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高贵乡公下-《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

  魏纪九,从公元256年(丙子年)到公元261年(辛巳年),共六年。

  甘露元年(公元256 年,丙子年)

  春天正月,蜀汉的姜维升职当了大将军。

  二月丙辰日,魏国皇帝在太极东堂宴请大臣们,还和各位儒家学者讨论夏少康和汉高祖谁更厉害,最后得出夏少康更优的结论。

  夏天四月庚戌日,朝廷赏赐给大将军司马昭绣有龙纹的礼服、礼帽,还有红色的鞋子。

  丙辰日,皇帝来到太学,和各位儒者探讨《尚书》《易经》以及《礼记》,那些儒者都比不上皇帝的见解。皇帝经常和中护军司马望、侍中王沈、散骑常侍裴秀、黄门侍郎钟会等人在东堂一边讲学一边宴饮,还一起写文章,皇帝对他们特别礼遇,称裴秀为“儒林丈人”,王沈为“文籍先生”。皇帝性子急,召见人就希望对方赶紧到。因为司马望职务在宫外,皇帝特地赐给他追锋车和五名虎贲卫士,每次有集会,司马望就能快速赶到。裴秀是裴潜的儿子。

  六月丙午日,魏国更改年号。

  姜维在钟提驻扎,很多人觉得姜维已经没力量再出兵了。安西将军邓艾却说:“洮西那场败仗,可不是小损失,士兵死伤惨重,仓库都空了,老百姓也四处流亡。从目前形势来看,第一,他们有乘胜追击的势头,咱们这边实力确实虚弱;第二,他们上下配合熟练,各种兵器也很锋利,咱们这边将领换了,士兵也是新的,兵器装备还没恢复;第三,他们走水路,咱们走陆路,他们轻松咱们劳累;第四,狄道、陇西、南安、祁山每个地方都得防守,他们却能集中力量,咱们的力量分散在四处;第五,如果他们从南安、陇西出发,可以吃羌人的粮食,要是往祁山来,那里有上千顷成熟的麦子,就成了他们额外的粮仓。敌人这么精明,肯定还会再来。”

  秋天七月,姜维又带着军队从祁山出发,听说邓艾已经有了防备,就往回走,从董亭转去南安。邓艾占据武城山来抵挡他。姜维和邓艾争夺险要地势没成功,当天夜里,姜维率军渡过渭河向东行进,沿着山路去上邽。邓艾在段谷和姜维交战,把姜维打得大败。朝廷任命邓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地区的军事。姜维本来和镇西大将军胡济约好在上邽会合,胡济却没按时到,所以姜维战败,士兵们四处逃散,死了很多人,蜀国人因此开始埋怨姜维。姜维上书请罪,请求给自己降职。于是朝廷让他以卫将军的身份代理大将军事务。

  八月庚午日,朝廷下诏给司马昭加号大都督,允许他上奏事情时不用自称名字,还赐给他象征权威的黄钺。

  癸酉日,任命太尉司马孚为太傅。九月,任命司徒高柔为太尉。

  文钦向吴国朝廷游说攻打魏国的好处,孙峻就派文钦和骠骑将军吕扰、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将军唐咨从江都进入淮河、泗水一带,打算进攻青州和徐州。孙峻在石头城为他们设宴饯行,结果突然得了重病,就把后事托付给堂弟偏将军孙綝。丁亥日,孙峻去世。吴国人就让孙綝担任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还召回了吕据等人。

  己丑日,吴国大司马吕岱去世,享年九十六岁。当初,吕岱和吴郡的徐原关系很好,徐原这个人豪爽有志向,吕岱觉得他能成大器,就送给他头巾和单衣,还和他一起讨论事情,后来举荐提拔他,徐原官做到侍御史。徐原性格忠诚正直,喜欢直言不讳。吕岱有时候做事有失误,徐原就会直言劝谏,还会公开讨论。有人把这事告诉吕岱,吕岱感叹说:“这正是我看重徐原(字德渊)的原因啊!”徐原去世的时候,吕岱哭得特别伤心,说:“徐德渊是我的益友,现在他不幸去世,我以后还能从谁那儿听到自己的过错呢!”大家都很赞赏吕岱的这番话。

