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日夜-《知情微》

  夜风轻轻吹拂,即便是在初夏的夜里,听清沈清和的话后,木颜晴还是觉得周身发冷,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知道此时不该多问,却还是忍不住,“他是怎么把药送到你手上的?”

  “方才玉液池边人手又杂又乱,是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将这药塞进了本宫手上,本宫回头去看时,那人已经混入人群,分辨不出是哪个。”

  木颜晴听着,缓缓将那纸包启开,好像生怕刮来一阵风将那药吹走似的,不敢摊平,拢着那油纸,凑近闻了闻。

  仅是轻嗅,一丝熟悉的苦味钻入鼻息间,木颜晴想起自己从前奉命为两个死囚执死刑时的情形。两个人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喝下毒酒,本想坐着安静等死,谁知片刻功夫便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双手在身上不断地抓挠,嗓子里呜呜地似乎在求救,似乎在呻吟,听不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痒。

  直到他们的身上都被自己的抓烂了,不剩一块儿好皮。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咽了气。

  木颜晴的脸上瞬间便写满了厌恶,又将那纸包重新折上,声音比夜色还要沉上许多,“是它,不会错的。”

  沈清和这才又接过那纸包,收进了袖子里。

  两人这次没再去柳曳池,而是直接从重湘宫往宝和殿的方向去了。经过玉液池时,沈清和的心中仍有余悸。

  到了宝和殿外时,百盏琉璃宫灯已然亮起,偌大的宝和殿亮如白昼,丝竹管乐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还是来迟了,稍稍加快了脚步,一步一步登上玉阶,入了殿中。

  顾桓祁看向舞姬身后姗姗来迟的沈清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扬袖指了指旁边空悬的凤位,朝沈清和示意道:“宸贵妃,坐到朕的身边来。”

  丝竹管乐声并未停下,舞姬们随着乐声旋转腾挪,裙摆翩跹,舞步轻盈。

  众人闻声皆看向沈清和的方向,早就传闻皇帝身边的宸贵妃便是从前的俪妃,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只是气质似乎与从前的俪妃不同了。

  宸贵妃入宫不足一年,宫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如今叶皇后称病,终日不出碧凰宫半步,她却坐上了凤位,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女人是个省油的灯。

  顾桓祎正为自己斟酒,眸底生出了些微末笑意,看来沈清和是愈发有手段了。

  红樱和江义敏死了;叶皇后被彻底厌弃,禁足于碧凰宫;宸贵妃手握六宫大权,在宫宴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竟能坐上凤位。

  沈清和并未推辞,向皇帝周全了礼数后,提起裙角迈上高台,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在了凤位上,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

  顾桓祎抬眸,看向凤位上的沈清和,纯金打造的凤凰盘旋在凤位之上,像是在宣示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贵。而坐在凤位上的沈清和,神采奕奕,明艳动人。

  或许,待今日事成,她可以留在自己身边,永远的坐在那个位子上。

  正想着,收回目光时,顾桓祎眸底的笑意渐渐凝固结冰,不可置信地又抬头看了一眼。

  沈清和身后的小宫女正微笑地看向自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派人四下去寻的木颜晴。

  思远察觉到了顾桓祎神色的变化,顺着顾桓祎的目光看过去,瞳孔一颤。

  顾桓祎咬紧了后槽牙,捻着自己手里的酒杯看向身后的洛知彰。

  自己在北方征战时,留在京都城的只有洛氏父子,洛渭洲不可能会背叛自己,所以潜进诚王府救走木颜晴的就只有洛知彰了。

  而洛知彰与沈清和之间,谁是此事的主谋,还不好说。只是如今木颜晴躲在沈清和的身边,若想要动手杀了她,便是难上加难了,弄不好好会引火烧身。

  心下几转,沈清和若是想在皇上面前揭发自己与木颜晴之事,只怕她的身上也会沾染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沈清和今日将木颜晴带在身边,用意是为了回应自己那毒药之事。

  她不愿意配合。

  既然如此,那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顾桓祎深呼一口气,将桌上的茶杯悄然扣下,敛正容色,又转头面向上首的皇帝与宸贵妃。

  “臣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沈清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朝顾桓祁温婉笑道。

  “朕还未来得及谢宸贵妃,宸贵妃倒还先请罪了。”顾桓祁见状,举杯相应,“景澈的事,朕听说了,是朕要多谢你。”

