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政站在城楼最高处的垛口前，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晋阳军营帐，眼中满是血丝。
半月了，整整半月了！
这位素来以善守著称的将军，此刻面容枯槁得几乎认不出来。原本挺拔的身姿如今佝偻着，仿佛背负着整座城池的重量。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没怎么安生过，每一刻都在计算着守军的伤亡，每一刻都在提防着敌军的突袭。
外城陷落那天的惨状仍历历在目，他亲眼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外城被晋阳军的攻城锤轰开缺口，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们在箭雨中倒下。
一阵寒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王思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内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今粮仓即将见底，负责粮秣的参军今晨来汇报称存粮满打满算也撑不到月底了。
更别说还有随处可见的伤兵，不住呻吟的士卒。
王思政别过脸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水源……
当初筑城时，他特意命人修建了三条隐蔽的饮水暗渠，引汾水支流入城。
这曾是他最得意的设计——暗渠深埋地下数丈，入口伪装成普通民宅，出口更是分散在城内各处。
可那贺六浑竟像是未卜先知般，开战第三日就精准地截断了所有暗渠。
如今城内只能掘地取水，但玉璧地处峨眉台地，掘到的那点浑浊泥水，对于上万军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王思政悠悠一叹。
“将军，又死了三个。”
亲兵统领低声禀报，声音嘶哑：
“是冻死的。”
王思政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城外层层叠叠的敌军，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本该有援军的旗帜，却只有一片苍茫的雪原。
“贼军今日可有动静？”
他问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亲卫摇头：
“还是老样子，围而不攻。只在城下多立了几座箭楼，像是怕我们跑了似的。”
王思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跑？往哪跑？内城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老鼠都钻不出去。
贺六浑摆明了是要活活困死他们。
他叹了口气：
“把最后那点酒分了吧。”
“将军，那是留着……”
“留着庆功？”王思政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你觉得还会有庆功的时候吗？”
风雪更急了，吹得城头的“王”字大旗上下翻飞。那面曾经威风凛凛的旗帜如今已残破不堪，旗面被箭矢撕开数道口子。
王思政缓步走下城楼，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沿途的士兵们见到他，纷纷挣扎着站起来行礼。这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关西儿郎，如今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有的甚至拄着长矛才能站稳。
“将军！”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冲到他面前跪下，冻裂的双手捧着一块黑乎乎的饼子：
“您吃点儿吧，您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王思政看着那块不知掺了多少麸皮的饼子，喉咙发紧。
他认得这个少年——是去年从华州征来的农家子弟，刚满十七，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如今那虎牙已被打落一颗，左眼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
“你留着吧。”王思政轻轻推开少年的手，“我还不饿。”
少年固执地举着饼子，独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将军不吃，我们也不吃！”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附和，有人甚至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来。王思政望着这些人，只觉胸口发闷。
他接过饼子，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粗糙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他却恍若不觉。
“都散了吧，回去好生休养一番。”
他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贺六浑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回到临时指挥所——一间几乎半塌的民宅，王思政立刻召集了仅存的几名将领。
“诸位，”他环视众人：
“事到如今，大伙儿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摇曳的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将领们或低头沉思，或紧握双拳，却无人率先开口。
“贺六浑围而不攻，其心思昭然若揭。”王思政指向案上那张被反复摩挲得发皱的地图：
“他在等，等慕容夸吕和王上的援军自投罗网。”
副将雷五安猛地抬头：“将军是说……”
“我们不能坐视他引诱大军来此！”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被困大半月，粮草将尽，箭矢所剩无几，早已筋疲力尽。如今听将军的意思又俨然成了敌人的工具，这打击比饥饿和寒冷还要让人绝望。
“前些日子我派出去的信使至今没有音信，我们必须有人再次突围报信。”
王思政的声音突然提高，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务必知会王上和慕容夸吕，千万、千万不要来援！”
雷五安急道：“将军，如今城外层层设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飞鸟都逃不过晋阳军的眼睛，如何突得出去？”
他环顾四周，看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声音愈发低沉：
“况且弟兄们连日苦战，早已……”
话未说完，王思政就抬手制止了他。他目光沉静，转身示意众人跟上，带着他们穿过狭窄的巷道，来到另一处破败的民宅。
屋内十分昏暗，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破布。王思政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地上的破草席——
不见底。
“这是……”众人惊呼。
“我让人暗中挖的，”王思政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通往城外废弃的砖窑。”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敲了敲洞壁：
“地道狭窄，只能匍匐前行，出口在晋阳军巡逻的边缘地带，若能避开哨探，或有一线生机。”
雷五安眼中骤然燃起希望，立刻上前一步：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
“我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众人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刚才给王思政送饼的独眼少年。
“张小乙？”王思政皱眉，“你还小……”
“我身形最小，爬得快。”
少年挺直了腰板：
“而且我……我没什么牵挂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王思政望着对方，本想开口拒绝。
但他知道，张小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瘦小灵活，曾在城外做过苦役，熟悉城外地形。
良久，王思政终于缓缓点头：“好。”
他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力道沉重：“若是能出去……”
