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转房之议-《水不暖月》

  两位老人的对话暂时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岁月的味道,仿佛在诉说着这桩婚事背后的重重考量与深情厚谊,像一首无声的歌,在空气中流淌。

  汪东西低头沉思,眉头渐渐舒展,似乎在媒婆的话语中找到了答案,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像在迷雾中找到了指南针; 媒婆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像看到庄稼成熟的老农,心中满是踏实,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丰收的景象。

  这桩看似简单的婚事,实则承载着太多的期望与责任,像一艘承载着梦想的船,即将扬帆起航,驶向未知的未来。

  船帆已经升起,用结实的帆布制成,上面还留着去年修补的痕迹,迎着风鼓鼓作响,仿佛在宣告着新的开始,充满了力量。

  而黎杏花与汪老大的命运,也在此刻被悄然绑定,无论前路如何,都将携手前行,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根在地下相连,紧紧缠绕,叶在风中相拥,彼此庇护,共同经历岁月的洗礼,抵挡狂风暴雨,最终长成一片繁茂的森林,为后人遮风挡雨,留下一片清凉。

  “这个我明白,也一直感激您。可我和杏花如今该如何是好呢?”

  汪东西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角泛起红丝,像被晨霜打过的枫叶。

  他坐在媒婆家的竹椅上,椅面的竹片被磨得发亮,映出他疲惫的身影,椅脚边的地面因常年受力,陷下去浅浅的四个小坑。

  “这么多年,我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晨起一同扛着锄头下地,他在前头刨土,她在后头撒种,汗珠滴在同一片土地; 傍晚并排坐在门槛上择菜,他剥蒜,她摘豆角,灶台上的粥永远温着一碗,飘着淡淡的米香。

  可无奈一直没有孩子,总感觉这个家不完整,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风一吹就往里灌。”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沾着些许田埂的泥灰,那泥灰带着雨后的湿润:“两口子越甜蜜,对孩子的渴望就愈发强烈,那渴望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缠得人喘不过气。

  去年秋收时,隔壁李家的小孙子围着打谷机跑,扎着冲天辫,穿着开裆裤,奶声奶气喊‘爷爷’,李家老汉笑得皱纹都堆成了花。

  杏花手里的稻穗都掉了,盯着那孩子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带子,回头时眼圈红得像熟透的山楂,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半天没说一句话。

  没孩子的日子,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在月光下敞着锅盖烧开水,水再滚烫,也暖不了水中虚幻的月亮,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少了那份鸡鸣犬吠的烟火气。”

  汪东西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抵在膝盖上微微发颤,裤腿上还沾着今早挑水时溅的泥点:“所以我有时会想,你们当初要是把杏花说给了老二,我的孩子如今最少也该上幼儿园了。

  那小娃该会穿着背带裤,裤脚沾着泥,攥着蜡笔在墙上画歪歪扭扭的太阳,太阳的光芒画得像鸡爪; 会在饭桌上抢我的腌萝卜,小手抓着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会在睡前缠着讲‘武松打虎’的故事,听到打虎时就拍手叫好,听到老虎叫就往我怀里钻。

  能在身边嬉笑玩耍,奶声奶气地叫爹喊娘,给家里带来欢乐,那该多好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像被石子堵住的泉眼,闷得发慌,喉结上下滚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世事常常如此,你全力帮助别人,耗尽心血,踏破鞋底为人家说合亲事,寒夜里揣着热馒头赶山路通报喜讯,馒头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人家却未必领情,甚至还会反过来抱怨,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着实让人心寒,凉透了半截,比腊月里的井水还冷。

  “看你这当老大的心胸,怎么如此狭隘呢?”

  媒婆猛地站起身,木椅在泥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像铁器划过石板,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她鬓角的银发随着动作晃动,插在发髻里的铜簪子反射着窗棂透进的天光,簪子上刻的缠枝纹清晰可见。

  “你这是对待亲兄弟的态度吗?

  当年分家时,你爹把最肥的三亩水田给了老二,那田黑得流油,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你主动把老宅让给幼弟,自己带着杏花住进村边的土坯房,那时的肚量去哪了?

  被狗吃了不成?”

  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松木上还带着松脂,火苗“噼啪”窜起,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像老树皮上的沟壑:“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媒人,为你和杏花奔波忙碌,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值得吗?