  “皇上言重了。”沈清和仰首喝尽杯中酒后,稳稳当当地在凤位上坐着,这才得空,目光环视着殿内众人。

  皇帝左手边坐着文武百官,右手边便是后宫嫔妃。

  位居左侧首的,便是诚王顾桓祎。

  见沈清和的目光看向自己,顾桓祎微微挑眉,转头端起了从前那副荒唐王爷的模样,歪着脑袋,欣赏歌舞。

  看见顾桓祎桌上倒扣着的茶杯,而思远又恰巧正要离开宝和殿。沈清和笃定,顾桓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往后依次便是尚书令叶传明,洛渭洲,洛知彰,还有一些沈清和并不认得的,应该就是各部尚书了吧。

  两年前,位列席间的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宋昌。

  不知不觉,这都过去两年了。

  收回思绪,沈清和看向位居右侧首的仪嫔,那个位置本应该是沈清和的,因为沈清和坐在了凤位上,旁的嫔妃便依次向前挪动了。

  仪嫔因为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位居沈清和之下,已经越过了昭嫔去。穿着件吉翠色的衣裳,衬得披风更加白皙。许是人在孕中,又逢天气渐热,仪嫔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珍馐美味并未动筷,勉强撑着笑容,神情恹恹地看着那歌舞。

  哲常在与冯常在坐在一处,两个孩子也能有个玩伴,追来跑去的甚是热闹。

  童答应坐在最末,吃得起劲,不像是来为皇帝贺寿的,倒像是来酒馆子里吃饭的,有菜有酒还有乐舞助兴,似乎满场最开心的就是她了。

  “褚姐姐,你若是吃不完,不如给我吧?”

  褚贵人觉得无奈又好笑,但也知道童答应的份例不多,入宫快一年了,也并未承宠。想要吃上这些菜色,只有在宫宴上才有机会,于是将自己桌上未动的鲥鱼和燕窝羹给了童答应。

  “多谢褚姐姐了。”童答应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转身不忘了拿起一块儿绿豆糕,塞进芭蕉的手里,“你也尝尝吧。”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待丝竹管乐声停下,舞姬们躬着身子退出了宝和殿,便是众人献礼的时候了。

  叶皇后不在,沈清和是众妃之首,缓缓站起身,朝顾桓祁道:“皇上,臣妾为皇上备了件薄礼,还望皇上笑纳。”

  顾桓祁看着小路子端着一托盘走进,那金丝楠木的托盘看着便知分量极重,上头不知叠放着何物,用一绛红色的绒布盖着。

  沈清和动作轻柔,将那绒布掀开,露出一件叠放整齐的龙袍。

  小碟子与身旁的小源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会意,下了高台,两人一齐将那龙袍展开。

  天子之服,黄缎为底,金线盘绕。龙袍上的龙绣制得极为精细。龙眼圆睁,炯炯有神,五爪张开,龙身蜿蜒,盘踞云端,翱翔在云海之间。

  每一片鳞甲皆是以金银丝线交错织就,烛光下熠熠生光。若是在日光下看,或许会闪出刺目的光。

  顾桓祁怔怔地看着,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清...宸贵妃亲自为朕做的龙袍?”

  沈清和浅笑,“回皇上的话,臣妾不敢居功,裁剪和缝制皆是内务府的宫人们做的。臣妾不过是亲手绣制了这些纹样,臣妾技艺不精,还望皇上不嫌弃。”

  “怎会,”顾桓祁心头一暖,“朕喜欢。”

  顾桓祎看着那件龙袍,龙纹鳞甲纤毫毕现,细致入微。衣襟,袖口,下摆,每一处的绣纹皆精致非常。

  若今日事成,穿上这件衣服的,便应该是自己。

  顾桓祎看着沈清和笑容洋溢的侧脸,心里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懊悔,紧紧握着拳,用力到指节发白,面上却是不显。

  “臣妾险些忘了,还有一件寝衣。”沈清和说完,众人这才看见那金丝楠木托盘上还放着一件寝衣,“这寝衣臣妾特意在衣襟和袖口处绣的青龙纹。”

  青龙纹象征权利与神圣,献与皇帝,再合适不过了。

  “好,”顾桓祁颔首,看着沈清和的目光中满是爱意与感动,接连道:“好啊,好!”

  小碟子与小源子将龙袍又整齐叠好,从小路子的手里接过那金丝楠木的托盘,便各自归位了。

  有了从前夏氏博山炉的教训,六宫嫔妃和前朝官员献礼都很小心,恪守本分,生怕拿出什么与自己俸禄不符的贺礼,招惹出抄家的大祸。

  献礼的间隙,顾桓祁看向身旁的沈清和,低声道:“清和又为朕绣龙袍,又为朕绣寝衣,是要朕日夜都念着清和的好啊?”

  沈清和的脸颊上飞快染上一抹烟霞色,低下头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