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化解-《丫鬟小桃乱世逃荒记》

  杜家抵达裴家的当晚,王妃寝殿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宣王将婉宁揽在怀中,有一下无一下的拍着婉宁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昨日裴崇安兄弟来告假,说是裴崇仁的未婚妻到了,竟成了灾民,流落至营州城下。唉,念他兄弟有功,且那杜家确是他家救命恩人,本王才破例准他们开城接人。”

  依在他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虽极快放松,却未能逃过宣王的感知,他面上不显,装作不知。

  婉宁心里却像是突然空了一块,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裴崇仁的……未婚妻?从前她也是差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的,如今却随着杜家人抵达,变得真切。她已为人母,他也有了名正言顺、即将过门的妻子。

  宣王敏锐地捕捉到怀中人那片刻的失神,垂眸瞥见她眼帘低垂、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搂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力道带着一丝他未宣之于口的占有。

  婉宁失神良久,才猛地惊觉——此刻搂着她的是宣王,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能主宰辽东七州人命运的王爷,也包括她谢家和她心底那点绝不能显露的……崇仁哥的安危。她立刻收敛心思,强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酸楚,转而抬起眼,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望着王爷,软声唤道:“夫君……”

  然而,王爷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孩子都已半岁了,这小丫头在他怀里,竟还能为旁的男人失神?这副模样,看得他心头火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胸腔发闷。

  婉宁只一眼便知王爷心里已生了芥蒂,她绝不能连累崇仁哥!她忙将脸颊轻轻往王爷胸膛又贴紧了些,做出全然依赖的姿态。

  可这带着讨好意味的亲近,落在正醋意翻涌的宣王眼中,却更像是一种心虚的掩饰。他脸色愈发难看,声音冷了几分,带着迫人的压力:“在夫君怀里,却为旁的人伤怀?”

  婉宁咬着唇,抬头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眼中交织着哀求和勇气。她轻声道:“夫君,若是我求你一件事,你能应我么?就当……就当是为了我,行不行?”

  王爷闻言大怒。一提到裴崇仁的未婚妻,他的王妃就先失神,继而哀伤,现在竟还要为“旁人”之事求他?他几乎立刻想到是为了裴崇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怀中这张娇艳俏丽却此刻让他心烦意乱的脸庞,声音冰冷:“婉宁,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有的话,想清楚了再说,不要乱说。”

  婉宁望着他,一脸的哀求,泫然欲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王爷心头怒火越烧越旺,再也看不下去她这副为别人求情的模样,猛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离去。

  婉宁惊得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夫君别走!”

  王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僵持着。

  婉宁难过道:“夫君,你也知道我从小是祖母带大的,和她宿在一起。祖母没事就把她当年从陵州嘉县老家逃荒到辽东的事,翻来覆去地讲。我爹娘和祖母能活到辽东,是因为我娘有远见,洪灾前就提前存了粮。可路上那些普通百姓,就是一路走一路死……我爹娘刚下山就差点被人杀了,因为平时老实巴交的百姓,为了口吃的就能变成歹人。”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听祖母说,裴二哥他未婚妻家以前是京官,就算再落魄,总比寻常百姓强百倍。他们一家能活到营州,能凭借王爷的恩典进城,是他们的造化。可是夫君,城墙下还有成千上万的灾民在期盼着你给条活路啊!这么冷的天,地都能冻裂,那些破棚子烂棉被根本顶不住。夫君您志在天下,这些灾民选择逃到辽东,就是信你、盼你能救他们一命来的!”

  她难过地望着他:“夫君,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一场大雪过后,城墙外尸横遍野……再说,能千里迢迢走到辽东的,多半是身强力壮的人。辽东三州之前因地动,人口骤减,正需要劳力开垦。能不能……能不能把灾民分散安置到三州去?熬过这个冬天,开春他们就能下地耕种,就是辽东的良民了。夫君,您就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宣王听完这一长段话,脸上的厉色渐渐消散,转为深沉的思索。他拿过婉宁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中,语气缓和下来,但仍带着一丝探究:“即便为了这大义民心,你方才那般难过失神又是为何?”

