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伏旱魃(终)-《青海没有羊眼汤》

  赵清真那句“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周世显的灵台深处。草棚外温润的雨声,草棚内井水清冽的气息,众人压抑的呼吸,此刻都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他瘫在角落的草垫上,肩头嵌入碎玉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但这疼痛比起灵魂深处那被撕开的、血淋淋的疮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玉碎其表,犹可磨砺。

  心蒙尘垢,当以何为刃?

  刃…何以为刃?他周世显活了二十多年,信奉的“刃”是黄白之物,是权势威压,是足以压垮人心的财富!他用这“刃”鄙夷过多少人?碾碎过多少希望?又为自己筑起了何等虚幻而脆弱的金玉囚笼?如今囚笼崩塌,金玉化为齑粉,留下的,只有这泥泞中的躯壳,和一颗被傲慢、无知、浅薄彻底锈蚀、布满污垢的心!

  悔恨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毒虫,噬咬着他每一寸神经。昨日鞭打老农时的刻薄嘴脸,讥讽道士挖泥巴时的狂妄神态,炫耀玉螭龙时的志得意满…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识海!每一次回想,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羞耻!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这泥浆里,彻底腐烂!

  “嗬…嗬嗬…”压抑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泪水终于冲破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堤坝,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未干的泥痕,滚烫地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草垫上。他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绝望哭泣的孩子。什么周家少爷,什么富甲一方,此刻都化为齑粉,只剩下一个被自身罪孽压垮、于悔恨深渊中挣扎沉沦的孤魂。

  草棚内一片沉寂。李三槐和几个汉子看着角落里那团颤抖、呜咽的身影,眼神复杂。最初的愤怒和鄙夷,在这无声的巨大痛苦面前,渐渐被一种沉重而莫名的压抑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井水的清凉、草垫的微腥,还有一丝…绝望的咸涩。

  赵清真依旧盘膝静坐,闭目调息。他并未去看周世显,但棚内那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澄澈的道心湖面。师父吕玄通的教诲在心间流淌:“…虚怀若谷,方能容物;悲悯观照,乃见众生…红尘炼心,炼的是持守,亦是容受…”

  这周世显的幡然悔悟,是契机?还是变数?抑或…是这场因果纠缠中,必须被化解的最后一道戾气锁链?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那团颤抖的身影,最终落回膝前那柄古朴的归尘剑上。剑身暗淡,剑脊上的玄奥雷纹却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银芒,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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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饱经蹂躏的大地。土地庙周围龟裂的焦土,在温润甘霖的持续浸润下,贪婪地吮吸着生机。深色的湿润痕迹不断蔓延、加深,如同大地的血脉正在复苏。几处低洼处,甚至积起了浑浊的水洼,倒映着昏沉的天空。

  然而,赵清真盘坐草棚之内,眉心的褶皱却未曾舒展。他指尖搭在归尘剑冰冷的剑格上,神念如同最精微的触须,谨慎地探入脚下这片刚刚焕发生机的土地深处。

  生机在萌发,没错。但那股被强行压制、疏导、融入地脉与水脉的旱魃本源戾气,并未真正消散!它如同蛰伏在温床之下的毒蛇,被这场甘霖和众人的希望暂时安抚,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燥热余烬。这股戾气,根植**里焦土三年累积的枯寂绝望,与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包括周世显)心中曾滋生的怨怼、贪婪、傲慢…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无形的、怨毒的大网。

  他能清晰地“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并非全然是生机的勃发。其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如同砂砾摩擦般的“沙沙”声,那是戾气在坤元地脉中不甘蛰伏的躁动!井水中蕴含的勃勃生机,正被这股戾气无声地侵蚀、中和,如同清水滴入墨池。三日…三日之内,若不能彻底斩断这戾气与众生心念、与这片土地枯荣生灭的因果锁链,被压制的旱魃戾气必将卷土重来!届时,刚刚萌发的生机将被瞬间焚毁,此地恐将化为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域!

  调和因果…关键在于“调和”。非是强行镇压,而是疏导、化解、抚平那累积的怨怼与枯寂。这需要契机,一个能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

  赵清真的目光,再次落向角落里的周世显。

  此刻的周世显,似乎耗尽了所有哭泣的力气,瘫在草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草棚破败的顶。肩头的剧痛依旧,但更深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的麻木。悔恨的浪潮暂时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茫然。他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剩下躯壳。

  李三槐端着一碗刚打上来的、清澈温润的井水,走到周世显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声音干涩地道:“周…周公子,喝…喝口水吧。”碗沿凑到周世显干裂起皮的唇边。

  周世显空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李三槐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和同样带着疲惫的脸上。这张脸,昨日还曾被他用鞭子指着,斥为“腌臜货”,鄙夷如尘埃。此刻,这双浑浊的老眼里,却没有预想中的仇恨和快意,只有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水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比刚才的悔恨更加汹涌!他下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清冽甘甜的井水流入灼痛的喉咙。这水,带着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与他记忆中府中玉杯盛放的、冰冷昂贵的山泉截然不同。它流过的不仅是干渴的喉咙,更像一道清泉,冲刷着他那颗被污垢堵塞、濒临枯死的心脏。

