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破局-《知情微》

  桂落见叶皇后坐在院子里,怔怔地望着漫天烟火。

  日渐消瘦的脸庞未施粉黛,头上也无半点华丽珠翠,纤薄的身影透出几分萧索,手边的琉璃宫灯在烟火的映衬下,也显得暗淡无光了。

  桂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取来的披风披在了叶皇后的身上,柔声道:“娘娘,夜里还是有些凉风的,莫让冷风侵了身子。”

  叶皇后嗯了一声,抬头望着那星火,眸色复杂,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沉沉,“今日是三月初六,皇帝这是在为宸贵妃贺生辰呢。”

  可笑的是,这还是当初自己查到的呢。

  可宸贵妃到底是不是真的沈清和,还是只是借了这个身份重新回宫。

  除了沈清和自己,怕是无人知晓。

  桂落看着主子这般落寞神色,出声道:“这烟火不过是在宫道上随便放放,哄人玩的。哪里比得上前年娘娘千秋节的那场盛大呢。娘娘,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奴婢伺候您安置吧?”

  叶皇后并未动作,只是继续看着,直到天上亮出「海晏河清 时和岁丰」八个大字时,才苦涩地笑了,“哄人玩?顾桓祁是真心想与她重新开始。无关宋霜若,也无关洛知微。只是沈清和。”

  半晌,又忍不住叹了一句:“只可惜啊,顾桓祁现在做这些,实在太晚了。”

  那夜沈清和来了碧凰宫,喝下两杯梅花酿后,与自己说起吴皇后、说起苏常在和自尽于冷宫的宁氏,提起她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她的眼里早就没了爱意,剩下的只有对着皇宫的憎恶。对顾桓祁的丝丝情意早就和洛知微一起,死在行宫的那场大火里了。

  而沈清和,是洛知微的仇恨所化的厉鬼,是来寻仇索命的。

  忽而刮起一阵凉风,将烟花燃尽后的硝烟也渐渐吹散。

  叶皇后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到底是本宫看错了,还真的以为皇上待仪嫔不同。当初听闻洛知微有孕,皇上便晋了她的位份,如今仪嫔有孕都四个月了,也没半点苗头。”

  叶皇后未戴护甲,指甲修剪整齐,轻轻在石桌上交替敲着,“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竟能让顾桓祁对她上心至此。甚至连宋霜若,都当真成了从前。”

  桂落冷哼一声,“还不就是那些狐媚子的本事,仗着年轻些,勾得皇上对她念念不忘。”

  叶皇后抬眸横了桂落一眼,“若是比娇媚年轻,仪嫔更胜一筹,为何不见皇上为她燃这烟火。”

  桂落面上掠过拘谨之色,垂下眸子,弱弱道:“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收回目光,叶皇后看着澄明的月色,由心叹道:“这世间的女子啊,就如御花园中满园子的花,满园春色,不拘一格。有的贤良淑德,有的醉心武艺,有的才貌双全,有的姿容绝色...可是入了这吃人的后宫,只怕也都只会落个或囚禁、或自尽下场了。”

  叶皇后说完冷笑着摇了摇头,撑着石桌站起身,任身上的月白色斗篷缓缓滑落,还带着些许自己身上的温度与香气,随意地躺在石凳边的地上。

  披着月光回到寝殿,看着小几上早就已经冷透的那只手炉。是那夜,沈清和留在碧凰宫的那只。

  叶皇后挑了挑眉头,“本宫倒是愈发好奇了,她沈清和,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

  翌日,各宫嫔妃晨昏定省时也都带着给沈清和的生辰贺礼。

  若不是昨夜那场烟火,怕是无人知晓宸贵妃的生辰在三月初六。

  许是一时仓促的缘故,褚贵人和童答应晨醒时还来迟了些。

  散了晨昏定省,沈清和还未来得及去看旁的贺礼,就径直回了寝殿,取出了昨夜顾桓祁带来的那件大氅。

  将那紫貂皮大氅平铺在榻上,春日里的阳光从窗棂透进屋子里,照在那貂皮大氅上,皮毛上的光亮比昨夜烛火下看到的更是华贵剔透,叫人爱不释手。

  可沈清和并没有心情欣赏,只是一寸一寸,里里外外地翻查了一遍,却处处柔软密实,不见半点异样。

  按理说,顾桓祎这个人会忍痛割爱将这东西送到沈清和的眼前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那万两黄金,一定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才对。

  可来来回回查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清和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也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莫不是这顾桓祎当真是好心?

