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虚天劫》

  破瓦罐在微弱的火苗舔舐下,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水汽混着赤阳草特有的、略带辛辣的苦涩气息,在狭小的草棚里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霉味和血腥气。

  林默捧着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壁滚烫。里面是周笑笑刚倒出来的、浑浊的赤阳草煮水,深褐色,飘着几片煮烂的草叶。灼热的水汽蒸腾到他脸上,带着浓重的药草味,熏得眼睛发涩。

  他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随即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蔓延下去,试图驱散胸腹间那沉甸甸的冰冷。然而,那感觉极其短暂。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似乎对这股外来的温热极其排斥,微微一沉,一股更强的滞涩感涌上来,瞬间将那点可怜的暖意碾得粉碎,只剩下更深的阴寒盘踞在脏腑深处。

  他放下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药渣。后背的伤口在药力和温热的作用下,钝痛似乎减轻了少许,但每一次呼吸,胸口的沉重搏动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蛮荒感。

  “凑合喝点,顶饿又驱寒。”周笑笑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随手抹了把嘴,“你歇着,我去把药圃剩下那点草清点完,省得王扒皮找茬。”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草屑的屁股,撩开草席走了出去。

  草棚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瓦罐下火苗细微的噼啪声,还有外面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林默的目光落在草棚角落。那里,周笑笑煮水时随手丢下的几根赤阳草根茎,沾着新鲜的泥巴,随意地散落在潮湿的泥地上。暗红色的根须,蔫巴巴的叶片。昨夜那诡异的一幕——指尖掠过的奇异“触感”,叶片边缘那瞬间细微的卷曲——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是错觉吗?是水波晃动?还是……

  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搏动着,那丝微弱的暖意在其深处挣扎,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全身的经络,带来酸胀的悸动。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混合着对昨夜那股撕裂神魂般力量的恐惧与一丝病态的好奇,驱使着他。

  他缓缓抬起右手,目光死死盯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小段赤阳草根茎。它只有小指长短,断口处渗出一点微白的汁液。

  暖……热……活过来……

  一个极其模糊、甚至不成形的念头,带着强烈的渴望和试探,在他混乱的识海里凝聚。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死死地聚焦在这一个点上,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稻草!

  就在这个念头凝聚到顶点的刹那——

  嗡!

  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猛地一震!一股远比昨夜清晰、也远比刚才煮水时强烈的悸动,如同被强行撬动的闸门,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凶戾,轰然爆发!一股无形却沉重的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意念堤坝,顺着他体内那隐晦的“通道”,蛮横地涌向他的右臂!

  “呃啊!”林默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那力量冰冷、狂暴、充满了原始的破坏欲!它根本不受林默那微弱念头的引导,反而像脱缰的野马,在他手臂的经络中横冲直撞!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手臂蔓延到肩膀!整条右臂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撑裂,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五指痉挛地张开,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失控!完全失控!

  那狂暴的力量在他手臂中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的出口!目标,正是地上那几根赤阳草!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踩碎的声响。

  地上那几根散落的赤阳草根茎,毫无征兆地、同时炸裂开来!

  不是被外力击碎,更像是从内部被瞬间撑爆!暗红色的碎屑和粘稠的汁液猛地迸溅开来,星星点点地喷洒在周围的泥地上和草棚壁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污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刺鼻的、如同新鲜血液混合着草木腐烂的怪异气味!

  林默猛地缩回手,像被滚油烫到!整条右臂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攒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手臂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肌肉僵硬如铁。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衣,后背的伤口被这剧烈的痉挛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渗出,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那里的疼痛,整副心神都被右臂的剧痛和胸中那冰冷“石头”剧烈的搏动所占据。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几滩炸裂的、不成形状的暗红色污迹,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不是催生!这是毁灭!是那狂暴力量最原始、最直接的宣泄!

  虚天经……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鬼东西?!

