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与妻侯》

  温清宁没有回答,刚一出来就看到食肆里多了四个人——哭得满脸泪的吴雁、噘着嘴的飞英、满头雾水的平安、一脸尴尬的武侯帅秦琮文。

  她立刻明白,小姑娘一定是知道母亲的死讯了。

  温清宁看了眼被李立身押着,却陷入呆愣的吴留根,最后把目光投向秦琮文。

  她什么都没说,秦琮文却更觉愧疚:“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就问了几句她家还谁对她好,外祖那边靠不靠得住,然后她就自己猜出来了。”

  吴雁扑到温清宁身边,拽着她的衣裙哭问道:“我阿娘是不是真的没了!”

  十多岁的小姑娘这一扑力气不小,扑得温清宁往后退了几步。

  “郡君!”平安情急下便要伸手去抓吴雁。

  飞英见情况不好,已经闪到温清宁身后把人扶住。

  “孔娘子咋了!”听到吴雁话的蒋大地赤红着眼睛大声问道。

  温清宁挥退平安,揽着吴雁叹口气:“你今年多大?”

  “十二岁。”吴雁晃了晃她的衣裙,“我阿娘……”

  “吴雁!”温清宁手臂微微用力,把人揽得更紧了些,“我单独与你说。平安、飞英,看好所有人,谁都不可离开。”

  她用尽全身力气,半搂半拽地把吴雁带去了后院。

  “那个谁,我真不是故意的。”秦琮文伸手唤人,“她总得知道吧,你又不能一直瞒着她!”

  温清宁没想瞒着吴雁,她想先了解过吴家的情况后选个与吴雁关系亲近的亲人告诉她。

  丧母之痛就像这雨,伴随一生,永远不会消失,还会时不时将人淋湿。

  温清宁暗暗自责,这事是她疏忽,没事先料到秦琮文会说漏嘴。

  秦琮文见人不理自己,便想追上去再好好解释一下。

  平安把人拦下:“侯帅,您还是留在这儿吧,郡君会安抚好那孩子的。”

  “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秦琮文烦恼地抓着头发,“谁想到那小丫头那么聪明,几句话就能猜出来。”

  后院,吴雁和孔青竹的屋子里,温清宁把人放到炕上,喘了口气,对上小姑娘含着泪的眼睛,突然语塞。

  她报过许多死讯,也听过许多死讯,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难以启齿。

  “吴雁……”

  “我阿娘是不是没了。”先开口的是吴雁。

  温清宁艰难地点了点头。

  没有哭声,也没有质问声,整个人安静了下去。

  看着这样的吴雁,温清宁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心脏好似变成了一面鼓,往事化作鼓槌,一下一下敲着,连着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那时的自己面对母亲的死亡最想知道是什么?

  温清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俯身正视:“吴雁,你母亲孔青竹于昨日死亡,今晨被人发现。我来此便是查你母亲孔青竹的事情,稍后会有几个问题问你。现在,你可以问我你想知道的事情。”

  吴雁抬头,挂着泪水的脸上满是茫然:“想知道的事情?”

  温清宁神情郑重:“对,只要是你想知道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我都会告诉你。”

  吴雁想了想问道:“我阿娘走得疼吗?”

  “疼。”温清宁没有选择欺骗她,而是实话实说。

  吴雁又问疼了多久?

  温清宁沉默片刻开口回答:“大概是煮熟一碗馄饨的时间。”

  小姑娘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带着哭声说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

  温清宁张了张嘴,声音低了一些:“被人勒死的,勒在脖子上。”

  这一次说完,吴雁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小声问道:“我阿娘现在在哪儿?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现在被安置在放在京兆府廨,我可以带你去见她。”温清宁说道。

  吴雁用手抹着脸上的泪一下又一下:“你是谁?我阿娘的事儿是不是归你管?”

  “我姓温,你知道温公吗?”

  吴雁摇了摇头。

  “温辅,我阿耶,是咱们大陈破案最厉害的人,百姓都叫他温公。我是他的女儿,温清宁。”

  温清宁说着取过炕桌上的纸笔,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认得这三个字吗?”

  吴雁点了点头:“黄先生教过,但我还不会写。”

  她紧紧盯着温清宁问道:“那是温公来查我娘的案子吗?”

  “不是,我阿耶已经过世了,你阿娘的案子会由我和京兆府的武安侯沈钧行一起查。”

  “那什么时候能查到杀我阿娘的人?”

  面对吴雁的提问,温清宁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无法给你具体的时间,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查到真凶。”

  吴雁没有说话,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信任,也没有怀疑。

  温清宁又取了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

  温氏清宁,爱今日在此向父亲温辅起誓,向吴雁郑重承诺,必会倾尽所能、竭尽全力、誓死这追查杀害其母孔青竹的真凶,无论凶手是何人,若违此誓,自逐出门。

  写完将自己的左大拇指按在纸上,拓下指印。

  待纸上的墨迹变干,把它放到吴雁手中,低声说道:“你把这张纸收好,这是我的承诺。虽然它对你来说没什么用,但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诚意。”

  吴雁感受到女子的认真,垂下眼皮看向手中的承诺书:“我什么时候能去看阿娘?”

  “随时都可以。”温清宁扶住肩膀,“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你阿娘和你阿耶关系好吗?”

  “不好。”吴雁低着头,闷声闷气说道,“阿耶总是嫌弃阿娘没有生一个弟弟,还嫌弃阿娘不愿意让堂哥来食肆帮忙,他还嫌弃阿娘没有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他也不愿意阿娘给我请先生让我读书。

  “可是阿娘说这个钱总归是留不下了,与其让阿耶拿出去给别人,不如都花在我身上。阿娘说女儿家如果能读书识字,以后到了婆家都会被高看一眼。

  “阿娘还说她希望我能找一个读书人家,说姑母家的表哥不好,让我看到姑母就躲得远远的。阿娘还说没有弟弟给我撑腰也不要紧,她会给我准备很多很多嫁妆,让我别听阿耶瞎说,让我不要害怕……”

  在一声一声的“阿娘说”中,吴雁的哭声渐渐变大,到最后变成了仰天大哭。

  丧母之痛的哀鸣,自幼雁口中发出,穿过雨幕,穿过院墙,传向四面八方,飞入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