  沈清和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看着那件大氅,依旧眉心紧皱。

  “娘娘,”小路子捧着昨夜那根千年人参入内,“时辰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要让小厨房将这参给炖上,待人参鸡汤熬好,奴才再让芜花送去尚宸殿。”

  昨夜收下这人参时,沈清和便想着既然推辞不过,不如第二日炖了给顾桓祁送去,也是一样的。

  如此既不必驳了顾桓祁的心意,也可以让顾桓祁觉得自己心里亦有他。

  沈清和捧着那茶盏怔怔颔首,心神仍在那件大氅上,随口道:“去吧。”

  “是。”

  小路子将锦盒重新合上,转身才刚走出两步,又被叫住。

  “诶,回来!”沈清和猛然回神,搁下茶盏从榻上起身,伸手指了指膳桌。

  小路子会意,又把锦盒掀开,露出根千年人参来。盒子展开之际,一件精美珍品再次展现眼前。

  昨夜顾桓祁来重湘宫为自己庆祝生辰,所以这人参现于眼前时,沈清和也并未来得及仔细看。

  而这人参是顾桓祎献给顾桓祁的,沈清和一开始也并不认为顾桓祎会用这人参传递什么消息给自己。

  可如今在大氅中一无所获,这人参或许就简单了。

  万一顾桓祎早就猜到顾桓祁会将这人参也一并赠与自己呢。毕竟顾桓祎极善于拿捏人心,说是献给皇帝,其实只是个说辞罢了。

  用手指轻轻探了探那根人参的根茎,并不见任何被切开过的痕迹,沈清和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本宫想多了?”

  小路子并不明白沈清和的意思,稍稍退后了一步。

  原本被小路子挡住的日光映在那盒子上,金针与银针上光芒一闪,交错生辉。

  沈清和眸光一凛,在膳桌前久久驻足,盯着那锦盒内盖上的金针与银针,它们将那人参的根须固定,摆放成精致的模样。

  排布似是毫无归路,可是沈清和越看,却越觉得熟悉,“小路子,将本宫桌上那本棋谱拿来。”

  “好。”小路子闻言,拔腿就往桌案处去了,他走动时,光影暗了又明,洒在锦盒上,沈清和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小路子翻找一阵,终于在桌案上找到了一本棋谱,又快步行至沈清和的身边,将棋谱呈给沈清和。

  沈清和一边翻看着棋谱,一边朝门口处扬了扬下巴。小路子会意,又去把寝殿的门给合上了。

  正在院子里打扫的木颜晴听见殿门合上的声音,不禁抬头,往寝殿方向看过去,在收窄的门缝中隐约看见小路子神色严肃的脸。

  听闻那人参是诚王在北方山间寻得,献给皇帝补身子的,皇帝昨日又将那人参赠给了宸贵妃。

  方才是小厨房的人询问小路子这个时候是否要将那人参给炖上,待午后才好给皇上送人参鸡汤去。

  小路子捧着那人参入殿询问,这会儿却将门给关上了。

  莫不是那人参有问题?!

  木颜晴四下张望一阵,见无人注意自己,拿着手中的扫帚假装扫地,一下一下地往寝殿处靠近了。

  沈清和飞快地翻看着手中棋谱,与那锦盒盖子上的金针银针位置比对,“若金针对应黑子,银针对应白子。黑棋先行,那若想破局...”

  顾桓祎早知道自己善棋。

  从前在诚王府时,因为宋霜若不善棋艺的关系,顾桓祎并没找人用心教导过沈清和学棋,只是大概讲了个规则罢了。

  他竟知道,知道自己看过棋谱,自学过棋艺。

  沈清和深呼一口气,收回心神,眯了眯眼睛,沉思片刻,指尖落在盒盖上一处,“这里,若白子想要破局,只能落子于此处!”

  小路子一愣,“奴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是?”

  沈清和并未回答,用指腹轻轻按了按那位置,与其他位置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沈清和坚信,这下面一定有东西。

  从发间摘下一枚珠花,而后麻利地用其背面银针扎破了那个破局之处。

  竟当真有些许黄褐色粉末从里面漏出来。粉末并不多,沈清和用左手中指的指腹轻轻一抹,便不剩下什么了。

  小路子霎时瞪大了眼睛,“娘娘,这是何物啊?”

  沈清和摇了摇头,正要将指腹凑近鼻尖,殿门忽而被推开,“宸贵妃娘娘不要!”

  木颜晴扔下手中扫帚,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忙迈进了寝殿中。

  沈清和的眸中顿时沁出寒意,厉声道:“本宫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有胆子擅闯本宫寝殿?”

  木颜晴拼命地摆手,忙道:“奴婢是怕娘娘给要尝这东西,事急从权,这才闯进来的。”

  沈清和摊开手心,给木颜晴看了看自己指腹上的粉末,“这个?”

  “是。”

  沈清和与身旁的小路子对视一眼,嗤笑一声,“本宫可没那么傻,什么都吃。”

  木颜晴并没有要退出寝殿的意思,只是道:“娘娘可知这是何物?”

  沈清和将那毒凑近鼻尖嗅了嗅,闻见一股人参般的清苦味道,中间似乎还掺杂着一些潮湿木头的味道,“怎么,你知道?”

  “回宸贵妃娘娘的话,”木颜晴在重湘宫里学了几日的规矩,如今一举一动愈发也识礼了,“此物名为「念离空」。”

  “念离空...”沈清和用丝绢将那粉末从指尖全部擦去,微微蹙眉,“好虚无缥缈的名字。”

  木颜晴立在门口,神色凝重,“此物是茕挞最厉害的毒药,至今无解药可医。”

  小路子听了瞪大了眼睛,赶紧又将寝殿的门关上,叫苦不迭,“我的小祖宗诶,说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关上门呢!”

  沈清和呼吸一滞,“毒药?”

  “是,”木颜晴看着沈清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食之必死,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