  “默哥!哎呦,祖宗诶,你干了啥,这是什么味儿?”草席被猛地掀开,周笑笑皱着鼻子钻了进来,一脸嫌恶。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滩新鲜的、散发着浓烈怪味的暗红色污迹,又看向脸色惨白、手臂还在微微抽搐、额头冷汗密布的林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林默强忍着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和胸口的烦闷滞涩,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没……不小心……打翻了草根……”

  周笑笑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炸裂的痕迹,又看了看林默那明显不对劲的右臂和他惨白的脸色。那污迹的迸溅形状,绝不像是简单的打翻。但他没再追问,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低声骂了句:“妈的,这鬼地方真邪性!草根都能烂出这味儿!”他走过去,用脚胡乱地把那些污迹踢了踢,混进泥地里,又找了点干草盖上,算是掩盖了过去。

  “你脸色不对,”周笑笑处理完污迹,转回身,盯着林默,“胳膊怎么了?”

  “抽……抽筋了。”林默咬着牙,用左手死死按住还在痉挛的右臂,指节用力到发白。

  “抽筋?”周笑笑显然不信,但他也没戳破,只是眼神在林默脸上和手臂上逡巡了几圈,带着一种林默看不懂的审视。最终,他撇撇嘴,弯腰拿起那个空了的墨玉膏小布包,“这玩意儿快见底了,老子再去库房想想办法。你老实趴着,别他妈再‘不小心’了!”

  周笑笑匆匆走了,草棚里再次只剩下林默一人。

  右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胸口的冰冷“石头”,带来更沉重的搏动和滞涩。他瘫在干草堆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刚才那失控的一幕带来的恐惧,远比身体的痛苦更甚。那力量……根本不受控制!它就像一头蛰伏在他体内的凶兽,带着毁灭的本能,稍一引动,便是反噬!

  他闭上眼,试图平复混乱的呼吸和惊悸的心神。胸中那冰冷的搏动依旧沉重,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被刚才的爆发消耗了许多,变得更为黯淡。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草棚门口,靠近门槛内侧的泥地。

  那里,有一小片地方没有被周笑笑踢起的泥土覆盖。在潮湿的深色泥地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绿色,顽强地探了出来。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挣扎着侧过身,忍着右臂和后背的剧痛,凑近了些,死死盯着那一点绿色。

  那是一株……赤阳草的幼苗?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两片极其稚嫩的、呈现出一种不正常鲜绿色的椭圆形小叶,刚刚破开潮湿的泥皮,怯生生地舒展着。它的位置,恰好就在刚才其中一根赤阳草根茎炸裂的附近!

  这不可能!赤阳草的根茎被那样狂暴的力量瞬间炸碎,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芽?而且……这颜色……鲜绿得近乎诡异,完全没有赤阳草幼苗应有的那种暗红带紫的色泽!

  难道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难道在刚才那毁灭性的力量爆发中,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受控制的“生发”之意,在毁灭的间隙,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这片泥地上,催生了这株畸形的幼苗?

  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颤抖地,想要去触碰那一点脆弱的鲜绿。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稚嫩叶片的瞬间——

  一股冰冷锐利的窥视感,如同实质的冰针,毫无征兆地刺穿草棚稀薄的遮蔽,猛地扎在林默的后背上!

  这感觉来得极其突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探究!林默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缩回手,身体因极度的惊悸而僵硬,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投向草棚唯一的、用破草席遮挡的门口缝隙。

  缝隙之外,是后山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在晨光中缓缓流动。

  雾气深处,仿佛有一道极其模糊、极其短暂的淡粉色影子,如同惊鸿一瞥,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那冰冷的窥视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林默的感知里,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让他如坠冰窟。

  是……她?

  林默的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点鲜绿幼苗的触感,冰冷,脆弱。而他整个身体,却在那道消失的冰冷目光下,僵硬如石。胸中那块冰冷的“石头”沉沉搏动着,右臂的剧痛依旧,后背的伤口在惊悸中似乎又开始渗血。草棚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地上那株颜色诡异、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的幼苗,无声地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