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江北大战(八)-《北魏谋国:这个玄德太强了》

  南梁建康·同泰寺

  香烟缭绕中,朱异肥胖的身躯静静立在佛堂外廊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五月的建康已闷热难当,他那身紫色官服后背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早已抵达,却故意不让人通报,只是用一方丝帕不停地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耐心等待。

  佛堂内传来阵阵诵经声,梁武帝萧衍正全神贯注地听大师讲解《金刚经》。那声音悠远空灵,穿过雕花木门,在回廊间回荡。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朱异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太了解这位皇帝了——沉迷佛法,却放不下手中权柄;口称慈悲,却对功臣猜忌日深。尤其是对那些战功赫赫的老将们...陈庆之、兰钦、夏侯详,哪个不是夜不能寐?

  他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密信。这封信是陈厉花一百两银子,请了建康最好的临摹高手,连陈庆之本人见了恐怕都难辨真假。

  "陈将军啊陈将军,"他在心中暗道,"你自诩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佞臣',今日就让你尝尝被自己人背后捅刀的滋味。"

  佛堂门"吱呀"一声开了,萧衍缓步走出,面容舒展,显然刚听完佛经后心情愉悦。他身着素色僧袍,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佛珠,虽已年近七旬,却因常年茹素而面色红润,步履轻盈。

  看到朱异,他略显惊讶:"彦和不在家中博戏,怎么有空来看朕?"萧衍语气轻松,眼中却闪过一丝警觉。朱异虽是他的宠臣,但平日若无要事,绝不会来寺庙打扰他清修。

  朱异立刻抖了抖肥胖的身躯,行了个夸张的大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陛下近日佛法越发高深,臣今日见之,陛下紫气盖顶,聚而不散,怕是很快就要成佛了!"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彦和谬赞了。朕不过是略通皮毛,离成佛还远着呢。"他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佛堂内的铜镜,似乎想看看自己头顶是否真有紫气。

  "陛下圣光烛照,明察秋毫,臣不敢妄言欺骗陛下。"朱异低下头,眼中精光闪烁,"臣听闻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转世时,头顶便有紫气环绕。今日见陛下,竟与之无异!"

  萧衍闻言越发得意,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与朱异谈话总是让他身心舒畅,这个侍中虽贪财好赌,却最懂他的心思。不过朱异平日政务繁忙,今日专程来寺,必有要事。

  "朝中近日可有为难之事?"萧衍状似随意地问道,手指拨弄着佛珠,眼睛却紧盯着朱异的表情变化。

  朱异见时机成熟,脸上立刻换上为难的表情,肥胖的手指不安地搓动着:"朝中无事,就是前线陈将军那里..."他故意欲言又止,眼睛瞟向四周,做出一副生怕被人听见的样子。

  萧衍面色骤变,一把抓住朱异的手腕:"庆之败了?"他手指用力,佛珠深深勒进皮肉里。

  朱异感受到萧衍手上的力道,心中暗喜,面上却更加惶恐:"那倒没有,就是...就是臣近日从控鹤卫(南梁暗探)口中得知了一件陈将军和汉王刘璟之间的密辛。"他压低声音,"事关重大,臣不敢不报。"

  "什么密辛?"萧衍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松开了朱异的手腕。他挥手示意随从退下,拉着朱异走到回廊拐角一处僻静之地。

  朱异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偷听,这才凑近萧衍耳边:"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陈将军北伐兵败,带着周文育南归之事?"

  萧衍点头。那场惨败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七千白袍军几乎全军覆没,大梁元气大伤。当时陈庆之带着残部突围,九死一生才回到江南。为此,他不但没有责罚陈庆之,反而加官进爵,以示宽厚。

  朱异声音压得更低:"臣近日得知,当时他们在荥阳城门口被汉军抓获,刘璟本要将他们一并处斩。但陈将军为了活命..."他故意顿了顿,"答应把吴明彻送给刘璟,还让周文育在国中作为内应。刘璟这才放他回建康。"

  "荒谬!"萧衍勃然变色,手中佛珠"啪"地一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庆之自幼随侍朕左右,为我大梁殚精竭虑二十载,岂会这般行事?"

  朱异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陛下明鉴,臣初闻此事也不信。但细想之下,那吴明彻与刘璟素不相识,当时刘璟不过一员小将,若无陈将军从中牵线,吴明彻怎会突然投敌?再者..."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衍一眼,"周文育这些年屡立战功,却总在关键时刻贻误军机,陛下不觉得蹊跷吗?"

