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奔袭-《南北朝,敕勒长歌》

  两千选锋精锐披筒袖铠、马挂面帘鸡颈甲,色近玄墨,远远看去,煞是齐整。

  兵士们腰间配长槊一柄,马鞍侧悬角弓两副,箭囊中几十支雕翎箭尾羽齐整如新裁。

  他们所披的铠甲是在晋阳郦道元的监督下,以灌钢法打造,而且马镫、高桥鞍俱为硬质铁制,端的是晋阳武备的巅峰。

  但更让侯景兴奋的是,每个骑兵都整齐配备着四匹河西健马,而且皆披挂粗布内衬的锁子马甲。

  高王下了大本钱,别的不说,光这些马就是从全军抽调而来……侯景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他这些年来一直跟在苏绰左右讨教兵法,耳濡目染间确实习得了不少韬略,可细细思量之下,却发现即便是当年那些威震天下的精锐铁骑,也很少能有一人四马这等奢靡配置的。

  就拿他最为推崇后赵石勒麾下黑槊龙骧军来说吧,这支重甲骑兵确实装备精良,铁甲森然,可终究难逃甲重马乏的宿命。

  听苏先生说,那黑槊龙骧军后来被前凉谢艾以轻骑诱之、强弩射之,最后败于河西,端的是一大憾事。

  至于当年号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前凉铁骑,虽然一度令天下豪杰闻风丧胆,但也不过是战时一人三马的配置。

  张轨、张骏父子倚仗河西走廊得天独厚的养马条件,确实打造出了一支来去如风的轻骑兵,可即便是这支劲旅,其极限也不过是昼夜奔驰三百余里。

  侯景曾听老卒讲述,当年凉州铁骑奔袭长安时,沿途倒毙的战马竟铺满了整条官道,其状之惨烈,至今想来仍令人心悸。

  想到这里,侯景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如今高王竟愿意倾全军之力为他配备一人四马的奢侈阵容,这等手笔,怕是连当年横扫中原的慕容燕国铁骑都望尘莫及。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这支铁骑横扫陇右的英姿,马蹄踏处,吐谷浑人必将望风披靡!

  想到这里,他猛地挥鞭指向西方:

  “传令!今日先驰百里试马,让那些青海蛮子和关中群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精骑!”

  狂风骤起,两千铁骑同时翻身上马。四蹄翻飞间,黄土官道上腾起遮天烟尘,朝着渭水方向席卷而去。

  侯景在疾驰中回头,看见最后方的驮马背上,那些覆盖油布的奇怪木箱正在颠簸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那是苏绰秘密调拨的上百具连发弩,专门应对轻骑攒射的!

  …………

  玉璧城距洛水约300里,若是以传闻中当年“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速度,精锐铁骑确实可以在一昼夜之间完成这段奔袭。

  但侯景知道,长途奔袭最忌讳的就是一味求快——战马需要保持体力,士卒也需要适时休整。

  是以,这支精锐铁骑离开玉璧后,最初百里确实风驰电掣。但很快,经验丰富的侯景就下令放慢速度,让战马保持匀速前进。

  他亲自在前方引路,不时回头观察队伍的状态。这支骑兵虽然只有两千余人,却个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精锐。在军仪方面,倒是无需多言。

  第二日傍晚时分,澄城郡附近的洛水已经隐约可见。

  侯景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全军停下。

  远处,洛水两岸的枯草上覆着一层薄雪,在夕阳中泛着惨白的光泽。

  侯景勒马立于河岸,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河面,昨天面上的得意已彻底消失不见。

  “混账!”

  侯景猛地一鞭抽在身旁的枯树上,树皮飞溅。

  他身后的亲兵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无人敢在这时候触这位暴脾气的将军霉头。

  河面上,大块大块的浮冰相互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奔涌而下,浪花拍打在岸边礁石上,溅起的水雾瞬间凝结成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报——!”

  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跑来,单膝跪地时险些滑倒。他声音发颤:

  “都督,上游的渡口也毁了!慕容世伏狗贼临行前烧了澄城附近所有桥梁,连渔民的小船都没放过!”

  侯景面色阴冷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河岸,靴子踩在结冰的泥地上发出脆响。

  他蹲下身,伸手探入刺骨的河水中,立刻被激得缩了回来——这水冷得能冻掉手指。

  “小婢养的慕容世伏!”

  侯景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

  “你可千万别让阿爷逮住你!等阿爷逮到你,有你好日子过的!”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

  河对岸的雪原一望无际,隐约可见几缕黑烟——想来是吐谷浑人撤退时焚烧村庄的痕迹。

  而在这边,两千精锐骑兵和他们的战马正挤在狭窄的河岸上,人呼出的白气与马鼻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都督,不如我们绕道吧?”

  副将小心翼翼地建议:

  “往上游走三百里,听说那里有浅滩......”

  “我绕他姥姥!”

  侯景猛地转身,铠甲甲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高王让我们做前锋就是要出其不意,要是往上游再绕三百里,别说慕容世伏了!连赵贵那些憨子都知道咱们追过来了!”

  他暴躁地来回踱步,将地上的薄冰踩得粉碎。

  军情紧急,高王亲口交代的任务,若是因这该死的冰凌汛而耽误了……

  想到这里,侯景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一把扯下头盔,任由寒风吹乱鬓发。

  远处,几个士兵正试图用长杆试探河水的深度,却被一块突如其来的浮冰撞得踉跄后退。

  “都给我住手!”侯景厉声喝道:

  “想找死吗?”

  士兵们慌忙退后,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兵不慎滑倒,半截身子浸入冰水中,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拖上来时,嘴唇已经冻的发紫。

  侯景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

  他何尝不知将士们的焦急?自长安陷落的消息传来,全军上下哪个不是憋着一股怒火?可眼下......

  “侯都督。”

  一个清朗如碎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侯景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明月来的正好,”侯景猛地转身,抬手指向前方冰河,手背上青筋暴起:

  “慕容世伏这狗崽子,把桥和船都烧得干干净净!”说着狠狠踢飞脚边一块冻土,碎冰碴子溅在铠甲上叮当作响。

  斛律光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旁,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出头,身量却已超过七尺,一身银甲在身上熠熠生辉。

  与暴躁的侯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面容沉静,像是并没有把眼前情况放在心上:

  “都督且宽心。”斛律光的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安心:

  “高王临行前曾对我说,若遇冰凌汛,只需安待三日便可,这季节的冰凌汛来得急,可去得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