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用上辈子,救这辈子-《大唐仵作笔记》

  烙铁,赤红。

  上面缭绕的白烟,带着一股灼热的铁腥气,扑面而来。

  林琛靠在冰冷的墙上,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寒毛,因为那股逼近的热浪而根根倒竖。

  疼?他笑了,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老金面无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抓着烙铁的手。

  “滋啦——”

  赤红的金属,狠狠地按在了林琛左肩的伤口上。

  皮肉瞬间焦黑,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在密闭的屋子里炸开。

  林琛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吼,脖颈上,手臂上,每一寸皮肤下的青筋都狰狞地暴起。

  神经被灼断的剧痛,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喊出声。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被咬破,满口都是铁锈味。

  老金抬起烙铁,看了一眼那被烧得卷曲焦黑的伤口,血,止住了。

  他点点头,对这疯狗的忍耐力还算满意,转身将烙铁重新插进炭火盆里。

  “下一个,肋下。”

  老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准备处理那道最致命的伤口。

  “等……”

  林琛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老金动作一顿,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怎么,怕了?”

  “那地方……不能用烙的。”林琛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花。

  老金的眉毛拧了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小子,在这京城地底下,我鬼手老金治过的人,比你见过的死人还多。你现在要教我怎么动刀子?”

  “那道口子太深,”林琛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说得更清楚一些,“你若是烙了表皮,里面的血脉破了,只会血流不止,灌满胸腔……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我。”

  这话,不是一个皇城司指挥使该懂的。

  这是上辈子的知识,是他穿着白大褂,站在解剖台前,用手术刀一寸寸验证过的真理。

  老金的动作,停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重新审视着地上这个半死不活的血人。

  “你懂医?”

  “不懂。”林琛摇了摇头,“我只懂怎么杀人,也懂……人怎么死。”

  他上辈子剖过的尸体,太多了。

  多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在脑子里画出每一根血管,每一束神经的走向。

  “那处伤口,要清创,把里面的烂肉和污泥……都刮出来。”

  “然后,用羊肠线,从里到外,一层一层缝起来。”

  “针脚要密,不然会漏气。”

  林琛断断续续地说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声音越来越虚弱。

  这些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陌生。

  “清创?”

  “缝合?”

  老金咀嚼着这两个词,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行医几十年,救的人,害的人,不计其数。

  靠的就是一手祖传的本事,快、准、狠。

  何曾听过这些闻所未闻的门道。

  “你这疯狗,从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信我,就能活。”林琛的视线开始模糊,“不信……你就等着给我收尸,皇城司的赏金,你也一文钱拿不到。”

  老金沉默了。

  他盯着林琛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看了看林琛那双在昏沉中,依旧透着一股执拗的眼睛。

  最终,他扔掉了手里的烙铁,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巧弯刀和一根带着弯针的羊肠线。

  “小子,要是治死了你,可别怪我。”

  他蹲下身,不再犹豫。

  刀锋,探入了伤口。

  刮骨疗毒,莫过于此。

  利刃在血肉中刮动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林琛的耳朵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剥离,每一次刮动,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他的灵魂。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不能晕过去,他必须保持清醒。

  “再……往下一点……”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有碎石……”

  老金的手一僵,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果然从血肉模糊的深处,挑出了一粒米粒大小的石子。

  老金抬起头,看了一眼林琛,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镇定,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匠人,在指挥着学徒,修补一件珍贵的器物。

  而那件器物,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的过程,诡异而安静。

  一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

  一个蹲在旁边,满手鲜血的郎中。

  一个在指挥,一个在执行。

  “第三根肋骨的下缘……那里有个口子,要缝三针。”

  “线……拉紧。”

  “对……就是这样……”

  老金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他感觉自己不像在救人,更像是在完成一件他从未接触过的,无比精密的活计。

  这疯狗的身体内部,仿佛在他脑子里,是一张透明的图纸。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剪断。

  老金长出了一口气,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

  “你这疯狗……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处理过无数的伤,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林琛没有回答,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将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艰难地抬了起来。

  “还有……这里。”

  老金低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那只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皮肉翻卷,指骨断裂,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肤,混着黑色的淤血,看上去可怖至极。

  “这手,废了。”老金断言道,“只能整个给你烙上,保住一条胳膊。”

  “不。”

  林琛的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

  “这只手……我还有用。”

  他要用这只手,去掀开那张盖在朝堂上的,巨大的黑幕。

  他要用这只手,抓住李文远的脖子,问他背后到底是谁。

  他要用这只手,拿着证据,站到狄公的面前。

  “把骨头……给我接上。”

  “接骨?”老金瞪大了眼睛,“疯了!你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你来。”林琛盯着他,“我告诉你怎么做。”

  “你听我指挥。”

  老金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已经油尽灯枯,却依旧发号施令的男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这已经不是疯狗了,这是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不折不扣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