  吕据听说孙綝接替孙峻辅佐朝政,特别生气,就和各位都督将领联名上表,推荐滕胤当丞相。孙綝却改任滕胤为大司马,让他代替吕岱驻守武昌。吕据带兵返回,派人告诉滕胤,想一起废掉孙綝。冬天十月丁未日,孙綝派堂兄孙宪带兵到江都阻拦吕据,又让宫中使者命令文钦、刘纂、唐咨等人一起去攻打吕据,还派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去告诉滕胤,让他赶紧离开现在的职位。滕胤觉得大祸临头,就把华融、丁晏留下,整顿军队自卫,还召集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诉他们孙綝叛乱,强迫华融等人写信指责孙綝。孙綝不听,上表说滕胤造反,还答应给将军刘丞封爵,让他率领兵马围攻滕胤。滕胤又劫持华融等人,让他们伪造诏书发兵,华融等人不从,都被滕胤杀了。有人劝滕胤带兵到苍龙门,说:“将士们看到您出来,肯定会抛弃孙綝来投奔您。”当时已经半夜了,滕胤想着和吕据有约定,又觉得带兵攻打皇宫不太好,就约束部下,说吕据的军队就在附近了,所以部下都愿意为滕胤拼死效力,没有一个人离散。滕胤脸色不变,还像平常一样谈笑风生。当时刮起大风,等到天亮,吕据还没到,孙綝的军队大批赶到,就杀了滕胤和他的几十名将士,还灭了滕胤的三族。己酉日,吴国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平。有人劝吕据投奔魏国,吕据说:“我可不想当叛臣,太丢人了。”于是自杀了。

  魏国任命司空郑冲为司徒,左仆射卢毓为司空。卢毓坚决推辞,推荐骠骑将军王昶、光禄大夫王观、司隶校尉琅邪人王祥,朝廷下诏没答应。王祥这人特别孝顺,继母朱氏对他很不好,但王祥对她更加恭敬谨慎。朱氏的儿子王览,才几岁的时候,每次看到王祥被母亲打骂,就哭着抱住母亲;母亲让王祥做不合理的事,王览就和王祥一起去。长大后,两人都娶了妻子,母亲虐待王祥的妻子,王览的妻子也赶紧过去陪着一起干活。母亲对此很担心,才稍微收敛了一些。王祥渐渐有了名声,母亲却更加嫉妒他,还偷偷想用毒酒害死王祥。王览知道后,直接跑过去抢酒,王祥争着不让他喝,母亲赶紧把酒杯夺回去。从那以后,母亲给王祥食物,王览总是先尝。母亲怕毒死王览,就不再这么做了。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王祥隐居了三十多年,不接受州郡的征召。母亲去世后,他伤心过度,瘦得不成样子,要拄着拐杖才能起身。徐州刺史吕虔征召他做别驾,把州里的事务交给他,徐州境内因此变得安宁,政治教化也推行得很好。当时的人还编了歌谣说:“海沂地区能太平,全靠王祥;国家治理得好,别驾功劳少不了!”

  十一月,吴国的孙綝升任大将军。孙綝自恃高贵,傲慢无礼,经常做出一些没礼貌的事。孙峻的堂弟孙宪曾经参与诛杀诸葛恪,孙峻对他很好,他官做到右将军、无难督,还能平定九卿的事务。孙綝对孙宪的待遇比孙峻的时候差,孙宪很生气,就和将军王惇密谋杀掉孙綝。事情泄露后,孙綝杀了王惇,孙宪服药自尽。

  “内核解读”

  甘露元年(公元256年),是三国后期充满转折与暗流的一年。这一年里,魏、蜀、吴三国各自上演着权力更迭、军事交锋与内部动荡的大戏,看似局部的事件却悄然为三国最终的走向埋下了伏笔。

  曹魏:司马氏权势的稳步扩张

  曹魏朝堂在这一年呈现出司马氏集团持续巩固权力的鲜明态势。正月刚过,司马昭便获赐象征最高礼仪的衮冕之服与赤舄,这一赏赐绝非普通的荣誉加身,而是其政治地位超越寻常臣子的明确信号。到了八月,司马昭更进一步被加授大都督,获得“奏事不名”“假黄钺”的特权——“奏事不名”意味着他面见皇帝时无需自报姓名,彰显着君臣礼仪的松弛;“假黄钺”则赋予其代天子出征、专断杀伐的大权,这两项特权的获得,标志着司马氏在曹魏政权中的权威已近乎巅峰。

  与此同时,魏帝曹髦的表现耐人寻味。他在太极东堂与儒生辩论夏少康与汉高祖的优劣,力挺少康;又在太学中与诸儒探讨《书》《易》《礼》,展现出深厚的学识素养。曹髦对少康的推崇颇具深意,少康是夏朝“中兴之君”,在国家衰微中重建王朝,这或许暗含着他对重振曹魏皇权的渴望。他与司马望、王沈、裴秀等大臣讲宴论道,给予特殊礼遇,试图构建自己的政治班底,但“性急请召欲速”的细节,也透露出这位年轻皇帝在司马氏高压下的焦虑与无奈。

