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风向转了！”
斛律光低声道。
侯景鼻腔里灌满松脂与皮革混合的气味，他伸出手举在空中，感受着风力的变化。
片刻后，他轻声道：
“把阿史那部准备的那些火油都用上！”
三十架临时赶制的投石机在雪原上排开，阿史那部的工匠们正用浸透油脂的麻绳捆扎杠杆。这些原木都是从吐谷浑神木林砍来的铁桦木，质地十分坚硬。
“装填！”
随着侯景一声令下，兵士们将陶罐搬上抛篮。这些罐子外缠着浸油的麻绳，内里装满阿史那部提前准备好的猛火油。
“放！”
令旗劈下，绞盘松开的嘎吱声连成一片。
三十个火球腾空而起，在灰暗的天幕上划出赤红的轨迹。侯景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些火球，看着它们坠向伏俟城东北角——那里密布着低矮的草房。
第一波火球大半砸在城墙上，陶罐碎裂的脆响被风声吞没。
有三四个越过城垛，在城内炸开绚丽的火花。侯景听见隐约的惊叫声从城内传来，想来飞进去的罐子确实有所建树。
“干得好！哈哈哈！”
侯景连连称赞，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他大步走到一个投石机旁，手掌重重拍在工匠肩上，震得对方一个踉跄：
“就这么打！给我把射程再调远些！”
他猛地指向城内那几处冒烟的地方，声音微微发颤：
“看见那几处黑烟没有？还不够！远远不够！必须把火种投进内城，让整个伏俟城都烧起来！”
说着他竟亲自上前，帮工匠调整起配重石的角度。
工匠们被主帅的狂热感染，个个精神抖擞。一个满脸炭灰的老匠人又敲了敲投石机的横梁，沙哑着嗓子喊道：
“都督放心！小老儿家中长辈年轻的时候就在统万城学过艺，这些攻城器械都是个顶个的管用！如今保管叫这些蛮子尝尝厉害！”
侯景闻言大笑，正欲再夸几句，余光却瞥见司马子如正凝望城内升腾的黑烟出神。
他须发凌乱，宽大的裘袍上沾满雪粒，眉头紧锁的模样与周遭欢腾的将士形成鲜明对比。
“遵业！”侯景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故意用沾满黑灰的手肘撞了撞对方，“怎么？看见吐谷浑人的王城冒烟，心疼了？”他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莫不是惦记着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吐谷浑贵女？”
司马子如闻言摇头，望着远处逐渐蔓延的火势，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痛惜：
“万景莫开玩笑！我不心疼别的！”
他突然激动地抓住侯景的臂甲：
“我是心疼城中粮草啊！万景你想想，若能完整缴获城中粮秣，我们回师时能少死多少民夫？少折多少骡马？”
他指向正在燃烧的粮仓方向，指尖微微发抖：
“你看那黑烟里泛着的青灰色——定是上好的青稞在烧！还有那发黄的烟柱，必是饲马的苜蓿干草！”
说着他狠狠跺了跺脚。
侯景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他一把揽住司马子如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道：
“好个司马财神！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些！”他顿了顿：
“不过你说得对……传令下去，火油弹改射西城！”
司马子如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正要说话，却见侯景已大步走向投石机阵地。
第二波火球已经升空。这次准头好了许多，十余个火球越过城墙。有个陶罐正巧砸中城楼檐角，燃烧的猛火油顺着木质结构流淌，眨眼间就引燃了整座箭楼，守军惨叫着从燃烧的楼里跳下。
侯景看见城内升起的黑烟突然增多，渐渐连成一片乌云。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伏俟城东南角已经变成一处大熔炉。
“继续！别停！”
侯景嘶吼一声，他亲自抢过火把，点燃一个陶罐外的麻绳。火焰顺着油脂窜起，映得他须发皆赤，宛如修罗。
…………
伏俟城内，慕容铁骊踩着融化的雪水疾奔。
