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求月票)-《南北朝,敕勒长歌》

  陈元康捧着淮南王府的抄没清单快步走来,低声道:

  “世子,淮南王府已经处置妥当。搜出铠甲两百具,弓弩三百张,另有与元弼往来的密信十七封。”

  “老匹夫。”高澄嗤笑一声:

  “藏了十年刀,到最后连拔刀的胆子都没有!当真是无趣!”

  陈元康补充道:

  “还发现了几个我们未曾掌握的暗桩。”

  高澄不置可否:

  “不用浪费时间查了,淮南王满门谋逆,罪证确凿,即刻押赴西市,腰斩弃市!府中男丁尽诛,女眷没入官婢!”

  顿了顿,冷声道:

  “今日趁机一次杀尽,以儆效尤。日后再有人想试试我高氏的刀锋,便要掂量掂量了!”

  一时之间无人应答,只有火舌噼啪声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哀嚎。

  傍晚,高澄回到了临时征用的淮南王府。

  这座昔日雕梁画栋的王府此刻门户洞开,遍地狼藉。血迹从大门一直延伸到正堂。

  “世子,人都处置完了。”

  崔季舒迎上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杀气:

  “按您的吩咐,我还特意让那些士族家主们叫来,让他们旁观了行刑。”

  高澄“嗯”了一声,大步走向正堂。

  一片狼藉之中却偏偏摆好了“筵席”,但自然是无人上桌的。数十位洛阳豪族的家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连大气都不敢出。

  “诸位这是做什么?”

  高澄故作惊讶,随手解下沾血的外袍扔给侍从:

  “快快请起。今日请诸位来,不过是吃顿便饭。”

  无人敢动。只有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抬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

  “世子开恩啊!老朽族人一时糊涂,被元弼那奸贼蛊惑,险些酿成大错……”

  “李公言重了。”

  高澄在主位坐下,慢条斯理地斟了杯酒:

  “您家中贼子不过是派了几个门客去给淮南逆贼送信,又借给他几十亩地藏匿兵器,算什么大错?”

  白发老者闻言,顿时面如死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高澄环视众人,忽然笑了:

  “这样吧,我高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诸位既然知错……”

  他顿了顿,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帛书:

  “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将家中田产财货七成献出,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七成?!”有人失声惊呼。

  剑光一闪,高澄腰间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将那人面前的案几劈成两半。木屑飞溅中,他轻描淡写道:

  “现在是八成了,”

  说着,他倏然侧首,视线钉在方才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

  “但你顿丘李氏,千不该,万不该!竟养出李庶这等不知死活的孽障!”

  他向前踏出一步,笑问:

  “此人明火执仗,纠集逆党,口口声声要‘为国除贼’,誓取我高澄这个‘国贼’的项上人头!李公!”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

  “听说你文章作的好,素来号称道德君子!那你来教教我,这等谋刺主君、大逆不道之徒,我该当如何处置呢?!嗯?!”

  “老朽……老朽……”那白发老者,也就是顿丘李氏现任家主脸色瞬间惨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蚊蚋般的细语,带着哭腔:

  “世子明鉴啊!我李氏……我李氏世代忠良,绝非那等悖逆之家!那李庶……那孽障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绝非我族本意!老朽……老朽早已痛下决心,将那孽障从族谱除名!逐出宗祠!我李氏与此獠,再无半分瓜葛!再无半分瓜葛啊!”

  话还没说完,只见这位年高德劭、素来清贵的李氏族长,竟在在场诸位洛阳众位家主的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挣扎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高澄的方向膝行而来!

  他花白的头颅深深埋下,几乎要触到地面,姿态卑微到了极致。

  “世子!”

  他抬起涕泪纵横的老脸,眼中充满了求生欲,声音小了几分,嘶哑哀告道:

  “世子!您……您莫要忘了,我李氏与世子庶母郑夫人之族,乃是姻亲啊!论起来……论起来……”

  他喉头哽咽,那句“您该叫我一声外祖”的话,在碰到高澄毫无温度的眼神时,终究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堵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声含糊的呜咽,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慌忙改口,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老朽……老朽只求世子,看在郑夫人娘家的情分上!宽宥我李氏这管教不严、家门不幸的微末过失,此次对我李氏……网开一面,小惩大诫!

  这……这不正彰显世子您至孝至悌、泽被亲族的仁心吗?天下人闻之,必更感佩世子恩德,归心如潮涌啊!世子!”

  最后一个称呼,他几乎是拖着长长的哭腔喊了出来。

  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澄那张酷似其父的脸上。

  却见高澄面上初时还有些笑意,随着白发老者的话却愈发沉了下来,到最后已是面沉似水。

  “哦?”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般说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老人,扫过堂中一张张噤若寒蝉的脸。

  “原来,你顿丘李氏,与我高澄这个‘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嘲与怒意:

  “竟也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李氏族长闻言,身体猛地一僵,他自是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怒气的。

  “呵……”高澄嗤笑一声。

  紧接着,他声音陡然拔高:

  “可这天下!”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姿仿佛瞬间化作了一柄即将出鞘、饮血方归的绝世凶刃,无边的杀伐之气滚滚而出!

  “这社稷!这万里河山!”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之对视。

  “坏就坏在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狗屁勾连之上!

  坏就坏在尔等这些盘根错节、沆瀣一气、妄图以血脉姻亲为绳,束缚纲纪,玷污法度,凌驾于公义之上的蛀虫之手上!”

  跟在高澄后面的陈元康闻言心神巨震,是了!就是这个道理,天下事就是坏在这里!

  曾几何时,他陈元康也是空怀经天纬地之才,却只因无高门巨族可倚仗,便在这门第森严、壁垒重重的世道里,处处碰壁,寸步难行!

  他看透了这朝堂之上,多少蝇营狗苟、多少不公不义,皆因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肮脏勾连!多少有识之士如他一般,被这张无形的大网死死困住,壮志难酬!

  若世道一直这样,他陈元康只怕也要一直郁郁不得志,作一孤愤书生了!岂能如今日这般,在高王帐下得以一展所长呢?

  世子哪里仅仅是在斥责顿丘李氏?他分明是在向整个腐朽僵化的门阀秩序宣战!是在为所有被门第所困、被世情所压的寒门俊杰发声啊!

  高澄的身影,在陈元康眼中仿佛变得高大起来,大丈夫当如是!当手提三尺剑涤荡天下!

  一个念头陡然出现,陈元康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热流,从胸口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得遇明主如此,他陈元康此生,又有何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