不觉顿了顿，继续道：
“尽力而为便是，就算传不到消息，也不必回来了。”
半月了，整整半月了！
这位素来以善守著称的将军，此刻面容枯槁得几乎认不出来。原本挺拔的身姿如今佝偻着，仿佛背负着整座城池的重量。
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没怎么安生过，每一刻都在计算着守军的伤亡，每一刻都在提防着敌军的突袭。
外城陷落那天的惨状仍历历在目，他亲眼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外城被晋阳军的攻城锤轰开缺口，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们在箭雨中倒下。
一阵寒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王思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内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今粮仓即将见底，负责粮秣的参军今晨来汇报称存粮满打满算也撑不到月底了。
更别说还有随处可见的伤兵，不住呻吟的士卒。
王思政别过脸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水源……
当初筑城时，他特意命人修建了三条隐蔽的饮水暗渠，引汾水支流入城。
这曾是他最得意的设计——暗渠深埋地下数丈，入口伪装成普通民宅，出口更是分散在城内各处。
可那贺六浑竟像是未卜先知般，开战第三日就精准地截断了所有暗渠。
如今城内只能掘地取水，但玉璧地处峨眉台地，掘到的那点浑浊泥水，对于上万军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王思政悠悠一叹。
“将军，又死了三个。”
亲兵统领低声禀报，声音嘶哑：
“是冻死的。”
王思政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城外层层叠叠的敌军，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本该有援军的旗帜，却只有一片苍茫的雪原。
“贼军今日可有动静？”
他问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亲卫摇头：
“还是老样子，围而不攻。只在城下多立了几座箭楼，像是怕我们跑了似的。”
王思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跑？往哪跑？内城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老鼠都钻不出去。
贺六浑摆明了是要活活困死他们。
他叹了口气：
“把最后那点酒分了吧。”
“将军，那是留着……”
“留着庆功？”王思政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你觉得还会有庆功的时候吗？”
风雪更急了，吹得城头的“王”字大旗上下翻飞。那面曾经威风凛凛的旗帜如今已残破不堪，旗面被箭矢撕开数道口子。
王思政缓步走下城楼，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沿途的士兵们见到他，纷纷挣扎着站起来行礼。这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关西儿郎，如今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有的甚至拄着长矛才能站稳。
“将军！”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冲到他面前跪下，冻裂的双手捧着一块黑乎乎的饼子：
“您吃点儿吧，您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王思政看着那块不知掺了多少麸皮的饼子，喉咙发紧。
他认得这个少年——是去年从华州征来的农家子弟，刚满十七，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如今那虎牙已被打落一颗，左眼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
“你留着吧。”王思政轻轻推开少年的手，“我还不饿。”
少年固执地举着饼子，独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将军不吃，我们也不吃！”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附和，有人甚至解下腰间的水囊递过来。王思政望着这些人，只觉胸口发闷。
他接过饼子，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粗糙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他却恍若不觉。
“都散了吧，回去好生休养一番。”
他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贺六浑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
回到临时指挥所——一间几乎半塌的民宅，王思政立刻召集了仅存的几名将领。
“诸位，”他环视众人：
“事到如今，大伙儿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发出凄厉的呜咽声。摇曳的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将领们或低头沉思，或紧握双拳，却无人率先开口。
“贺六浑围而不攻，其心思昭然若揭。”王思政指向案上那张被反复摩挲得发皱的地图：
“他在等，等慕容夸吕和王上的援军自投罗网。”
副将雷五安猛地抬头：“将军是说……”
“我们不能坐视他引诱大军来此！”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被困大半月，粮草将尽，箭矢所剩无几，早已筋疲力尽。如今听将军的意思又俨然成了敌人的工具，这打击比饥饿和寒冷还要让人绝望。
“前些日子我派出去的信使至今没有音信，我们必须有人再次突围报信。”
王思政的声音突然提高，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务必知会王上和慕容夸吕，千万、千万不要来援！”
雷五安急道：“将军，如今城外层层设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飞鸟都逃不过晋阳军的眼睛，如何突得出去？”
他环顾四周，看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声音愈发低沉：
“况且弟兄们连日苦战，早已……”
话未说完，王思政就抬手制止了他。他目光沉静，转身示意众人跟上，带着他们穿过狭窄的巷道，来到另一处破败的民宅。
屋内十分昏暗，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破布。王思政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地上的破草席——
不见底。
“这是……”众人惊呼。
“我让人暗中挖的，”王思政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通往城外废弃的砖窑。”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敲了敲洞壁：
“地道狭窄，只能匍匐前行，出口在晋阳军巡逻的边缘地带，若能避开哨探，或有一线生机。”
雷五安眼中骤然燃起希望，立刻上前一步：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
“我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众人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刚才给王思政送饼的独眼少年。
“张小乙？”王思政皱眉，“你还小……”
“我身形最小，爬得快。”
少年挺直了腰板：
“而且我……我没什么牵挂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王思政望着对方，本想开口拒绝。
但他知道，张小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瘦小灵活，曾在城外做过苦役，熟悉城外地形。
良久，王思政终于缓缓点头：“好。”
他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力道沉重：“若是能出去……”
不觉顿了顿，继续道：
“尽力而为便是，就算传不到消息，也不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