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扶贫档案墙的坍塌-《重生祁同伟之重拾初心》

  青川县某村的扶贫档案墙倒下去时,正午的日头正毒得晃眼。23 块展板像被抽走了脊椎,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里混着浆糊味和陈年纸墨的腥气。最上面那块 "年度脱贫先进村" 的铜牌磕在青石板上,边角瘪进去一块,露出里面的铁色,像颗生了锈的蛀牙。驻村书记张建军的手掌还红着,五个指节泛着白,指腹沾着墙皮的白灰,混着掌心的汗,在砖墙上洇出片浑浊的印子 —— 这面墙是他亲手砌起来的,现在又亲手推倒了。

  村长王老五的烟袋锅 "当啷" 掉在地上,铜锅沿磕出个小豁口。火星子溅在他的解放鞋上,烧出个黑窟窿,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着地上的狼藉。张建军按在墙上的手印还没干,像枚丑陋的印章,盖在 "精准扶贫" 四个烫金大字上。"张书记您这是......" 他的旱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烟杆上的铜箍磨得锃亮,是用去年卖核桃的钱新换的,"这可是明天迎接省里检查的重头戏啊!县扶贫办的人上周还来看过,说这墙是咱村的脸面......"

  张建军没说话,弯腰去捡最底下的展板。硬纸板被摔得变了形,"脱贫户产业台账" 几个美术字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发黄的瓦楞纸。背面有行铅笔字,被浆糊浸得发皱,却还能看清:"王二楞的羊丢了三只,没来得及记。" 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末尾的句号用力点成了个黑疙瘩,把纸页都戳透了。

  "记啥记?" 张建军突然低吼一声,把展板往地上一掼,纸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迷彩服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起球的秋衣,是前年县里慰问时发的,洗得发灰,腋窝处还打着块蓝布补丁。"王二楞媳妇住院的缴费单,我记了三回日期,可她床头的暖壶空了三天,我没看见!"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喉结在晒得黝黑的脖子上滚动,像吞了个滚烫的石头。

  灰尘渐渐落定,露出展板上花花绿绿的照片。王二楞抱着领头羊的笑脸被摔得歪歪扭扭,照片里的羊还是雪白的,现在丢的三只里就有它。羊耳朵上的红布条在照片里格外显眼,那是张建军亲手系的,说是 "吉祥红"。旁边贴着的 "帮扶日志" 上,他的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3 月 15 日,指导王二楞填写《养殖补贴申请表》,群众满意度 100%。" 墨迹鲜亮得像昨天刚写的,纸页边缘却卷了边,是被他反复翻看摩挲的。

  "那不是您忙嘛......" 王老五捡起烟袋锅,烟丝撒了一地,混着展板上掉下来的彩色纸屑,"光这面墙,您就熬了七个通宵,光胶水就用了三瓶,手指头上全是倒刺......" 他记得张建军为了让展板整齐,半夜里还在村委会院子里用尺子量间距,手电筒的光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虔诚的教徒。

  "熬通宵?" 张建军突然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玉米叶。他从裤兜里掏出本贫困户名单,纸页卷得像根麻花,最上面王二楞的名字被泪水泡得发皱,"我是在熬通宵,可我熬的是这些破纸!王二楞媳妇大出血那天,我正在写 ' 感恩教育总结 ',写他如何感谢党的好政策,可他在医院走廊里跪着求医生先做手术!" 一滴浑浊的泪砸在 "家庭年收入" 那一栏,墨字晕开,把 "5800 元" 变成了团黑,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纸页,王二楞家那三间漏雨的土坯房突然浮现在眼前 —— 上次去拍 "住房安全保障" 照片时,他特意让王二楞把破洞的屋顶用塑料布盖好,说 "拍出来好看"。拍完照他就忘了这事,直到昨天去王二楞家,才发现塑料布早被风刮跑了,房梁上的裂缝能塞进拳头,雨水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墙上画出狰狞的黄道子。

  "您不是还帮他家申请了危房改造吗?" 王老五蹲下来,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那审批表我看您改了八遍,每回都说明天就交,字写得比给自家孩子写信还认真......"

