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天神下凡能奈我何-《南北朝,敕勒长歌》

  风雪呼啸,天地间一片苍茫。

  张小乙蜷缩在废弃砖窑的阴影里,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右眼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左眼仍能清晰地看见远处晋阳军巡逻的火把在雪幕中明灭不定。

  “再忍忍……”

  少年将脸埋进草堆,冻得发紫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他一动不敢动,必须等到巡逻的间隙才能行动。王将军在汾水附近留有后手,只要能跑到那里,他就有办法把信送出去了!

  少年喉头滚动,将那块硬如石头的麸饼塞进嘴里用力咀嚼。饼渣刮得喉咙生疼,但他必须补充体力。地道里漫长的爬行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被地道里突出的砖石划破的。

  远处传来晋阳军士兵的说笑声,张小乙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进草堆里。

  那些士兵说的是并州方言,语调粗犷,不时爆发出大笑。

  他们谈论着前些日子攻破外城的战果,谈论着缴获的美酒,甚至谈论着未来攻破长安……

  “呸!”一个粗嗓门啐了一口:

  “王思政那老乌龟缩在内城不出来,害得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喝西北风!”

  “急什么?”另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回应:

  “高王说了,要的就是他们不出来,咱们有吃有喝的,怕个甚!?”

  张小乙死死咬住嘴唇,他不能冲动,必须把消息送出去。

  将军说得对,这根本就是个陷阱!晋阳军主力全在这里,就等着长安和吐谷浑的援军自投罗网!

  巡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小乙猛地从雪堆里跃出,像只受伤的兔子般跌跌撞撞地向西北方向奔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

  …………

  澄城郡外三十里,吐谷浑大营。

  慕容夸吕斜倚在胡床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金杯。

  “可汗,抓到个奸细!”亲兵统领掀开帐帘,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

  慕容夸吕眼皮都没抬一下:“杀了便是。”

  “他说……他说是从玉璧城逃出来的,有王思政的密信。”

  慕容夸吕手停在半空,目光如刀般射向帐门:

  “带进来。”

  两名吐谷浑武士拖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大帐,粗暴地将他掼在地上。那是个满脸血污的少年,左眼缠着染血的布条,破烂的皮甲下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

  “你是玉璧来的信使?”慕容夸吕俯视着地上的少年,声音生硬。

  张小乙艰难地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沫:

  “我是玉璧守军……王将军派我来……”他声音嘶哑:

  “将军说……晋阳军主力全在玉璧……这是围点打援之计……请可汗和周王……千万不要贸然来援……”

  慕容夸吕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金杯:“继续说。”

  张小乙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这是将军的亲笔信……请可汗过目……”

  乞伏触上前接过布帛,恭敬地呈给慕容夸吕。可汗展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

  “王思政还说了什么?”

  张小乙咽了口唾沫:

  “将军说,如今玉璧已无救援必要,若可汗和周王贸然来援,必会中贺六浑诡计……”

  “荒谬!”慕容夸吕连连冷笑:

  “贺六浑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避战?”

  乞伏触连忙劝道:“可汗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慕容夸吕板起脸: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卒,一封来历不明的血书,就想让本王三万铁骑掉头回去?”他大步走到张小乙面前,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

  “说!你是不是贺六浑派来的奸细?”

  张小乙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却仍倔强地摇头:“不……不是……将军说……若援军来此……必中埋伏……”

  慕容夸吕盯着少年那只完好的眼睛——那里面的恐惧和坚定不似作伪。他冷哼一声,松开手将张小乙推倒在地:“带下去好生看管,等本王见了宇文黑獭再做定夺。”

  待张小乙被拖出大帐,慕容夸吕转身对乞伏触道: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本王倒要看看,贺六浑有什么本事能吃掉我三万铁骑!”

  乞伏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领命。他太了解自家可汗的脾气了——慕容夸吕最恨别人说他畏惧敌人,王思政这封信简直是火上浇油。

  …………

  数日后,两军终于汇合。

  宇文泰勒住缰绳,望着远处涌来的吐谷浑骑兵,眉头不自觉地皱紧——有些人马背上悬挂的流民首级还在滴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

  “宇文丞相!”慕容夸吕在马上抱拳,声音洪亮,“何故来的如此之迟啊!”

  宇文泰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嘴角扯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他注意到慕容夸吕身后那面大纛下,几个部落首领正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关中军的装备——眼神让人十分不适。

  “可汗风采更胜往昔。”宇文泰刻意忽略了对方话中的讥讽:

  “此番风雪兼程,将士们……”

  慕容夸吕毫无礼节的大笑打断:

  “如今我两军汇合,定要叫他贺六浑埋骨玉璧!”

  宇文泰的目光越过狂傲的吐谷浑可汗,落在那支所谓的精锐上——青海骑兵们三三两两聚在篝火旁分食抢来的酒肉,有人甚至当众鞭打俘虏取乐。更远处,几座临时搭建的营帐歪歪斜斜,连最基本的拒马都没设置。

  “王上?”亲卫统领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低声提醒。

  宇文泰这才回神,这些草原蛮子虽然勇猛,但军纪涣散得令人心惊。

  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前方是贺六浑精心布置的陷阱,那和这些人一块,能讨得好吗?

  “可汗。”宇文泰斟酌着词句:

  “高欢此人最善虚实之变,此番进军路线,还需谨慎……”

  慕容夸吕又一次打断他:

  “宇文丞相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他猛地抽出金刀:

  “我有青海铁骑三万,你有关中锐卒五万,合兵一处,足有八万之众!就算贺六浑真是天神下凡,又能奈我何呢?”

  宇文泰心中暗叹,却不好再劝,不觉转头望向自己亲手打造的军队。

  五万关中儿郎整齐列阵,玄甲映着雪光连成一片铁色的海洋,长矛组成的密林在风中微微颤动。这是他用多年心血淬炼的精锐,端的能称得上一支难得的精锐。

  可不知为何,当他目光掠过远处被积雪覆盖的霍山隘口时,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寒意。那山势如伏虎,隘口似血盆大口,仿佛正等着吞噬什么。

  就在此时,阵后突然传来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冲破亲卫阻拦,扑倒在雪地里。宇文泰愕然发现这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冻得青紫的脸上只剩一只完好的眼睛。

  宇文泰愕然望向慕容夸吕:

  “这是何人?”

  还不等慕容夸吕开口,那少年便嘶声大叫:

  “王上!我是玉璧城戍卒张小乙!王……王将军命我传信,晋阳军主力如今皆在玉璧……乃围点打援之计……恳请……援军勿至!”

  慕容夸吕闻言大怒:

  “黄口小儿怎敢当众乱我军心!”他转向宇文泰:

  “贺六浑的兵力都用来围困玉璧了,还哪来有兵力设伏!”

  宇文泰沉默不语,那少年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但他不能明言——若此时出言,不仅会得罪吐谷浑,更会动摇军心。可若继续进军……

  “可汗。”宇文泰终于开口:

  “不如先派轻骑侦察……”

  “不必了!”慕容夸吕大手一挥:

  “兵贵神速!我吐谷浑儿郎报仇心切,岂能在此耽搁?”他猛地一夹马腹:

  “尔等若是惧了,可在此等候。待我斩下贺六浑首级,再与尔等把酒言欢!”

  说罢,他不等宇文泰回应,金刀一挥:“儿郎们,随我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