什么来了?既然心里还有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啊?还是说是他对不起你?你还恨他?是、是因为你切除了一侧输卵管,他就、就……”

  “没有。”露露知晓这小丫头是真心疼她,没再绕开话题,“凯文不是那种人,要不当初我也不会特地让你转告窦老板,千万别因为我、在工作上为难他。”

  “那是为什么啊?我记得那会儿你做手术时、他说他要娶你来着啊,是后来变卦了?”

  “没变卦。”一呼一吸间,露露垂眸斟酌片刻,才将两人当初的矛盾点剖开,“恰恰相反,他当初恨不得立刻娶我。

  是我不愿意。

  那时候我以为我是受我爸妈影响,本能对婚姻排斥。

  后来、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是我钻了牛角尖。

  思维窄巷就是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在我刚恢复好就迫不及待提出领证,不过是想证明他不在乎我少了一根输卵管。

  还认为他就是在拿那个意外来的孩子向我立投名状。

  想领的也不是结婚证,是向我表达歉意的谅解书。

  是绑定我这残缺输卵管的终身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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