  朝堂人事调整同样暗藏玄机。司马孚升任太傅、高柔任太尉、郑冲任司徒,这些任命看似正常的官员更替,实则是司马氏集团与曹魏旧臣势力的微妙平衡。卢毓推辞司空之位时举荐的王昶、王观、王祥等人,皆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名臣,朝廷最终未允其辞,既体现了对卢毓的信任,也反映出曹魏试图维系官僚体系稳定的努力。而王祥“卧冰求鲤”式的至孝故事被载入史册并广为流传,既是对传统伦理的推崇,也暗含着乱世中对道德秩序的呼唤。

  蜀汉:姜维北伐的滑铁卢与国运转折

  蜀汉在这一年的命运因姜维北伐的惨败而急转直下。年初姜维进位大将军,达到军事生涯的巅峰,这为他继续推行北伐战略提供了更大的权限。然而,当时蜀汉经过多次北伐,国力已显疲态,“议者多以为维力已竭”的评价,正是蜀汉内部对北伐战略的普遍质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曹魏将领邓艾的深谋远虑。他从双方实力、军备状态、后勤补给、兵力部署等五个维度,精准预判了姜维的进攻路线与作战意图。邓艾指出姜维可能利用南安、陇西的羌谷补给,或夺取祁山的千顷熟麦作为外仓,这种对战场细节的把控,为曹魏的防御战奠定了坚实基础。

  七月的段谷之战成为蜀汉由盛转衰的关键节点。姜维先是出祁山遇阻,转攻南安又被邓艾据险击退,最终在段谷遭遇惨败。这场失败的直接原因是镇西大将军胡济失期未至,导致姜维孤军作战,但深层原因则是蜀汉国力难以支撑长期北伐、内部对姜维战略的分歧日益加剧。“士卒星散,死者甚众”的惨状,不仅重创了蜀汉军队的有生力量,更引发了蜀人对姜维的普遍怨恨。姜维被迫自贬为卫将军行大将军事,其北伐事业遭遇重创,蜀汉的军事优势自此荡然无存。

  东吴:权力斗争的血雨腥风

  东吴在这一年深陷内部权力倾轧的泥潭。掌权者孙峻在北伐前夕突然暴疾而亡,临终前将后事托付给堂弟孙綝,这一权力交接打破了东吴的政治平衡。孙綝以偏将军身份骤登高位,任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这种非常规的继位方式本身就埋下了叛乱的隐患。

  吕据与滕胤的反对成为必然。吕据作为骠骑将军,联合诸将举荐滕胤为丞相,试图通过合法程序稀释孙綝的权力;孙綝则针锋相对,改任滕胤为大司马外放武昌,引发双方直接冲突。这场权力斗争最终演变为血腥厮杀:孙綝派兵围剿吕据,逼迫滕胤仓促起兵自卫,滕胤虽“颜色不变,谈笑如常”,展现出临危不乱的气度,但因吕据援军失期,最终兵败被杀,三族遭夷灭。吕据拒绝降魏、自杀明志的结局,更凸显了这场内斗的悲剧性。

  内斗的余波并未就此平息。孙綝在平定叛乱后改元“太平”,试图粉饰太平,但他“负贵倨傲,多行无礼”的行事风格,进一步激化了内部矛盾。年末孙宪因不满孙綝的薄待而谋反,虽事泄失败,却预示着东吴政权的动荡远未结束。值得一提的是,名将吕岱的去世成为东吴政坛的一抹亮色,他对徐原的赏识与包容、闻过则喜的胸襟,与孙綝的专横形成鲜明对比,为这段黑暗的权力斗争史留下了一丝温情与敬意。

  历史启示:权力失衡下的三国困局

  甘露元年的三国局势,清晰地展现了权力失衡对国家命运的深刻影响。曹魏因司马氏权力过度集中,皇权名存实亡,虽表面稳定却暗藏篡代危机;蜀汉因姜维坚持北伐导致国力耗竭,内部矛盾激化,加速了政权的衰落;东吴则因权力交接不当引发内斗,自毁长城,丧失了北伐曹魏的最佳时机。

  这一年的历史也印证了军事战略与国力支撑的辩证关系:邓艾的精准预判源于对双方实力的清醒认知,而姜维的惨败则警示着脱离现实国力的军事冒险终将付出沉重代价。同时,东吴的内斗揭示出封建皇权继承制度的致命缺陷——缺乏制度化的权力交接机制,仅凭个人意志决定继承者,必然引发血腥的权力争夺。

  从更宏观的视角看,甘露元年的事件是三国后期历史的缩影:曹魏在权力整合中积蓄统一力量,蜀汉在穷兵黩武中走向衰落,东吴在内部倾轧中消耗国力。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相互交织,共同推动着历史向“三家归晋”的结局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