  那年杏花娘病重,咳得直不起腰,我提着二斤红糖、十个鸡蛋去探望,鸡蛋是自家鸡下的,还热乎着。

  趁她清醒时说合婚事,她攥着我的手直掉泪,那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滚烫的,说‘托付给你,我闭眼也安心’。

  为这门亲事,我不知操了多少心,三九天在你家门槛外等你从公社回来,脚冻得像萝卜,跺着脚取暖; 三伏天顶着日头去杏花舅家说情,路上渴得喝田边的水,差点闹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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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把一个比你小七八岁的黄花闺女说给你,到最后还做错了?

  还要遭你们埋怨指责?”

  媒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音,震得窗纸都嗡嗡作响:“你的意思是这到手的‘幸福’,你觉得不完美,就想抛弃,想让自己老婆转房给汪二?

  想凭官位另娶一房女青?

  你可知‘转房’二字在村里有多沉?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当年村西头的王寡妇想转房给小叔子,被族长指着鼻子骂,说她‘不守妇道’,最后被逼得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

  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揣着一团跳动的炭火,语气中满是愤怒、失望与痛心,像被辜负的真心,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在忧乐沟,“女青”指的是未经人事的干净女子,是村口老槐树上新抽的嫩芽,带着晨露的清冽,沾着阳光的暖意。

  以汪东西在公社担任文书的官位,每月领着二十七块五的工资,工资袋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 还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缠着防滑的布条。

  再娶一个这样的女子,确实并非难事。

  只需托供销社的王会计捎个话,王会计的表姐是邻村的媒婆,不出三日便能有媒婆踏破门槛,递上盖着红印的庚帖,庚帖上用毛笔写着女子的生辰八字,字迹娟秀。

  汪东西被媒婆这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像个漏风的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彩又被骤雨打湿,尴尬得手指都不知往哪放,一会儿摸耳朵,一会儿挠下巴,最后只好重重拍了下大腿,大腿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还是说点实际的,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我们眼下的困境,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眉头拧成了个死结,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田埂,沟壑纵横。

  满脸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媒婆,那眼神像迷路的孩童望着远处的灯盏:“梅婆婆,您说了这么多,归根到底,是不是想告诉我杏花仍有产子的可能,只是这过程将会艰难到超乎想象,我们过去那一套寻常办法根本就行不通,是这么回事吧?”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可这事儿听着实在太离谱了。

  去年我去县医院陪杏花做检查,县医院的大楼是新盖的,白墙红顶,王医生戴着金丝眼镜,拿着化验单说‘各项指标都正常’,还劝我们别太焦虑,说‘精神紧张也会影响受孕’。

  您说的这些,比公社广播里讲的‘亩产万斤’还玄乎,我实在难以相信啊。”

  他的眼中满是迷茫,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徘徊,怎么也寻不到一丝光亮,对媒婆所言,心中满是怀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不真切。

  媒婆神色柔和下来,从灶台上提起陶壶,陶壶上画着简单的兰草图案,壶嘴有些磕碰。

  往粗瓷碗里倒了半碗热水,碗沿结着圈淡淡的茶渍,像给碗镶了道边。

  她推到汪东西面前,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我到底得怎么跟您讲,您才能明白呢?

  我今天特意在路口的老槐树下等你,那槐树的树洞里住着一窝蜜蜂,我站在树影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就是为了把这些跟你讲清楚。”

  她指着窗台上摆着的青瓷盘,盘子边缘有个小豁口,盘中盛着几颗饱满的杏子,果皮泛着橙黄的光泽,上面还带着细小的绒毛:“您瞧啊,杏子最诱人的,自然是那鲜嫩多汁的果肉,咬上一口,香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顺着喉咙往下淌,甜里带着一丝酸,别提多美妙了。

  可您知道吗,真正有着药物作用的,却是那藏在果肉深处,被层层包裹着的杏仁,味苦却能润肺止咳,不起眼却有着大用处,就像咱村里的老郎中,看着不起眼,却能治大病。”

  媒婆拿起一颗杏子,用指甲轻轻划开果皮,果皮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橙黄的果肉:“水果有着雌雄同体的特性,花开结果全凭自身,春风一吹就开花,秋雨一淋就结果,能够自然而然地孕育新生命。

  可咱们人却大不一样,各有各的禀赋。

  就像村西头的老井,有的井水甜,能直接喝; 有的井水涩,得烧开了才能喝,看着都是水,内里的性子差得远呢。

  您这会儿,可领会我的意思了吧?”

  她的眼神里满是期许,宛如春日暖阳,试图将这隐晦复杂的道理,丝丝缕缕地传递到汪东西心底,像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渗进每一寸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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