“取水！快取水！”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却淹没在四周的爆裂声中。
一座草房在他眼前坍塌，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热浪掀飞了他的皮盔，露出
慕容铁骊望向街道两侧——吐谷浑人世代居住的草房正在成片燃烧。
这些用牧草捆扎、牛粪抹墙的建筑，此刻成了最好的燃料。火舌从一栋房顶窜向另一栋，贪婪地吞噬着百年王城。
“拆！拆出隔火带！”
老将军的弯刀劈向一座尚未着火的草房。刀刃砍进草墙时，握刀的手却僵在半空。
“将军？”亲卫疑惑地望来。
慕容铁骊一把扯下被火星燎得焦黑的披风，浑浊的老眼在浓烟中眯成一条缝。
他猛地抓住一个正提着水桶乱窜的小卒，厉声喝道：“这边的火不要救了！去粮仓！把那些装青稞的麻袋都浸湿！”他声音嘶哑：
“若是粮食没了，咱们就更守不住了！”
小卒吓得水桶咣当坠地，清水在焦土上烫出嘶嘶白烟。慕容铁骊看都不看，抬脚将空桶踢向粮仓方向：“还愣着干什么？滚去干活！”
他们逆着逃难的人流冲向西门粮仓。老将军踩过满地狼藉——打翻的陶罐、散落的铜钱、甚至还有半截烧焦的羊皮袄。
沿途不断有燃烧的草屑从天空飘落，像一场诡异的火雨。
粮仓前乱作一团。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平民正抱着麻袋往外冲，守仓兵士见老将军到来，为首的百夫长如见救星般喊道：
“将军！他们要抢军粮！”
慕容铁骊冷笑一声，突然拔刀劈向最近的一个抢粮汉子，那人一个反应不及，直直倒了下去：
“把这些叛贼都杀了！”
慕容铁骊冷冷吩咐身后亲卫，随后指着守仓士兵
“都来帮忙！把这些粮袋都泼上水！”
他揪住一个发呆的守兵衣领，“每袋都要浸透！动作快些！”
“将军？”守兵满脸烟灰，声音发颤：
“这……这可是够三军吃半年的……”
“蠢货！”
老将军的刀背重重拍在对方身上：
“湿粮还能吃，等烧起来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去地窖把陈粮先搬出来...莫要声张。“
城外又一轮火球袭来。这次陶罐砸在浸水的麻袋上，火焰挣扎几下便熄灭了，慕容铁骊喘着粗气直起腰。
“将军小心！”
亲卫突然扑来。慕容铁骊被撞得踉跄几步，一支火箭擦着他耳畔钉入粮袋。箭尾的火焰立刻引燃了干燥处的麻布，亲卫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却让火势更旺。
老将军怔怔望着这个救自己一命的年轻人。对方稚气未脱的脸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他……他该已经从密道撤出王城了吧。
“上城墙！全都上城墙！”
慕容铁骊突然暴喝：
“弓箭手准备火箭！让那些晋阳狗也尝尝火攻的滋味！”
…………
侯景抹了把脸，掌心全是黑灰。伏俟城的黑烟已经遮蔽半壁天空，像倒悬的黑色山脉。
“停！”
他突然抬手。传令兵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投石机绞盘的吱呀声陆续停下。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城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可闻。
“都督？”斛律光不解地望来。
侯景没有回答，他走向囚车，铁靴碾过结冰的血洼。慕容世伏蜷缩在铁笼里，这个昔日的王储如今像条病狗般发抖。侯景用刀鞘挑起他的下巴：“看见了吗？你的王城在燃烧。”
慕容世伏的瞳孔映着火光，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侯景突然俯身：
“你觉得你的城高大坚固？又有水源，你觉得我只有这三板斧是吗？”
他直起身大笑：
“阿史那土别！”
草原首领应声而来。
“你分一部人马绕到西面去。”
他手腕一翻，刀锋指向西边：
“把湟水支流给我截断！”
阿史那土别眼中精光一闪：“都督是要……”
“他们想顽固到底……”侯景的刀猛地插进雪地：
“我们就断了他们的活水！”
侯景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
“把伏俟城给我层层围住，从今日起，一只耗子都不准进出。”