  萧衍眉头紧锁,眼中疑云渐起。确实,周文育近年表现反常,几次战役都出现莫名其妙的失误。他一直以为是周文育年纪尚小,经验不足,难道...

  朱异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这是臣在陈将军家中暗格搜到的字据,请陛下过目。"

  萧衍接过信笺,手指微微颤抖。展开一看,脸色顿时惨白。信中赫然是陈庆之与刘璟的密约,字迹与陈庆之的一般无二,甚至连那些独特的笔锋转折都分毫不差。信中详细记载了陈庆之如何为保性命,答应将吴明彻引荐给刘璟,并安排周文育作为内应的全过程。

  "这...这..."萧衍喉头滚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虽佞佛,却并不糊涂,但这封密信却彻底击溃了他对陈庆之的信任。多年来对功臣的猜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陈庆之在军中的威望,白袍军对他的绝对忠诚,民间传颂的"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朱异见萧衍沉默,又添一把火:"臣还听闻,陈将军在江夏驻军时,常与刘璟有书信往来,探讨什么...治国之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衍一眼,"其志不小啊!"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击。萧衍身子晃了晃,扶住身旁的廊柱才稳住身形。出卖大将逃命尚可原谅,但一个武将与敌国君主探讨治国之道...这是要造反吗?

  佛堂前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萧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能失了帝王威仪。他弯腰一颗颗捡起散落的佛珠,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借此平复心绪。

  "多谢彦和提醒,朕已知晓。"萧衍声音平静得可怕,眼中却酝酿着风暴,"你先回去吧。"

  朱异暗自得意。以他对萧衍的了解,这种平静背后往往藏着雷霆之怒。目的已达,他识趣地躬身告退:"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转身时,他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待朱异的身影消失在寺门外,萧衍立刻唤来亲卫:"去把六真叫来。"

  不多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六皇子萧纶身着素色僧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秀,眼神却飘忽不定,时而天真如孩童,时而阴鸷如老吏。自小聪慧过人,却因性情古怪而被其他皇子排挤,唯有萧衍对他宠爱有加。

  "儿臣参见父皇。"萧纶行礼时,袖中滑出一串佛珠,被他敏捷地接住。那佛珠与寻常不同,每颗珠子都雕刻着狰狞的鬼面。

  萧衍看着这个最像自己年轻时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情。萧纶轻财爱士,不竞人利,虽有性情急躁、喜怒不定的毛病,但自从学佛后已改了许多。那些穿着下人衣服在市井胡闹的小癖好,在萧衍看来不过是少年心性。

  "六真,朕有要事交予你办。"萧衍压低声音,"你即刻持密诏前往襄阳,带上兰钦和一万人马,渡江北上追上陈庆之。"

  萧纶眼睛一亮,瞳孔微微扩大:"父皇要儿臣做什么?"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鬼面佛珠。

  "见到陈庆之后,立即拿下,押回建康。"萧衍眼中寒光一闪,"让兰钦接管大军撤回江南。"

  萧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任务正合他意。他早就听闻陈庆之威名,一直想会会这位传说中的白袍将军。更令他兴奋的是,父皇竟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这个"不肖子",而非其他兄长。

  "儿臣领旨。"萧纶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多问一个字。他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招待"这位阶下囚将军了。

  萧衍满意地点头。这正是他最欣赏萧纶的地方——从不问东问西,坚决执行命令。却不知萧纶转身离去时,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袖中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拨弄着那串鬼面佛珠。

  "陈庆之..."萧纶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不知何时,他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与此同时,朱异回到府中,屏退左右,从暗格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他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笑了。这袋金子是陈厉今早送来的"谢礼"。

  "陈庆之啊陈庆之,"朱异自言自语,将金子一颗颗倒在案几上,金块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要怪就怪你功高震主,不知收敛。"他想起三年前陈庆之在朝堂上当众指责他贪污受贿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这次看你怎么死!"

  朱异不知道的是,他的院门外的那棵大树上,正躺着一个灰袍道人。道人将朱异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轻叹一声:"贪嗔痴三毒俱全,如何修得正果?"

  道人说完,偷偷跳下了大树,来到一个养着许多鸽子的院落,绑上信笺,放飞了一只信鸽,信鸽正朝着陈庆之大军北上的方向飞去,道人露出一丝微笑:"师弟,这次你该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