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残偶夜语泄天机-《逆境寻光》

  冷,刺骨的冷,带着枯骨地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腐气息,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四肢百骸,贪婪地吮吸着最后一点暖意。雨虽然停了,但浓得化不开的湿气混合着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血腥和腐烂味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令人作呕的霉烂感。西南天际那道撕裂苍穹的血色光柱,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一颗巨大、邪恶、搏动的心脏,每一次明暗闪烁,都搅动着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压抑和不安,仿佛整个枯骨地都在它的脉动下呻吟。

  一片由巨大、扭曲、如同妖魔利齿般指向血色天空的嶙峋怪石组成的石林,成了众人暂时的栖身之所。石缝里积着粘稠的黑水,散发出阵阵恶臭。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怪物的悠长嚎叫,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陆昭雪背靠着一块冰冷湿滑的巨石,脸色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嘴唇干裂得毫无血色,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针扎般的剧痛。金丹上的那道细微裂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时刻提醒着她强行施展血饲法的代价。巫铃紧紧挨着她,脸色同样难看,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联系感。她怀里,碧鳞蛊王小绿安静地蜷伏着,翠玉般的身体温润内敛,玉角上那丝丝缕缕的金红色血线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陆昭雪坚韧意志的生机。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小绿的玉角,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安心感顺着指尖流回心底。

  “感觉…怎么样?”陆昭雪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几乎发不出声。

  巫铃连忙点头,又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昭雪姐…我…我没事了…小绿也没事了…可你…” 她看着陆昭雪毫无生气的脸,愧疚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绞紧了心脏,“都怪我…要不是为了小绿…”

  “傻丫头,”陆昭雪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巫铃的手背,“我们是一起的。爷爷说过,救人救到底。” 提到爷爷,她心口又是一阵闷痛,下意识地摸向贴身的储物袋,那个裂开的布偶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驿站里最后看到的那些混乱画面——爷爷对着幼年小绿施展血饲法、枯骨地深处的黑色令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

  另一边,铁十七靠坐在石壁下,像一头重伤濒死的巨熊。双臂被夜无痕用撕下的衣袍草草包扎过,但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在绷带下隐隐蠕动,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和麻痒。他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往下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夜无痕如同石林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蹲在最高的一块怪石顶端。他的身影在血色光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冷硬。匕首“无光”横在膝头,幽暗的刃身倒映着天穹那道巨大的伤口,也倒映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烟斗上的“诺”,匕首上的“诺”,父亲最后的嘶吼,母亲绝望的眼泪,林远山那张隐藏在兜帽下的模糊面孔…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杀意。

  云织月蜷缩在稍避风的一处石凹里,覆眼的白绸下,隐隐透出一丝暗红。强行催动星坠银钗布阵的反噬远未平息,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眼眶深处的剧痛。谢青符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脸色比陆昭雪好不了多少,胸前的衣襟还残留着大片咳出的暗红血迹,那是他燃烧寿元催动炎龙血符的代价。他尚未苏醒,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境。

  “十七哥…你的手…” 巫铃注意到铁十七绷带下渗出的暗红越发浓重,那魔纹蠕动的幅度也明显加剧,带着一种不祥的凶戾之气。

  铁十七猛地睁开赤红的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双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别…别过来!这鬼东西…被那血光引动了…压…压不住…” 他感觉双臂内的魔气如同沸腾的油锅,正被枯骨地无处不在的阴煞之气和天上那邪异血光疯狂催化,噬灵锤脱手掉在一旁,锤柄上那狰狞的兽首浮雕眼窝处,竟也泛起一丝微弱的、贪婪的红光。

  夜无痕冰冷的目光扫过铁十七的手臂,又警惕地望向石林外浓稠如墨的黑暗,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玄冥宗的狗,离得不远了。血腥味太重。”

  绝望和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石林。前有未知的枯骨地凶险,后有追兵,内有伤患,每个人都到了极限。

  夜色,在血色光柱的映衬下,浓稠得如同凝固的污血。枯骨地特有的死寂开始蔓延,连那些怪物的嚎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穿过嶙峋怪石时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终于压垮了紧绷的神经。陆昭雪在金丹剧痛和心神损耗的双重折磨下,意识渐渐模糊。巫铃抱着小绿,靠着冰冷的石头,也陷入了浅眠。铁十七在魔气的反复折磨中,耗尽了力气,头歪在一边,发出沉重而痛苦的鼾声。云织月也终于抵不过神魂的虚弱,沉沉睡去。

  “结阵!别让他们冲进去!” 一个领头模样的杀手厉声喝道,声音沙哑刺耳。他手中骨幡猛地一摇,数道扭曲的、散发着浓烈怨毒气息的灰黑色鬼影尖啸着扑向夜无痕!

  夜无痕眼神冰冷,匕首舞动如轮,“无光”形成的幽暗领域将扑来的鬼影不断吞噬、湮灭!但鬼影源源不绝,极大地牵制了他的行动。另外两名杀手趁机从侧翼绕过他,直扑石林内部气息最弱的陆昭雪和昏迷的谢青符、云织月!