斛律光低声道。
侯景鼻腔里灌满松脂与皮革混合的气味，他伸出手举在空中，感受着风力的变化。
片刻后，他轻声道：
“把阿史那部准备的那些火油都用上！”
三十架临时赶制的投石机在雪原上排开，阿史那部的工匠们正用浸透油脂的麻绳捆扎杠杆。这些原木都是从吐谷浑神木林砍来的铁桦木，质地十分坚硬。
“装填！”
随着侯景一声令下，兵士们将陶罐搬上抛篮。这些罐子外缠着浸油的麻绳，内里装满阿史那部提前准备好的猛火油。
“放！”
令旗劈下，绞盘松开的嘎吱声连成一片。
三十个火球腾空而起，在灰暗的天幕上划出赤红的轨迹。侯景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些火球，看着它们坠向伏俟城东北角——那里密布着低矮的草房。
第一波火球大半砸在城墙上，陶罐碎裂的脆响被风声吞没。
有三四个越过城垛，在城内炸开绚丽的火花。侯景听见隐约的惊叫声从城内传来，想来飞进去的罐子确实有所建树。
“干得好！哈哈哈！”
侯景连连称赞，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他大步走到一个投石机旁，手掌重重拍在工匠肩上，震得对方一个踉跄：
“就这么打！给我把射程再调远些！”
他猛地指向城内那几处冒烟的地方，声音微微发颤：
“看见那几处黑烟没有？还不够！远远不够！必须把火种投进内城，让整个伏俟城都烧起来！”
说着他竟亲自上前，帮工匠调整起配重石的角度。
工匠们被主帅的狂热感染，个个精神抖擞。一个满脸炭灰的老匠人又敲了敲投石机的横梁，沙哑着嗓子喊道：
“都督放心！小老儿家中长辈年轻的时候就在统万城学过艺，这些攻城器械都是个顶个的管用！如今保管叫这些蛮子尝尝厉害！”
侯景闻言大笑，正欲再夸几句，余光却瞥见司马子如正凝望城内升腾的黑烟出神。
他须发凌乱，宽大的裘袍上沾满雪粒，眉头紧锁的模样与周遭欢腾的将士形成鲜明对比。
“遵业！”侯景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故意用沾满黑灰的手肘撞了撞对方，“怎么？看见吐谷浑人的王城冒烟，心疼了？”他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莫不是惦记着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吐谷浑贵女？”
司马子如闻言摇头，望着远处逐渐蔓延的火势，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痛惜：
“万景莫开玩笑！我不心疼别的！”
他突然激动地抓住侯景的臂甲：
“我是心疼城中粮草啊！万景你想想，若能完整缴获城中粮秣，我们回师时能少死多少民夫？少折多少骡马？”
他指向正在燃烧的粮仓方向，指尖微微发抖：
“你看那黑烟里泛着的青灰色——定是上好的青稞在烧！还有那发黄的烟柱，必是饲马的苜蓿干草！”
说着他狠狠跺了跺脚。
侯景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他一把揽住司马子如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道：
“好个司马财神！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些！”他顿了顿：
“不过你说得对……传令下去，火油弹改射西城！”
司马子如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正要说话，却见侯景已大步走向投石机阵地。
第二波火球已经升空。这次准头好了许多，十余个火球越过城墙。有个陶罐正巧砸中城楼檐角，燃烧的猛火油顺着木质结构流淌，眨眼间就引燃了整座箭楼，守军惨叫着从燃烧的楼里跳下。
侯景看见城内升起的黑烟突然增多，渐渐连成一片乌云。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伏俟城东南角已经变成一处大熔炉。
“继续！别停！”
侯景嘶吼一声，他亲自抢过火把，点燃一个陶罐外的麻绳。火焰顺着油脂窜起，映得他须发皆赤，宛如修罗。
…………
伏俟城内，慕容铁骊踩着融化的雪水疾奔。
“取水！快取水！”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却淹没在四周的爆裂声中。