  "改八遍有啥用?" 张建军把名单往地上一摔,纸页散开,露出夹在里面的住院通知单。王二楞媳妇的名字 "李秀莲" 三个字被泪水泡得发胀,诊断结果 "产后大出血" 下面,缴费金额 "8762 元" 用红笔标得刺眼。"审批表还在镇政府的抽屉里躺着,盖着 ' 待研究 ' 的戳,人家医院可不等,停药三天了!" 他想起王二楞那双布满裂口的手,当时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张书记救救俺媳妇,俺给你磕头了",而他当时正忙着给档案墙贴 "产业帮扶成效图",图上的羊画得肥肥壮壮,比王二楞家实际的羊大了一圈。

  专项组的老张踩着露水进村时,正撞见这满地狼藉。他的黑皮鞋陷在泥里,鞋跟沾着片枯黄的玉米叶,是从村口的晒谷场带过来的。弯腰捡起那块写着羊丢了的展板,背面的铅笔字被露水浸得更清晰了,笔画里还卡着点木屑 —— 是王二楞家那只掉漆的木羊圈上的,去年张建军帮他修羊圈时,还夸那木头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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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咋了?" 老张的声音里带着烟草的沙哑,他的牛皮笔记本上还记着昨天的检查重点:"档案墙规范整齐,贫困户信息更新及时,帮扶记录完整详实。" 现在看来,这行字像个天大的笑话,他用钢笔在旁边画了个问号,墨水滴在纸页上,晕成个小小的黑圈。

  张建军抹了把脸,泪和灰混在一起,在脸上画出几道黑痕,像刚从煤窑里出来。"张组长,您看这。" 他指着散落在地的 "脱贫感悟" 专栏,王二楞那篇是他代笔的,写着 "感谢政府送羊,日子越过越红火,吃穿不愁,感恩党的好政策",字迹娟秀,完全不像王二楞那歪歪扭扭的字,"可实际是,羊丢了,媳妇住院了,红火个啥?" 他抓起一张 "群众满意度测评表",上面的 "非常满意" 四个选项全被打了勾,笔迹一模一样,是他前天晚上自己填的。

  老张没说话,掏出手机给镇民政办打电话。信号不好,他举着手机在原地转圈,裤兜里的降压药盒硌得慌,是早上出门时老伴硬塞给他的。"让他们立刻把王二楞家的危房改造款拨下来,走绿色通道,半小时内必须到账。再联系县医院,就说我说的,先治病后交钱,费用不够我来想办法......" 他的声音很稳,却能看见握着手机的手指在微微发颤,"还有,通知全县,把各村的扶贫档案墙都拆了,省出的钱买成水泥和瓦片,给老百姓修修屋顶,比啥都强。"

  王二楞背着半筐草药从山上下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的解放鞋前掌裂了个大口子,露出磨得发亮的脚趾头,鞋帮上沾着泥,是凌晨三点就上山挖药踩的。筐里的草药蔫蔫的,有柴胡,有黄芩,都是能卖上价的,想卖点钱给媳妇买药。看见张建军蹲在地上,他把筐往地上一放,筐绳勒得肩膀生疼,他却咧开嘴笑了,露出颗豁了的门牙:"张书记,俺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饿了吧?"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饼,是昨天晚上剩下的,他没舍得吃,"俺家秀莲让俺给你带来的,她说你为了俺们的事,瘦了不少......"

  张建军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西红柿。这玉米饼,王二楞肯定没舍得给自己媳妇留 —— 早上他去医院时,看见李秀莲的床头柜上只有一碗稀粥,还是邻床病友给的。他想起上次王二楞送的那袋核桃,自己随手放在档案墙旁边,后来全发霉了,而王二楞的小儿子正缺营养,瘦得像根豆芽菜。

  "羊...... 俺自己找就行。" 王二楞搓着手,补丁摞补丁的袖口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上面还有几道被荆棘划破的血痕,"您忙大事,别管这点小事......" 他总觉得张书记是读过书的人,干的都是写在纸上的大事,不像他们农民,就知道跟土地和牲口打交道。

  "啥是大事?" 张建军突然站起来,膝盖蹲得发麻,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王二楞赶紧扶住他,才发现张书记的裤腿上全是泥,膝盖处磨破了洞,露出里面的皮肉,"你的羊,你媳妇的病,你家漏雨的屋顶,才是大事!" 他扯下胸前的工作证,照片上的自己笑得一脸灿烂,背景就是这面刚倒塌的档案墙,"这破证,这破墙,能顶饭吃?能治病?"