  “滚开!” 铁十七双眼血红,如同疯魔,不顾双臂剧痛和魔气疯狂流失,抡起变得沉重无比、兽首浮雕红光大盛的噬灵锤,如同门板般横扫过去!狂暴的力量带着呼啸的劲风!

  砰!咔嚓!

  一名杀手躲闪不及,被沉重的锤头扫中肩膀,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整个人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软软滑落。但另一名杀手身法极快,如同泥鳅般滑开锤风,手中骨刃毒蛇吐信般刺向铁十七毫无防备的肋下!

  “小绿!” 巫铃急得尖叫!

  咻!

  一道碧影如同闪电般从巫铃怀中射出!小绿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翠绿的光痕,速度比那杀手的骨刃更快!玉角精准无比地点在那毒刃的侧面!

  叮!

  一声脆响!那柄淬炼了剧毒的骨刃,竟被小绿玉角点中的地方,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墨绿色的、迅速蔓延的诡异结晶!结晶所过之处,骨刃如同风化的枯木,寸寸碎裂!那杀手骇然失色,想要弃刃后退,却已经晚了!

  噗嗤!

  一道幽暗的寒光后发先至,夜无痕不知何时摆脱了鬼影的纠缠,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身后,“无光”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后心!杀手身体一僵,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涣散。

  然而,更多的杀手围了上来!毒雾、毒箭、鬼影、骨刃…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将众人死死困在石林之中。铁十七挥舞噬灵锤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挥动都带出大蓬的血花,魔气与噬灵锤的相互吞噬让他濒临崩溃。陆昭雪的冰墙在连续的攻击下摇摇欲坠,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巫铃和小绿左支右绌,碧玉光罩明灭不定。夜无痕身法虽快,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黑衣。

  “这样下去不行!” 陆昭雪看着昏迷的谢青符和云织月,看着浴血的同伴,心中焦急万分。她猛地想起驿站中爷爷施展血饲法的一幕,又想起布偶中断的传音…

  就在这时,被夜无痕按在怀里的那个布偶,在激烈的战斗和浓郁的血气刺激下,竟然再次微微震动起来!这一次,没有传出爷爷的声音,却有一股微弱但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带着某种血脉牵引的奇异波动,悄然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呃啊!” 正被两名杀手围攻、险象环生的夜无痕,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他感觉胸口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完全陌生的、带着浓烈血腥和铁锈气息的狂暴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识海!

  画面混乱而血腥:昏暗的地牢,冰冷的刑具,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浑身是血却眼神如钢铁般不屈的汉子(那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被铁链锁在墙上。汉子死死盯着牢房外某个阴影中的人影,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令牌…交给远山…诺…护我儿…无痕…”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血光飞溅!

  “爹——!!!”

  一声凄厉到极致、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悲吼,不受控制地从夜无痕喉咙深处炸裂开来!这吼声带着滔天的痛苦、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怆,瞬间压过了石林中的所有厮杀声!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动作猛地一滞,匕首“无光”脱手坠落,深深插入泥土中!

  围攻他的两名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震人心魄的悲吼惊得一愣。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杀出去!” 陆昭雪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她不知道夜无痕发生了什么,但那悲吼中的痛苦让她心胆俱颤。她强提最后一口灵力,冰魄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寒芒!

  “冰魄——千莲绽!”

  无数朵由极致寒气凝结而成的冰莲,以她为中心骤然绽放!锋锐的莲瓣如同死亡的刀轮,带着冻结灵魂的低温,旋转着射向四面八方!石林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地面结出厚厚的白霜!

  噗噗噗噗!

  靠近的几名杀手猝不及防,或被冰莲贯穿,或被寒气冻结肢体,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玄冥宗的包围圈瞬间被这搏命一击撕开了一道口子!

  “走!” 巫铃反应极快,碧玉光罩裹住昏迷的云织月和谢青符,小绿落在她肩头,玉角光芒闪烁。她一把拽住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浑身颤抖的夜无痕的胳膊。

  铁十七也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噬灵锤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砸飞一名挡路的杀手,魔气几乎将他全身覆盖,他嘶吼着:“跟上!”

  一行人如同离弦之箭,撞开被冰莲暂时阻挡的敌人,朝着石林深处、血色光柱更加浓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亡命奔去!身后,玄冥宗杀手的怒吼和追击声再次响起。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嶙峋怪石在血色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陆昭雪扶着几乎虚脱的夜无痕,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那紧握的拳头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无痕…你…” 她艰难开口,声音带着喘息和担忧。

  夜无痕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他甩开陆昭雪的手,踉跄一步,弯腰拔起深深插入泥土的匕首“无光”。

  他死死攥着匕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胸口那被“烙印”的灼痛——那是父亲最后的声音,最后的托付,还有…那个名字——远山!林远山!

  他回头,望向翡翠烟气最后飘来的方向,又看向西南天际那道仿佛连接着幽冥的血色光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血与冰:

  “林远山…枯骨地…阳令…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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