  婉宁见他态度软化,心中稍安,顺势将脸颊柔顺地贴在他掌心,轻声道:“小时候,你和匈奴、国舅爷打仗,娘的育婴堂也受了影响,孩子们被送到白月湾避难。我在那儿见过那些孤儿,他们吃饭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有活干就抢着做,生怕做得不好被嫌弃,被赶走……看着就让人心疼。夫君,现在城墙下的灾民,就像那些孩子一样,都在等您一句话活命。哪怕每天只是一节红薯、半碗玉米糊,就能救下无数条人命。想到他们,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你说得轻巧,”王爷神色凝重,“营州若开城门接纳灾民,与朝廷辖区毗邻的洛州等地也得开。那是数十万张吃粮的嘴,你知道要耗多少粮食?况且,原本这些灾民回到朝廷辖地,也能搅乱其腹地。”

  婉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提议道:“让他们顿顿吃饱自是不可能,但只要能吊着命,熬到开春就行。分散到三州安置,也能缓解一地集中的压力。”

  王爷沉吟片刻,拍了拍婉宁的背:“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光有善心不够,需得仔细核算粮能否支撑,如何编户安置才不生乱子。明日我便召集官员商议。”

  婉宁脸上顿时笑靥如花,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她高兴地爬起来,飞快地在王爷脸颊上亲了一口,雀跃道:“夫君,你应我了!你若是下令开了城门,我娘知道了,肯定也会尽力把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收养到育婴堂去的!”

  王爷心中那点因裴崇仁而起的不快,此刻早已被婉宁这灿烂纯净的笑容和为民请命的赤诚所取代。他一把将婉宁拢回身下,在她耳边吐着灼热的气息,低笑道:“夫君应了你这么大一件事,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嗯?”

  婉宁脸上飞起红霞,眼神羞怯地瞟了瞟旁边小床里熟睡的儿子,调皮地在他耳边低语:“孩子还在屋里呢,醒来看到像什么样子?”

  王爷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与欲望,轻咬着她耳垂低语:“你别总拿我的话堵我。待会儿……我自有办法让你说不出话来。”

  很快,屋外滴水成冰,寒风呼啸,屋内却是春意盎然,温情无限。

  第二日,王爷回到军营,便雷厉风行地派人彻查七州官仓存粮数目。账目报上来,存粮倒是够支撑,就怕明年若遇天灾人祸,库存便捉襟见肘。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统筹赈灾、安置灾民的具体事宜交给了老成持重、深知民情的布政使谢大人去办,同时,派出了自己的亲兵队伍,亲自前往营州、洛州等地,主持从灾民中择优招募两万新兵的事宜——既解决了部分灾民安置问题,也快速补充了兵力。

  婉宁昨晚被“教训”得狠了,第二天起来仍是腰酸腿软,但心里记挂着灾民的事,傍晚时分依旧披上披风,抱着儿子,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去前院等候王爷下值。

  王爷一进院门,便看到院中婉宁抱着孩子笑盈盈望过来的模样。儿子弘治已经啊啊地兴奋挥着小手,使劲往他这边扑。王爷心中一暖,上前自然地将沉甸甸的儿子接过来。婉宁立刻迫不及待地小声问:“夫君,灾民放进城了没有?开始赈济了吗?”

  王爷抱着儿子,看着妻子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含笑道:“布政使司已开始着手安排,征兵的人也派出去了。”

  婉宁一听,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凑近他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夫君,你今儿晚上多吃一碗饭。我……我今儿晚上想再好好报答你一回。”她说这话时,脸上绯红,眼神却俏皮而娇媚。

  王爷被她这话激得心下猛地一热,但面上却板起脸,低声呵斥:“教你多少回了,在外面说话注意点分寸,你是半点不长记性!”

  婉宁如今才不怕他这副严肃样子,撇撇嘴,小声嘟囔:“还不是你的事?我从小来王府,你就爱管着我、教我,我成现在这样,还不是你没教好?我祖母都说了,没见过比我还懂事省心的孩子了。我这样的你都教不好,还怪我……”

  王爷被她这通歪理气得哼了一声,眼底却并无多少怒意。

  这时,怀里的弘治看他爹老是盯着娘亲看,却不理自己,伸出小爪子就给了王爷的脸一下。

  婉宁一看,忍不住捂着嘴偷笑,悄声道:“夫君,幸好你日日在外风吹日晒,脸皮厚实,连个红印子都没有。要是像我这般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被儿子这么来一下,可就要破相了。”

  王爷看着她狡黠灵动的模样,眼睛里终究是忍不住溢满了笑意,低声斥道:“找打!”

