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两清-《知情微》

  寝殿内陷入一阵沉寂,思忖许久,沈清和才道:“小路子,你先下去。”

  “是。”

  小路子才刚迈出一步,沈清和又道:“盒子留下,将这人参拿走,洗干净炖了吧。炖好了鸡汤再让芜花送去尚宸殿。”

  “奴才明白。”小路子先是净了块帕子,手脚麻利地钉在人参上的金针银针全部拔了放在了盒子里头,用帕子简单将人参擦拭了一遍,才拿出了寝殿,往厨房去。

  寝殿的门打开又缓缓合上,一束春日的暖阳从木颜晴的身后射入寝殿,又渐渐收拢不见。

  殿内只剩下沈清和与木颜晴两人,这还是木颜晴入宫为婢后,两人第一次讲话。

  木颜晴紧紧握着拳头,指尖渐渐泛白,许久,终于忍不住道:“顾桓祎的意思是,要你杀了顾桓祁,对不对?”

  沈清和看着桌上的空置着的锦盒,并未回答。

  生辰礼,千年人参,无解之毒。

  将全部信息连起来,顾桓祎的意思是:要自己在万寿节那日动手,下毒杀了顾桓祁。

  去年冬日里才赢下了茕挞,战争旷日持久,庆国的皇帝又屡屡生病,边陲小国此时定会生出许多猜想。

  想要震慑四方,此次万寿节必不能只是家宴,须得大肆操办才行。

  而顾桓祎便是笃定了此事,要在万寿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开吴世豪的书信,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江山。

  沈清和起身,将方才擦手的丝绢随手扔进一旁的渣篓里,沉声道:“此毒当真无药可医?”

  “是。”木颜晴立在原地,双手握在一起,目光却落在那渣篓上。

  浅青色的帕子上沾染着一块黄褐色的粉末污渍,并不知道是木颜晴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只觉得那污渍扎眼得很,叫人难以忽视。

  “茕挞部早有传说,说茕挞部的人死是要有个全尸,不然便会化为厉鬼,在茕挞世世代代作恶。”木颜晴回过神来,目光追随着缓缓步入内寝的沈清和,“这毒是茕挞用来为死囚执行死刑之物,是分别寻了几个有名的医师研制,而后又将其混合。后来那几名医师也死了,便无人知晓这毒药的配方,自然也没人知道其解药。即便知道,解得了其一,也解不了全部。如此,死囚便不会有假死生还的希望。”

  沈清和一边在面盆架前仔细净手,一边问道:“死相呢?”

  “单是外表看不出什么,我曾见过死囚执刑时的样子,痛苦嚎叫许久,死了也不见人吐出半滴血来。我也是听长辈们说起的,说是服药之人五脏六腑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痛痒难耐。外面没有半点伤口,可是内里已经俱损了。”

  木颜晴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顾桓祎竟这么恨他这个哥哥?”

  沈清和弯唇笑了,擦干手上的水,重新回到膳桌边坐下身。

  杀母之仇,夺位之恨。这些自然不是小恩怨。

  思忖许久,木颜晴的眸底渐渐浮起一丝犹疑,“可是,他因何笃定,你会帮他?”

  看着沈清和清秀的侧脸,木颜晴咬着嘴唇,犹豫良久,终是嗫嚅试探:“你与他,不是早就两清了吗?”

  沈清和这才缓缓抬眸,薄唇微启,眸中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本宫与他的事,你知道?”

  “知道一些,”木颜晴心虚地别开眼,未与沈清和对视,“他自西北回庆国那次,夜里曾去行宫见过你,我跟踪过他,听了个大概,并不真切..”

  木颜晴把玩着自己的衣角,抬眸觑了一眼沈清和的脸色,见沈清和眸中射出寒芒,直直地盯着自己,又接着道:“后来苍若寺之事,我也知道一些。”

  沈清和的手扣在桌案上,声音不轻不重却冰冷逼人,“多少?”

  “你中箭之前。”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深呼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箭是你射的?”

  木颜晴瘪着嘴,犹豫地点了点头,又赶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杀你,我想杀的是皇帝...”

  “本宫知道。”沈清和随口道,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你知道?”

  沈清和浅呷一口温热的茶水,淡淡道:“自然,本宫当日是为皇帝挡箭才会中箭。”

  木颜晴这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并不是木颜晴有意要打探沈清和与顾桓祎之间的旧事,可是按照沈清和与顾桓祎在行宫时达成的约定。顾桓祎助沈清和回宫,沈清和便将那封书信交给顾桓祎。

  沈清和已经没有理由要帮助顾桓祎弑君夺位了。

  除非...

  木颜晴眸色一亮,看向沈清和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除非,你本就与顾桓祁有仇。你回宫,是为了报仇。”

  沈清和敲着桌案的手微微一滞,看向木颜晴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玩味,含笑不语。

  在沈清和回宫后,顾桓祎帮助沈清和在宫外杀了红樱;去年秋日里,伺候在顾桓祁身边的江义敏也丧了命。

  顾桓祎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是意外。所以顾桓祎笃定,沈清和最终要杀的人本就是皇帝顾桓祁。既然目标一致,便是天然的盟友。于是才会将这信号送到沈清和的手上。想要万寿之日,借沈清和之手,给顾桓祁下毒。

  沈清和舌尖顶齿,声音格外笃定,“本宫如今是沈清和,不是洛知微。再也不是诚王爷手上的棋子,他要本宫做什么,本宫便要做什么。”

  说着,随手将那锦盒合上了。盖子打在盒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桓祎的手段木颜晴的领教过的,想起被顾桓祁栽赃送回茕挞的贡品;想起诚王府中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木颜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既然将这东西送进宫里,便是有了万全的计划,可你又能如何制止他?”

  沈清和两条柳叶弯眉轻轻上挑,眸色中蕴藏冷意,“你啊。”

  “我?!”

  “是啊。”沈清和颔首,又抿了一口热茶,“他手上有那书信又如何。你,便是顾桓祎曾通敌的证据。他哥哥得位不正,他自己也不干净。即便他拿回属于自己的皇位,也不会有人信服。”

  沈清和的手在桌案上轻轻敲着,看着木颜晴的目光愈发清朗起来,“所以,只要让顾桓祎知道你在本宫这里,这棋局,顾桓祎说了就不算。”

  想起顾桓祎的大手箍住自己喉咙时的窒息之感;想起磨破自己手腕脚踝的那根铁链;想起坐在桂花树下那个叫人望而生畏的人影。木颜晴焦急地在寝殿里踱起步来,啃着手指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若是见到了我,一定会找人杀了我的!”

  “不必担心,皇上正四下派人去寻成怀瑾,就是因为皇上知道成怀瑾或许是茕挞或努奚的人。诚王消息灵通,一定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啊,诚王若是对你动手,无论成功与否,都坐实了你就是成怀瑾,也就坐实了他曾通敌之事。”

  木颜晴这才停下脚步,沉思良久,吞了一口口水,“那也可以试试,但是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助我...”

  “诶,”沈清和朝木颜晴立起了手掌,打断了木颜晴的话,“本宫只是说,考虑,并没有说过要助你。如今你人在本宫的屋檐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道理,你可懂?你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木颜晴知道,此刻愿意庇佑自己,并且能庇佑自己的只有沈清和了。留得一条命,不怕没机会。

  沉下心来,木颜晴道:“奴婢遵命。”

  “下去吧,”沈清和收回目光,又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茶水,漫不经心道:“下次记得,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擅闯本宫的寝殿。”

  木颜晴瘪着嘴,又朝沈清和屈膝一礼,“是,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