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兑现赌约-《我在民国种田的日子》

  两万双眼睛,死死盯着孙守拙手中的名册,盯着那堆叠如山的蓝色工装和闪亮的工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许多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细微的疼痛来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第一组!王有田!赵大柱!李秀兰……”孙守拙的声音,如同最庄严的宣告,一个一个名字,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体猛地一震。

  那感觉,不亚于在黑暗中被一道惊雷劈中!

  短暂的僵硬后,是近乎踉跄的奔出队列。

  一个头发花白、背脊微驼的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褂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平台前的缓坡。

  他叫王有田,去年冬天饿得啃过树皮,媳妇病死在逃荒路上。

  此刻,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桌上那套崭新的深蓝色工装,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少年团一个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异常沉稳的成员,拿起一套尺码合适的工装,郑重地递到他颤抖的手中。

  冰凉的、厚实的布料触感,让王有田浑身一激灵。

  接着,一块沉甸甸的黄铜工牌被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上面清晰地錾刻着:“领航者实业公司农垦部王有田工号:0001”。

  “按这里,签名字,或按指印!”少年指着摊开的深蓝色契约簿上,属于王有田名字下方空白的签名栏。

  王有田茫然地抬头,看看少年,又看看那支蘸饱了墨汁的毛笔。

  他这辈子,只会在田契上按红手印。

  名字?

  那三个字在他脑海里模糊地飘着,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我…”他喉咙哽咽,粗糙的手指无措地在衣襟上蹭着。

  “王伯,按指印也行!”少年理解地递过印泥盒。

  王有田却猛地摇头,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他伸出右手那根因常年劳作而变形、布满厚茧的食指,没有去碰印泥,而是笨拙地、极其缓慢地伸向那支毛笔。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仿佛那笔有千钧重。

  少年赶紧帮他稳住笔杆。

  一点浓墨,颤巍巍地点在王字的起笔处。

  王有田屏住呼吸,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拖动那支笔。

  笔画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墨迹时浓时淡,甚至糊成一团。

  一个王字,写得比刨一亩地还累。他停下来,大口喘气,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死死盯着那个丑陋的字迹,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那是他王有田的名字!

  是他亲手写下的!

  不是手印!

  他再次提笔,更加专注,更加用力地,去写那个有字。

  依旧笨拙,依旧难看,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

  当他终于艰难地写完最后一个田字,放下毛笔时,整个人如同虚脱,却又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腰背竟然挺直了几分。

  他看着契约书上那三个歪扭却属于自己的名字,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豁口的黄牙,浑浊的泪水却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汹涌而下。

  “王有田!契约已成!自今日起,你便是领航者公司农垦部正式员工!享公司一切章程待遇!”

  孙守拙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转折的神圣感。

  王有田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套簇新的工装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着孙守拙、对着林永年、对着那面契约桌后的公司徽记,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从未在田埂之外弯过的腰。

  再直起身时,他挺着胸膛,挂着工牌,抱着工装,一步一步,无比郑重地走下平台。

  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下方的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通道,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块反射着阳光的铜牌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羡慕和即将喷发的渴望。

  “第二组!张铁牛!刘翠花!陈石头……”

  签约的场面,成了世间最动人的悲喜剧。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刘翠花,丈夫死于流民抢粮的混乱。

  她一手紧紧搂着襁褓,另一只手同样选择了执笔。

  她识字不多,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写刘字时,婴儿突然啼哭,她慌乱地轻拍安抚,墨汁滴落在契约上,洇开一小团。

  她急得快哭了,少年赶紧递过一张新契约。

  她咬着唇,不顾孩子的哭闹,更加专注地重新写,泪水混着汗水滴落纸上,晕开了墨迹,却让那三个字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当她挂上工牌,领到那套明显小了一号、却代表着她和孩子未来的工装时,她把脸深深埋进那厚实的蓝色布料里,压抑的哭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又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一个半大少年,陈石头,爹娘都饿死在路上。

  他挤到桌前,个子还没桌子高。

  他认得自己的名字,抓起笔,憋着一股狠劲,写得比王有田还用力,笔画几乎要戳破纸背。

  写完最后一个头字,他猛地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带着狼崽子般的凶狠和孤注一掷的期盼,哑着嗓子问:“管饱饭吗?顿顿管饱吗?”

  得到孙守拙斩钉截铁的“管!顿顿管饱!工钱照发!”的答复后,他一把抓过工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然后才去抱那套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工装。

  他没有哭,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

  签约的队伍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平台上,墨香与印泥的气息混合着新土的芬芳。

  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按下指印的轻微噗嗤声,工装布料摩擦的悉索声,以及压抑不住的抽泣、粗重的喘息、工牌相碰的清脆叮当,汇成了一曲无声却震撼人心的交响。

  每一次名字被叫响,每一次笔落契约,每一次铜牌挂上脖颈,都像一道惊雷,劈在那些尚未轮到的灾民心上,点燃起更炽烈的火焰,也劈在平台上方那些贵客的心湖,激起层层难以平复的涟漪。

  商会会长捻着佛珠的手早就停了,他盯着那些抱着工装、挂着工牌、挺直腰杆走下平台的身影,眼神复杂。

  这哪里还是几个月前那些眼神麻木、衣衫褴褛、在城墙根下等死的流民?

  这分明是一股脱胎换骨、即将爆发出可怕力量的新生势力!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忠诚肯干、纪律严明的工人,看到了依附于这庞大工程和土地而产生的巨大商机,也看到了一股足以改变潞城、甚至长治府格局的力量正在崛起。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永年挺拔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县长生出了真正的敬畏。

  几位乡绅老者的脸上,则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慨。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灾荒,见过流民,见过官府施粥,见过大户招佃,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等景象。

  不是施舍,不是雇佣,而是一场以命相搏的赌约兑现!

  是将成千上万走投无路之人,硬生生锻造成有尊严、有归属、有未来的公司员工!

  这林家村,这领航者公司,这林永年所行之事,已近乎再造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