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王法-《南北朝,敕勒长歌》

  洛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三匹河西骏马踏着泥水疾驰而过。

  孙凤年一袭绛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颠簸中叮当作响。他面容紧绷,手中马鞭不时狠狠抽打马臀,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这畜生身上。

  “狗才!再快些!”

  他扭头对身后两名亲随厉声喝道:

  “若是误了叔父的安排,爷扒了你们的皮!”

  亲随赵二不敢答话,只将身子伏得更低。他右臂上有一道新鲜的鞭痕,是今晨递水稍慢时被孙凤年抽的。泥水渗入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前方驿站隐约可见,孙凤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猛地勒马,骏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浆泼了路边一个老农满身。

  后者本想开口争论两句,但看到他锦衣玉袍,面色狠厉,识趣的低头走开。

  “驿丞!滚出来!”

  孙凤年不等马停稳便翻身而下,一脚踹开驿站半掩的木门。

  驿丞慌忙迎出,还未开口,孙凤年的马鞭已经指到了他鼻尖:

  “备三匹最好的马,要河西健马,立刻!”

  “郎君恕罪……”驿丞额头渗出冷汗:

  “非是小人有意推诿,实是……实是军情不可大意,这驿马征调皆有定规,需,需府衙或军司的朱批行文方可……”

  “啪!”

  孙凤年手腕一抖,马鞭狠狠抽在了驿丞的脸上。

  “呃啊!”

  驿丞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整个人猛地一歪。左脸颊上,一道深红的血痕瞬间暴起,皮开肉绽,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顺着他灰败松弛的皮肤淌下,滴落在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襟上。

  他捂着剧痛的脸颊,指缝间鲜血淋漓,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惧和屈辱,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孙凤年却看也不看他的惨状,脸上只有被冒犯的暴戾和极度的不耐烦。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从怀中那华贵的锦缎内袋里,粗暴地掏出一枚铜符,符身上阴刻着“咸阳郡公府”几个古朴刚劲的小篆。

  他几乎是杵到了驿丞血肉模糊的脸前,铜符几乎要撞上驿丞的鼻梁:

  “睁开你的狗眼,给爷看清楚了!这,就是咸阳郡公府的急务!这,就是天大的批文!还要甚狗屁行文?!再敢啰嗦半个字,误了爷的大事……”

  孙凤年眼中凶光毕露:

  “信不信爷现在就砍了你这颗腌臜脑袋,挂在你家这破驿站的旗杆上示众!一个下人!也敢在爷面前啰嗦!”

  驿丞捂着脸连连后退,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却也不敢发作。

  他转身吩咐驿卒备马,心中不住暗骂这些权贵子弟的跋扈。

  孙凤年大马金刀地坐在驿亭中,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矮几:

  “茶呢?酒呢?你们这些贱骨头,连伺候人都不会吗?”

  驿卒战战兢兢奉上粗茶,孙凤年只看了一眼便泼在地上:

  “这是人喝的东西?去!给爷换好的!”

  驿丞面露难色:“郎君,小驿实在……”

  “大魏养你们有何用!”

  孙凤年猛地站起,一脚踹在驿丞肚子上,将他踢得踉跄后退:

  “连壶好茶都没有,要你们何用!”

  他转身走向马厩,看到驿卒牵来的三匹马,眼中怒火更盛:

  “这就是你们最好的马?瘦得跟麻杆似的,也配叫马?”

  驿丞捂着肚子,声音发颤:

  “郎君,实在是……”

  孙凤年不再理会,目光扫向驿站外。

  正巧见一个商队缓缓经过,领头的几匹马膘肥体壮。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步走出驿站。

  “你,下来!”

  他指着商队首领:

  “这几匹马,官府征用了!速速解鞍!”

  商队首领浑身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深作揖,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惊惶:

  “这位郎君明鉴!小老儿率队从归德城千山万水跋涉而来,车上俱是送往洛阳东市的紧要货物,丝绸压箱,瓷器易碎,山高路险,全仗这几匹好马支撑啊!

  若失了它们,这满车货物……小人全家性命所系,实在……实在是少不得啊!”他话语急促,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孙凤年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眼神里尽是居高临下的漠然,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随手扔在泥地上:

  “够买你十匹劣马了!拿了钱,滚!”

  话音未落,他已不耐地一挥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随早已按捺不住,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伙计,目标明确地直奔那几匹毛色油亮、筋肉虬结的骏马而去。解缰绳,扯辔头,动作蛮横至极。

  “郎君!使不得啊!求郎君开恩!”

  商队首领急得面红如血,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嘴唇哆嗦着,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眼睁睁看着三匹最神骏、载着最贵重货物的坐骑被生生夺走。

  “贼杀才!还有天理么!”

  商队中,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伙计目睹此景,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咒骂道。

  孙凤年耳尖,阴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出声的年轻人,脸上戾气陡升。没有任何预兆,更无半分迟疑,马鞭径直抽向那年轻人面门。

  “啪——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炸响!鞭梢过处,年轻人脸颊上登时皮开肉绽,一道深红的血痕迅速肿胀。剧烈的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捂住了脸,指缝间鲜血淋漓。

  “小畜生!你方才说什么?!”

  孙凤年居高临下,声音阴寒。

  “郎君息怒!郎君息怒啊!”

  商队首领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额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

  “小儿无知!求郎君高抬贵手,饶他一条贱命吧!他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小人给您磕头了!”

  孙凤年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那跪地哀求的老者和满脸鲜血的年轻人。

  他利落地翻身,稳稳落在一匹刚抢来的枣红骏马背上。那马儿肩宽腿长,肌肉线条流畅,甫一落鞍,便能感到其体内蕴藏的澎湃力量。

  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比驿站那些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的劣马强了何止百倍!

  一股志得意满的畅快感瞬间冲散了方才的不快。孙凤年嘴角噙着冷笑,得意地拍了拍油光水滑的马颈,感受着那充满生机的温热。

  他心中盘算如飞:

  ‘好马!果然是良驹!待我日夜兼程赶到长安,定要在高王驾前好好告那高澄一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动他们孙家的田产!’

  “走!”

  他猛地一夹马腹,靴跟的马刺毫不留情地刺入马身。

  “唏律律——!”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卷起一溜烟尘,朝着官道尽头狂奔而去,只留下两道清晰的蹄印和漫天飞舞的尘土。

  两名亲随慌忙催动坐骑,紧紧跟上,三骑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沉的暮色中。

  驿站的土坪上,死一般的寂静。

  驿丞佝偻着背,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

  商队众人如同泥塑木雕,呆立原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尘土味和无边的屈辱与恐惧。

  那个挨了鞭子的年轻人,捂着脸的手已被鲜血浸透,身体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起头,不顾脸上的血污,嘶声对着首领和驿丞吼道:

  “告官!我们去洛阳告官!天子脚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驿丞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苦着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孙凤年等人消失的方向,声音干涩:

  “告官?可是,方才那位……他自个儿,就是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