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我放刀入土,你把名刻进风里-《麦城悲歌与武圣传奇》

  青玉残片入手温润,其上那个古朴的“羽”字,仿佛汲取了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辉,正有微光无声流转。

  关兴的目光从深邃的夜幕收回,落在这枚似乎承载了万千秘密的玉片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在催促着他。

  他缓缓将残片贴于心口,那个被他命名为“道源印记”的神秘烙痕,早已滚烫如火。

  当冰凉的玉片与滚烫的皮肤相触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吸力自心口爆发。

  周遭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与色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现实中硬生生剥离。

  关兴的神识被卷入一条湍急的时间长河,最终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境。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只有一条璀璨的星河横贯于无尽的黑暗之中,静静流淌。

  每一颗星辰都像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

  而就在那星河之上,一道身影背对着他,淡如烟霞,仿佛随时都会被虚无同化。

  “你来了。”

  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响彻在关兴的整个神识空间。

  那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等待了千百年的释然。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

  关兴凝神望去,那身影缓缓转身。

  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无论关兴如何催动心神,都无法看清分毫,但那双眼睛,却比脚下的星河更加深邃,仿佛倒映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这道身影,正是他无数次在“道源印记”的指引中所窥见、所模仿的,那个被后世尊为刀道之圣的传奇——林羽。

  “我曾以为,这所谓的修仙系统,是上苍垂怜,是天赐的金手指。”林羽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与怅然,“直到我死后,神魂被这股不灭的执念束缚于此,看尽了千百年的人间沧桑,我才终于懂得,它不是任何神明的恩赐。它……是你们,是这片大地上千千万万不肯认命的凡人,用血泪与不甘的哭声,一声声攒出来的。”

  他抬起手,随意地向着虚空一指。

  刹那间,星河沸腾,万千光影从星辰中挣脱出来,化作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环绕在两人周围。

  关兴看到了,一个满身油污的铁匠,在昏暗的灯火下,对着一柄断裂的农用柴刀,千锤百炼,试图重锻出锋芒,他的眼中没有绝望,只有“再快一分,再利一寸”的执拗。

  他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固执地守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前,手中紧握着一柄比他手臂还长的生锈铁刀,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匪徒,他明明怕得浑身发抖,却嘶吼着挥出了人生中第一刀,只为守护身后那个递给他半个窝头的女孩。

  他看到了,一个年幼的牧童,在孤狼环伺的山坡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当作短刀,模仿着村里老猎户的姿态,用稚嫩的臂膀和必死的决心,硬生生将头狼逼退。

  他还看到了瘸腿的老兵、失明的刀客、被夺走土地的农夫……无数张平凡而坚毅的面孔,无数双紧握着各式“刀”的手。

  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他们的抗争悄无声息,但他们“想要再出一刀”的念头,却如燎原的野火,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磅礴执念。

  这股执念,最终凝聚成了最初的“道源印记”,选中了当时最有天赋、也最不甘的林羽。

  “它选择了我,给了我力量,让我站到了世间的顶点。可我……却辜负了它。”林羽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悔意,“我守护了百姓,斩尽了强敌,却也爱上了‘武圣’这个名号。我享受万民的敬仰,沉溺于不败的传说,我以为自己是这火焰的化身,却忘了,火焰本身,并不需要一个具象的名字。我没敢放下的‘名’,你却亲手将它埋葬了。”

  林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关兴在无数个日夜里,摒弃虚名,将刀法融入劈柴、挑水、耕作之中,看到了他将“武圣”的荣光还给了那些无名的凡人。

  “你做的,比我好。”

  关兴沉默着,消化着这颠覆性的真相。

  所谓系统,所谓圣人,不过是一场宏大的集体无意识的自我救赎。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却原来,他只是这股洪流最新的代言人。

  “那你为何还留在此地?”关兴沉声问道,声音因震撼而略显沙哑。

  林羽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等一个人。”他轻声道,“等一个真正懂得这股力量源头的人,然后……把刀交出去。”

  他深深地看了关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接。

  “记住,火种不需要守护者,守护者本身就是一种束缚。火种需要的,只是……风。”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羽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如同晨雾遇上了初阳。

  他脚下的星河也随之剧烈地动荡、崩散,化作亿万点光尘,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去吧,让风吹起来。”