一座草房在他眼前坍塌，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热浪掀飞了他的皮盔，露出
慕容铁骊望向街道两侧——吐谷浑人世代居住的草房正在成片燃烧。
这些用牧草捆扎、牛粪抹墙的建筑，此刻成了最好的燃料。火舌从一栋房顶窜向另一栋，贪婪地吞噬着百年王城。
“拆！拆出隔火带！”
老将军的弯刀劈向一座尚未着火的草房。刀刃砍进草墙时，握刀的手却僵在半空。
“将军？”亲卫疑惑地望来。
慕容铁骊一把扯下被火星燎得焦黑的披风，浑浊的老眼在浓烟中眯成一条缝。
他猛地抓住一个正提着水桶乱窜的小卒，厉声喝道：“这边的火不要救了！去粮仓！把那些装青稞的麻袋都浸湿！”他声音嘶哑：
“若是粮食没了，咱们就更守不住了！”
小卒吓得水桶咣当坠地，清水在焦土上烫出嘶嘶白烟。慕容铁骊看都不看，抬脚将空桶踢向粮仓方向：“还愣着干什么？滚去干活！”
他们逆着逃难的人流冲向西门粮仓。老将军踩过满地狼藉——打翻的陶罐、散落的铜钱、甚至还有半截烧焦的羊皮袄。
沿途不断有燃烧的草屑从天空飘落，像一场诡异的火雨。
粮仓前乱作一团。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平民正抱着麻袋往外冲，守仓兵士见老将军到来，为首的百夫长如见救星般喊道：
“将军！他们要抢军粮！”
慕容铁骊冷笑一声，突然拔刀劈向最近的一个抢粮汉子，那人一个反应不及，直直倒了下去：
“把这些叛贼都杀了！”
慕容铁骊冷冷吩咐身后亲卫，随后指着守仓士兵
“都来帮忙！把这些粮袋都泼上水！”
他揪住一个发呆的守兵衣领，“每袋都要浸透！动作快些！”
“将军？”守兵满脸烟灰，声音发颤：
“这……这可是够三军吃半年的……”
“蠢货！”
老将军的刀背重重拍在对方身上：
“湿粮还能吃，等烧起来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去地窖把陈粮先搬出来...莫要声张。“
城外又一轮火球袭来。这次陶罐砸在浸水的麻袋上，火焰挣扎几下便熄灭了，慕容铁骊喘着粗气直起腰。
“将军小心！”
亲卫突然扑来。慕容铁骊被撞得踉跄几步，一支火箭擦着他耳畔钉入粮袋。箭尾的火焰立刻引燃了干燥处的麻布，亲卫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却让火势更旺。
老将军怔怔望着这个救自己一命的年轻人。对方稚气未脱的脸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他……他该已经从密道撤出王城了吧。
“上城墙！全都上城墙！”
慕容铁骊突然暴喝：
“弓箭手准备火箭！让那些晋阳狗也尝尝火攻的滋味！”
…………
侯景抹了把脸，掌心全是黑灰。伏俟城的黑烟已经遮蔽半壁天空，像倒悬的黑色山脉。
“停！”
他突然抬手。传令兵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投石机绞盘的吱呀声陆续停下。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城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可闻。
“都督？”斛律光不解地望来。
侯景没有回答，他走向囚车，铁靴碾过结冰的血洼。慕容世伏蜷缩在铁笼里，这个昔日的王储如今像条病狗般发抖。侯景用刀鞘挑起他的下巴：“看见了吗？你的王城在燃烧。”
慕容世伏的瞳孔映着火光，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侯景突然俯身：
“你觉得你的城高大坚固？又有水源，你觉得我只有这三板斧是吗？”
他直起身大笑：
“阿史那土别！”
草原首领应声而来。
“你分一部人马绕到西面去。”
他手腕一翻，刀锋指向西边：
“把湟水支流给我截断！”
阿史那土别眼中精光一闪：“都督是要……”
“他们想顽固到底……”侯景的刀猛地插进雪地：
“我们就断了他们的活水！”
侯景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
“把伏俟城给我层层围住，从今日起，一只耗子都不准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