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室山雪夜锄奸 下-《长棍映雪行》

  九宫阵!

  石憨竟在生死搏杀间,以自身为引,以断棍为笔,以这满地深雪为纸,生生画出了一个巨大的九宫困阵!

  他哪是在逃,分明是在布阵!

  每一道雪痕都深及寸许,每一个脚印都深陷半尺,皆是阵法运行的轨迹,在引动天地之气,束缚敌人步伐,扰乱他们的内力流转!

  扑击而下的几名黑衣死士,瞬间如坠无形泥沼!脚下积雪仿佛化作粘稠的浆糊,每一次抬脚都要耗费数倍力气,沉重迟滞得如同灌了铅。

  原本密不透风的合围阵势,被阵法无形的力量拉扯得七零八落,左右相顾却难以前进半步。攻击的节奏被彻底打乱,力量传递时滞涩不畅,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暗中阻挠。

  更可怕的是,石憨的身影在纵横交错的雪痕间穿行,时而左闪,时而右避,看似笨拙的动作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致命攻击,手中断棍每一次随意点出,都精准落在他们力量转换的破绽处,逼得众人手忙脚乱,招式频频变形。

  “装神弄鬼!”一名死士头目眼中厉色暴涨,很快识破阵法玄机,猛地一声尖啸!

  他不再理会阵法干扰,身躯陡然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手中一柄细长的淬毒分水刺化作一片幽蓝的光轮,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阵眼中心的石憨猛扑过去——竟是要以力破巧!

  凛冽劲风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头顶!

  石憨眼中精光爆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不退反进,迎着那致命的幽蓝光轮猛冲半步!

  就在光轮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猛地将手中缠着金丝的断棍高高举起,棍尖却并非刺向敌人,而是直指藏经阁飞檐下悬挂的一根冰棱——那冰棱足有手臂粗细,晶莹剔透,尖端锋利如刀,在雪光下泛着森森寒气。

  “咔嚓!”

  断棍末端精准撞断冰棱,脆响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冰棱断裂坠落的瞬间,石憨手腕急翻,断棍如灵蛇般向上一撩、一粘!

  一股精纯内力顺着棍身瞬间传递,那根尺许长的巨大冰棱竟被稳稳吸附在断棍顶端,乌金丝缠绕的断裂处恰好卡住冰棱中段,断棍刹那间化作一柄寒光凛冽的冰刃长棍!

  刺骨寒气顺着棍身蔓延,冻得石憨手掌刺痛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棍柄。

  但此刻,他眼中只有那扑来的死士头目,瞳孔里映着幽蓝光轮,也映着决绝的杀意。

  “破——!”

  石憨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怒吼,全身气血翻涌!新悟的“无念”棍意、佛骨舍利的温润暖流、与体内剧毒抗争的暴烈之气,尽数灌注于这柄临时造就的冰刃长棍!

  他不再闪避那幽蓝光轮,手中冰刃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惨白寒芒,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低温与一往无前的气势,后发先至——如同九天垂落的冰河,狠狠刺向死士头目因全力扑击而暴露的胸膛!

  快!

  快到超越视觉捕捉,只剩一道残影!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如同热刀刺入凝固的牛油!

  冰刃长棍那晶莹的尖端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死士头目的皮甲、肋骨,直透心脏!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猛飞,双脚离地,却在半空中被冰刃钉穿,如同串在棍上的蚂蚱。

  更恐怖的是,冰刃中蕴含的至寒内力瞬间爆发!死士头目胸口的伤口处,鲜血还未及喷涌,便已冻结成暗红色冰晶。

  一层惨白冰霜如同瘟疫般从贯穿处急速蔓延,瞬间覆盖他的脖颈、脸颊、四肢,连瞪大的眼睛都结了层白霜。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被永远冻结,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的雕像,重重砸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闷巨响——随即碎裂成无数包裹着血肉的冰渣,散落一地。

  秒杀!

  冰封!

  这血腥诡异的一幕,让剩余几名被困在九宫阵中的黑衣死士亡魂皆冒,斗志瞬间崩塌!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堆碎裂的冰尸,又看向石憨手中那柄滴血不沾、寒气森森的冰刃长棍,如同见了九幽恶鬼,浑身抖得像筛糠。

  “撤!”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调的嘶吼,几名死士再顾不上任务,如同丧家之犬般转身就逃,朝着风雪弥漫的山林深处亡命奔窜,连武器掉在地上都不敢回头捡。

  石憨拄着冰刃长棍,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霜,又被风吹散。

  左臂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肩膀,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肋下的伤口因刚才的爆发再次撕裂,鲜血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僧衣上迅速冻结成暗红硬块。

  冰刃长棍上的寒气顺着手臂侵蚀,冻得骨头缝都在疼,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全凭一股意志力撑着。