  这是关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整个虚无之境轰然破碎,他的神识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猛地推回了身体。

  他依旧站在原地,夜风清冷,吹拂着他的衣袍。

  心口那枚青玉残片,不知何时已化作一捧细腻的粉末,正顺着他的指缝,被风带走,散入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关兴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半生的枷锁与荣耀。

  他终于彻悟。

  所谓系统,所谓道源,不过是这片土地上无数凡人“想再出一刀”的执念聚合体。

  它曾需要一个名为“林羽”或“关兴”的“圣”来代言,来将这股力量显化于世。

  而今,当这股执念的种子已经深植于人心,当无数人自发地拾起刀,为守护、为生存而挥舞时,它便不再需要任何高高在上的代言人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凡人力量的一种否定。

  七日之后。

  关兴重返那棵巨大的青鳞树下。

  他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印证了林羽的话。

  百里内外,已有三十六处自发形成的“刀痕墙”。

  那不是什么名家手笔,有的刻在山壁上,有的画在泥地里,有的甚至只是用石子在废弃的院墙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贫民在墙前习刀,妇孺在树下执刃。

  他们不拜庙宇,不焚高香,没有繁琐的仪式,也没有玄奥的口诀。

  他们口中念叨的,只有一句最朴素的真理:“刀不欺人,只要你肯练。”

  这股风,真的吹起来了。

  关兴来到树下,缓缓抽出腰间的青龙刀。

  此刀随他征战半生,饮血无数,刀身上细密的裂痕宛如一道微缩的星河,刀魂早已与他心意相通。

  此刻,刀身正发出阵阵轻鸣,似有不舍,又似有期待。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冰冷的刀身,从刀柄到刀尖,仿佛在与一位最亲密的老友告别。

  良久,他忽而一笑,那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

  “老伙计,追随我半生,辛苦了。”他低语道,“你我也该歇了。”

  言罢,他握紧刀柄,深吸一口气,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凝聚于右臂。

  没有惊天动地的刀气,没有撕裂虚空的威势,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与决意。

  他猛地一刀,斩向树根旁一块坚逾精铁的巨岩!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哀鸣。

  断裂的不是巨岩,而是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神兵。

  青龙刀的刀身,应声碎裂成大小不一的九段,失去了所有光华,如凡铁般坠落在地,深深地沉入了湿润的泥土之中。

  一代武圣,亲手折断了自己的传奇。

  当晚,风雨大作,雷声滚滚,仿佛苍天在为一柄神兵的逝去而悲鸣。

  无人看见,青鳞树那虬结如龙的根须,在泥土之下悄然涌动,如同无数条感知到至宝的手臂,缓缓缠绕住那九块刀之碎片,将它们一点一点,拖向深邃的地心。

  黎明时分,风雨初歇。

  洗去了一夜尘埃的青鳞树,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忽然,巨大的树冠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霎时间,无数片青翠的叶子脱离枝干,如一场碧绿的骤雨,纷纷扬扬地洒落。

  这些叶片与寻常树叶不同,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无比,在晨曦的映照下,竟隐隐有刀锋般的微光流转。

  它们飘落下来,有的被风卷走,飘向远方;有的则落入树下不远处那条奔腾不息的江水之中,随波逐流。

  千里之外,下游的一个小渔村里,一个正蹲在岸边玩耍的孩童,好奇地从水里捞起一片奇特的树叶。

  他小手刚一触碰到叶片,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回头朝屋里大喊:“爹!爹!你快来看!这叶子……它、它好像会教我怎么劈柴!”

  而此时的关兴,早已离开了青鳞树。

  他独自行走在蜿蜒的江畔,一身布衣,一双芒鞋,腰间再无寸铁,平凡得如同一个赶路的农人。

  江风拂面,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白发。

  一个正要收网的老渔夫,见他气质不凡却又形容朴素,随口搭话道:“这位客官,面生得很,从何处来啊?”

  关兴闻言,停下脚步,望向那烟波浩渺的江面,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

  “一个忘了自己曾是武圣的人。”

  话音落处,他转身继续前行。

  老渔夫不解其意,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去,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湿润柔软的江边泥地上,关兴走过的地方,竟未留下丝毫足迹——仿佛天地之间,已不再承认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