  另一边,裴家为了安杜家的心,也因杜羽瑶年岁渐长,且两家情况特殊,决定尽快完婚。裴家特意在附近另置办了一个一进的小院,修缮一新,置办齐整家具用度,算作杜家在辽东的居所,也让杜羽瑶从此院出嫁,既全了礼数,让杜家父母觉得女儿并非完全寄人篱下,有了自家的体面,又方便日后往来照应。

  两家很快走了问名、纳采等六礼,婚期就定在了腊月十六。这个日子选得巧,既在年前完婚图个喜庆,时间又不算太仓促,届时谢夫人夫妇年底从洛州回来,正好能赶上参加婚宴,无需再为此单独跑一趟。

  宣王得知裴崇仁的婚期,腊月十四晚饭后便看似随意地对正在灯下为他缝制袜子的婉宁道:“后天裴崇仁成亲,裴家兄弟也算本王麾下重臣,本王得去一趟,露个面,赐些赏赐,也算是给他们裴家做脸,以示恩宠。”

  婉宁飞针走线的动作未停,闻言半点迟疑都没有,只平静地点点头,目光仍专注在手中的活计上,小声道:“知道了。你去去就回,也就是露个脸、喝杯酒的事儿。”

  王爷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无一丝异样,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寻常事,又道:“说起来,裴崇仁这小子,年纪轻轻能文能武,确实不错。”

  婉宁这才抬起头,一边缝着袜边,一边点点头,语气平和道:“嗯,裴二哥是挺好的。关键是他家里没有婆母需要晨昏定省、立规矩伺候,清雅姐姐这个大嫂又是极知书达理、宽厚待人的,妯娌之间自然和睦,不需要日日算计打肚皮官司。再说他本人,模样虽不如夫君你这般英气逼人、但也是挺拔俊朗,武艺也好,并非文弱书生样。杜家能结这门亲,确实是桩难得的好亲事。”

  王爷听着她这番条理清晰、带着几分旁观者赞赏的分析,心里不自觉地琢磨了一下:论省心,他这王府可比裴崇仁家更甚,他这王府除了他,没人敢给王妃半点不痛快。再说立规矩,他都是王爷了,婉宁在他面前都是向来不讲规矩的,这么一比,难怪这小丫头如今对裴家二郎放下了。这么一想,他心下最后那点疙瘩也彻底烟消云散。

  腊月十六,吉日。裴家大院内外张灯结彩,透着喜庆,宾客盈门,裴崇安身居铁骑统领,军中的将领家眷还有辽东七州的官员都派了人上门庆贺。

  宣王果然轻车简从亲自到场,并未久留,但喝了杯喜酒,当众赐下一对玉如意和若干锦缎作为贺仪,说了几句吉利话,给足了裴家面子,才在一片感恩声和恭送声中起驾回府。

  外面宾客喧闹,喜房内红烛高烧。

  新房里,杜羽瑶凤冠霞帔,端坐在床沿,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上,大红盖头下的清秀佳人忐忑又带了点羞涩。

  裴崇仁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喜秤,缓步走近。他的手很稳,但唯有自己知道心底的失意。秤杆轻轻挑开了那方大红的盖头。

  烛光下,杜羽瑶抬起头,露出一张精心妆扮过却仍旧清瘦有些疲惫的脸庞。柳眉杏眼,鼻子秀挺,也是个清秀佳人。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羞怯和愧疚。

  “羽瑶妹妹。”裴崇仁温声唤道。

  接下来的新人在喜娘的引导下喝了合卺酒。酒液入口裴崇仁却只觉得分外苦涩辛辣,一路灼烧而下,仿佛咽下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遗憾、无奈和那份沉重如山的恩情,呛得他喉头发紧,满嘴苦涩。

  他看着即将与他共度一生的羽瑶妹妹,努力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他既成了亲,娶了她,就得斩断过往,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尽力护她周全,让她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更轻缓:“今儿起早累了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无需总是觉得愧疚。往日种种,非你之过。如今我们既已成夫妻,便是一家人。日后……我自会尽力待你好,护你周全,你放宽心便是。”

  杜羽瑶抬起头,红了脸望着烛光下夫君英俊却难掩一丝疲惫的侧脸。她听得懂他话语里的担当与承诺,也看得见他眼底深处那抹未能完全掩饰住的落寞。她心中酸涩无比,深知这桩婚姻于他而言亦是牺牲。但这份担当和温和,于她和杜家,已是难寻的好亲事。她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多谢……夫君。我……我以后会努力做好裴家的媳妇。”

  崇仁看了眼燃得正旺的喜烛,轻呼一口气,温柔的扶着羽瑶的肩膀,见到羽瑶已经有了娇羞之态才轻轻的将她放倒在大红喜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