  就在这时,一道青灰色身影如轻烟般掠过雪地,落在石憨身旁。

  是李璃雪。

  她并未追击逃窜的死士——穷寇莫追,何况石憨的伤势更要紧。她迅速俯身,指尖凝聚内力,在石憨左臂几处大穴疾点数下,指风带着清凉之意,暂时延缓了毒素蔓延。

  她的目光却落在那堆碎裂的冰尸旁,眉头微蹙。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符牌半掩在染血的冰渣与积雪中,非金非玉,呈鲤鱼形状。

  符牌造型古朴,鱼鳞纹路清晰可辨,鱼眼处镶嵌着一颗细小的暗红色宝石,在雪地微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幽光。

  鱼身中央,一道光滑的断裂痕迹清晰可见——这只是一半!

  “王府调兵鱼符!”李璃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指尖捏起那半枚鱼符,入手冰凉沉重,边缘还残留着冻结的血渍。

  另一半,定然在淮阳王或他心腹手中!持此半符者,可调动王府部分隐秘力量!

  这不仅是极其关键的物证,更是追查王府内部线索的直接桥梁。

  风雪依旧在藏经阁外呜咽盘旋,卷起地上的雪沫与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石憨看着李璃雪手中的半枚鱼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渗血的伤口,重重喘息着,胸口起伏如风中败絮。

  李璃雪不再多言,搀扶起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踏着深雪,走向禅房那点温暖的灯火,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覆盖。

  禅房内,炭火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却驱不散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

  石憨盘坐蒲团,褪下染血的僧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旧伤是交错的刀疤与钝器击痕,新伤则是肋下翻卷的皮肉与左臂那片狰狞的青黑。

  肋下伤口被寒气冻得有些发白,边缘微微发黑,显然是受了风寒;左臂的毒伤更吓人,青黑色正顽固地向四周蔓延,像极了爬满身体的毒蛇,散发着阴冷气息。

  李璃雪沉默地取出金疮药、清水与匕首,动作利落而专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先以温水小心清洗肋下崩裂的伤口,指尖带着柔和的内力拂过,轻巧地抹去凝结的血痂与污垢,触碰到石憨紧绷的肌肉时,能感觉到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药粉洒下的瞬间,一阵灼热刺痛传来,石憨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却硬是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接着是左臂的毒伤。

  李璃雪秀眉微蹙,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冰寒内力,小心翼翼地点在伤口周围的青黑色边缘。寒气与毒素接触的刹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冰雪遇上火炭,伤口处泛起一层白霜,又迅速消融。

  她拿起那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刀刃在灯火下泛着寒光,极其精准地剜去被毒素彻底侵蚀、呈现坏死状态的皮肉。

  动作快如闪电,落刀、挑出、止血,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黑色的毒血混合着融化的冰水被引出,滴落在铜盆中,散发出甜腥的恶臭,闻之欲呕。

  石憨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砸在衣襟上,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没发出一声惨叫。

  处理完伤口,敷上特制的解毒生肌药膏,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李璃雪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拭去,这才拿起那根被金丝缠绕修复、静静放在一旁的青冈木棍。

  断裂处,暗金色的乌金丝如同最细密的蛛网,深深嵌入青冈木的每一道裂纹之中,将两截断棍牢固地接续在一起,浑然天成。金丝在灯火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与暗沉的木纹交织,仿佛一道金色的血脉,赋予了断棍新生,形成一种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奇异美感。

  李璃雪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金丝缠绕的裂痕,指尖传来棍身粗糙而温润的质感,以及金丝特有的冰凉坚韧。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如同拂过一件易碎的珍宝,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在修复的不是一根棍,而是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东西——或许是信任,或许是羁绊。

  昏黄的灯火在她眸中跳跃,将她低垂的侧脸映照得一片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石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他看着李璃雪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指尖与棍身的触碰,看着她沉静如水的侧脸轮廓,心中忽然一动。

  肋下和左臂的剧痛依旧清晰,佛骨舍利的暖流与体内毒素的阴寒仍在拉锯厮杀,可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暖意,却顺着那根被金丝缠绕的断棍,顺着她指尖的温度,无声无息地流入了心底,比佛骨舍利的暖流更熨帖,更沉静。

  禅房内一片静谧,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与窗外风雪拍打窗棂的呜咽相和。藏经阁巨大的阴影在风雪中沉默矗立,守护着千年的秘密。

  而禅房内,灯火如豆,映照着棍身缠绕的金丝,映照着女子低垂的眉眼,映照着汉子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那半枚冰冷的鱼符静静躺在桌案上,鱼眼处的暗红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滴,倒映着跳动的火焰,无声地指向北方那座即将被铁与血点燃的龙城——太原。

  腊月十五的霜雪,正跨越千山万水,步步紧逼,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