  台账瘦身令贴在村委会门口那天,红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像面小小的红旗。王二楞的名字用红笔写在第一个,后面跟着 "待解决:1. 寻回丢失的羊;2. 协调住院费用减免;3. 本周内修缮屋顶;4. 申请临时救助"。张建军带着两个民警上山找羊,裤腿被荆棘划破,露出里面的旧伤 —— 去年帮村民背化肥时被石头硌的,现在还留着块褐色的疤,像片干枯的树叶。

  山雾很大,能见度不足五米,松针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凉丝丝的。张建军的胶鞋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好几次差点摔下去,手掌在岩石上蹭出了血,渗在泥里,像朵小小的红花。想起王二楞说羊可能躲在山洞里避雨,他就扯开嗓子喊 "咩 —— 咩 ——",回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地飞走了,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他脸上。

  "在那!" 民警小李指着半山腰的山洞,声音里带着兴奋。三只羊正缩在洞口瑟瑟发抖,其中那只雪白的领头羊看见人,"咩咩" 叫着朝他们跑来,羊角上还挂着根野藤,是从山上的灌木丛里带出来的。另外两只小羊跟在后面,怯生生的,腿还在打颤。

  张建军扑过去抱住领头羊的脖子,羊身上的膻味混着山雾的湿气,闻起来竟很亲切。他想起自己写的 "养殖技术指导记录",洋洋洒洒三页纸,从羊的品种选择写到疫病防治,却连羊喜欢往山洞里钻都不知道,还是王二楞告诉他的。那本记录现在还躺在村委会的抽屉里,盖着 "已归档" 的红章,崭新得像没翻过。

  下山时,三只羊跟在后面,蹄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 "哒哒" 的响,像在打着某种节拍。张建军的裤腿还在滴血,是被荆棘划破的,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比完成任何一份总结报告都踏实。路过王二楞家的羊圈,他突然明白:最好的台账,不是写在纸上的,是记在山里的石头上,记在老百姓的心上,记在那些实实在在解决的困难里,记在这一步步踩出来的泥脚印里。

  王二楞媳妇的病房里,老张正和医生说话。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柜上,放着刚送来的药和热腾腾的小米粥,是医院食堂特意熬的,还卧了个荷包蛋。王二楞抱着失而复得的羊进来时,媳妇的眼睛亮了,苍白的脸上露出点血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力气。

  张建军没进去,蹲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掏出个新本子。封面是牛皮纸的,是他用自己的补助买的,不是单位发的那种统一台账。第一页写着 "王二楞家",下面是:"1. 羊已找回,状态良好,已检查无外伤;2. 住院费已协调减免 60%,剩余部分申请医疗救助;3. 明天联系施工队修缮屋顶,用最好的瓦片;4. 小儿子的营养补助已申请,下周到位。" 字迹歪歪扭扭,却比档案墙上的任何字都要有力,每一笔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贴着新的通知:"即日起,取消各类形式主义台账,精简报表,干部考核以群众实际满意度为准,以解决实际问题为核心。" 落款处的红章盖得方方正正,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那些华而不实的纸面上。通知旁边还贴着张手写的名单,上面是各村需要解决的实际困难,密密麻麻的,每一项后面都写着责任人姓名和预计完成时间。

  张建军摸出手机,给其他村的驻村书记群发了条短信:"别守着档案墙了,那些漂亮的数字和照片帮不了老百姓。去老百姓家里看看,他们的屋顶漏不漏,锅里有没有米,羊丢了没,这才是咱该干的活。"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他仿佛听见山里的石头在说话,说的都是老百姓的心里话,简单,实在,却重如千钧。

  风从医院的窗户吹进来,掀起张建军新本子的纸页,哗啦啦响,像在为这个崭新的开始鼓掌。远处的山上,阳光正好,照亮了那些正在生长的草木,也照亮了那些正在改变的日子,一切都朝着真实而踏实的方向,慢慢变好。档案墙倒了,但有些东西,却在废墟之上,真正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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