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商海汹涌(一)-《不想上班的我们》

  周日下午。灵隐寺。

  我跨过门槛从里面出来。

  申总扔掉烟,迎上来,有些半开玩笑地说:“听说现在捐功德流行扫码?刚才扫码的时候你有没有关注一下钱是捐给谁的?网传现在佛门不像以前那么清净了。”

  我撇撇嘴看他一眼,说:“这还没出庙门呢。你胡说什么呢?”

  “这怎么是胡说?我就是问问。”申总不正经地歪嘴笑了笑,“就想问问你捐的钱足不足够贿赂菩萨的……”

  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哎呀。”我急的跺了跺脚,“都说了,没出庙门,别打诳语!”

  申总拿掉我的手,哈哈大笑起来。他指了指我:“瞧你~小小年纪这么老派。”

  然而,当他看到我一脸认真的模样时,终究还是没有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他轻轻地揽住我的肩膀,我们一同沿着竹林间蜿蜒的小径缓缓走下山去。

  就在这时,我才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句:“其实,捐多少钱并不是我去庙里烧香的真正目的。我之所以会去那里,无非就是想求得一份心安罢了。我只不过是期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能够顺顺利利的。”

  申总的脸上原本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但在听到我这番话后,那丝笑意渐渐地收敛了起来。他低头凝视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的股东会啊?”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有那么一点点吧。”可实际上,我内心深处的忧虑远比这要多得多。我最为担心的,是明天的会议上陈淑敏很有可能会当众发难,让他下不来台。

  先前和关早立的关系就没处好,关早立指不定在陈淑敏面前会怎么搬弄是非,何况还带着“被拒绝过”的羞耻在,这个世上不感情用事的女人很少,我不敢奢望关早立能够宽容大度。

  同时,还有更让我担心的事。

  这几天与申总的闲谈中,我了解到公司的盈利状况不容乐观,其下滑幅度之大令人咋舌。据我所知,前三年公司利润就不如以前。但是,没想到的是,去年情况更糟,公司的利润锐减了整整 30%,这意味着近三年几乎有一半的长期合作公司没有举办年会了。

  还记得去年年底那段密集的应酬期,申总尽管每天都看上去忙得不可开交。可在与几位老总频繁接触的过程中,他得到的消息都很负面,本想趁着酒局要订单,但没曾想那些老总们借着酒劲纷纷倒起了苦水。都说做生意很难,尤其是做国内生意的,更是难上加难。

  这些情况,原本申总是不愿意告诉我的,毕竟他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担忧。但在我不断地软磨硬泡下,我最终还是一点点把这些事情从他嘴里“磨”了出来。

  过完年,情况比预料的还要不乐观,年底的庆功会被取消也就罢了,许多公司连年初的招商会和路演活动规模也大幅缩水,至于差旅费用都一降再降,从五星降到四星标准,许多公司的公务舱指标直接取消。没有溢价我们就更难赚到差价,公司里的业务员也跟着闲得发慌。

  更糟糕的是,这还没有算上同行之间的恶意竞争以及低价抢夺客源所带来的影响。如果今年的利润再下降 15个百分点,那么公司将直接触及盈亏平衡线。

  正所谓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提前做好应对措施都是明智之举。民营企业家们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些情况,申总当然是门清的,但他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对着我还能乐观地说一句:“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从事商务服务行业,相比那些搞实业的企业来说,还是具有一定优势的。毕竟我们没有库存压力。”

  而我听后,只觉得一阵阵心酸。

  “所以,你才怎么都不肯扩大生产线?”我望着申总的眼睛,那里头像一滩深水,一眼望不见底。

  他深沉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知道让一个企业快速死掉的方法是什么吗?”他停顿了一下,望向远处,“就是逆势扩张。”

  “很像是毒酒。闻上去、喝上去很美,咽进肚子里,却要肠穿肚烂的。”申总的话令我毛骨悚然。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示一般,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他迅速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接起了电话,并快步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走回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肃穆,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压在他的心头。

  他略带歉意地对我说:“司葭,抱歉了,晚上楼外楼的预定取消了吧。我们现在就得赶回上海了。”

  我不禁感到有些诧异,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回答道:“刚接到电话。做广告的老蒋……走了。”

  申总口中的老蒋,是申爱公司的合作伙伴之一,往年会场里的那些广告牌、音响、灯光和电子屏,都是由老蒋负责提供的。听到这个噩耗,我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申总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听他爱人说,好像是一下子想不开……跳楼了。”他的语气异常冷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传出得重度抑郁症已经有一年了。之前一直住在疗养院。”

  ……

  第二天开股东会的时候,申总和李总从外到里一身黑西装,再加上脸色阴沉,郑总和陈淑敏进入会议室的时候,简直被吓了一跳。

  申总扯了扯领带,解释了一句:“抱歉。上午刚和李总去了殡仪馆,送别了一位老朋友,匆忙赶回来开会,衣服来不及换。你们别介意。”

  郑总和陈淑敏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谁啊?”

  “做广告的老蒋。”申总说,“你们刚才坐电梯上楼,电梯里的灯箱广告就是老蒋他们公司做的。”

  “多大岁数啊。”郑总向后梳了梳一头漂亮的银发,此刻他这个动作并没有往常的潇洒倒像是掩饰尴尬更多一些。

  “才五十六。”一贯玩世不恭的李总一反常态的稳重,他深沉的叹了口气,“我们本来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一起吃饭喝酒,他身体不好之后就不怎么让我们来往了。不过,我前一阵子还特意去疗养院看过他,觉得他精神不错。怎么说没就没了,哎……”

  这话一出,郑总和陈淑敏表情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陈淑敏妆容精致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慌,下意识摸了摸领口的爱马仕丝巾。

  但陈淑敏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很快便恢复如常,淡淡说:“人到中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大家都得注意身体。好了,开会吧。”

  但一声开会之后,所有人都有些缓不过来,还在刚才的气氛中,连我们公司的几个高层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而我手机上的同事群里已经收到了一篇转发的帖子,讲述的就是老蒋顶不住资金压力,无奈轻生的事。

  申总见场面失控,恐怕大家的心思收不回来,索性用力咳嗽了几声。底下的声音才渐渐平复。

  申总的开场白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大家也看到了。民营企业家很难,这个年头,投资担的风险,比不投资还大。但是不投资吃老本呢,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公司几十号人,都有家庭,要生活。当初我找大家来投这个项目,为的是给公司找条出路,现在我们半年时间过去了,虽说没有显着的盈利,但是也还算是一步一个脚印。”

  陈淑敏手里的笔在本子上敲了敲,目光看向在座的另外两位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