  “老…老丈…”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昨日…昨日鞭打于你…是…是我周世显…猪狗不如…”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想抓住什么,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李三槐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水洒出几滴。他看着周世显那因剧痛而扭曲、却又充满卑微乞求的脸,浑浊的老眼也微微泛红。他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蘸了点碗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周世显干裂的嘴唇上。

  “唉…都…都过去了…”李三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低沉而沙哑,像被风沙打磨过的石头,“天灾人祸…都不容易…俺们乡下人,只求口吃的…有口水喝…娃儿能活命…”他顿了顿,看着周世显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这伤…得治啊…道长说了,心…心比伤重要…”

  “心比伤重要…”周世显喃喃重复着,眼神更加茫然空洞。心…他那颗被金钱权势包裹、早已僵硬冰冷的心…真的…还能治吗?他下意识地,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自己剧痛冰冷的左肩伤口,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碎玉边缘。这块象征着“祥瑞”、象征着他不惜重金求来的虚妄希望的玉片,此刻深深嵌在他的血肉里,如同一个最恶毒的讽刺烙印!它带来的不是甘霖,是毁灭!不仅是毁了他的家业,更毁了他赖以立足的整个世界!

  一股混合着自厌、自毁的极端情绪,如同毒火般猛地窜起!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其留着这耻辱的烙印,不如…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爆发!周世显的右手五指猛地扣紧那块暴露在伤口外的碎玉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狠狠向外一拔!

  噗嗤!

  血肉撕裂的声音!一块沾满粘稠鲜血和碎肉的、边缘锋利的羊脂白玉碎片,被他硬生生从肩胛骨缝里拔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和身下的草垫!

  “啊!”李三槐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其他汉子也惊呼着围了过来!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周世显!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右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与肩头的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草垫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将这块带血的“祥瑞”残骸,颤抖着、高高举起,对着草棚中央盘坐的赵清真,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喊,声音破碎而绝望:

  “道…道长!此…此玉乃我…虚妄之证!傲慢之枷!招灾之引!周世显…以此残躯…以此罪证…愿…愿为薪柴!只求…只求道长…斩断…斩断这祸根因果!救…救救这方水土…救救…这些…我…我曾鄙夷践踏的…父老乡亲!!!”

  最后一个字喊出,他眼前彻底一黑,右手无力地垂下,染血的碎玉“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泞的草垫上。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唯有肩头和掌心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草棚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周世显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致的自剖与献祭惊呆了!李三槐看着那滩迅速扩大的血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染血的碎玉,躺在泥泞和血泊中,仿佛凝聚了所有的虚妄、傲慢与苦难。

  赵清真一直闭着的双眼,在周世显嘶喊出“愿为薪柴”的瞬间,骤然睁开!

  眸中神光暴涨!不再是重伤后的虚弱,而是一种洞穿虚妄、照彻本源的通透!仿佛两道实质的闪电,穿透草棚的昏暗,落在周世显那染血的残躯和那块刺目的染血碎玉之上!

  就是此刻!

  那浓烈到极致的悔恨、自厌、以及最后关头那近乎献祭般的、卑微却决绝的祈求!那染血的、象征着虚妄根源的碎玉!这一切,终于汇聚成了那个贯通天地人心、承载并转化所有戾气的支点!一个以罪者之血、悔者之心为引,调和枯荣生灭的无上契机!

  “善!”

  赵清真口中只吐出一个字,却如同黄钟大吕,震得整个草棚嗡嗡作响!他长身而起,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重伤的颓态一扫而空!一手虚抓!

  掉落在血泊中的那块染血碎玉,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嗖”地飞起,稳稳落入赵清真的掌心!温润的羊脂白玉此刻冰冷刺骨,沾染的鲜血在赵清真掌心温润的真气包裹下,非但没有凝固,反而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周世显悔恨之血,亦是虚妄破碎之证,更是此地万千生灵苦难怨念的一个微缩凝结!

  另一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周世显眉心!

  “灵台暂借,一念通幽!”

  一缕精纯凝练、带着清心宁神之力的龙门真气,瞬间没入周世显几乎陷入昏迷的灵台识海!周世显浑身剧震,原本因剧痛和失血而混乱模糊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湖,瞬间变得一片空明澄澈!过往二十余年的骄奢淫逸、刻薄寡恩、虚妄傲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这空明的意识中飞速掠过!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带来的不再是悔恨的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旁观者般的审视!最终,定格在草棚外那温润的雨幕下,龟裂土地上顽强泛起的湿润深痕,以及李三槐那张悲悯的老脸上。

  一丝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曦,在他空明的意识深处骤然点亮!不是骄傲,不是财富,不是力量…是脚下这片厚土!是土里刨食、卑微求存的苍生!是这天地间…最本真、最坚韧、也最值得敬畏的…生之渴望!

  几乎就在周世显意识空明、悟得那“生之敬畏”的刹那!

  赵清真动了!

  他手持那块染血的碎玉,一步踏出草棚,身形如御风而行,瞬间出现在那口依旧汩汩涌出温润清泉的深井之畔!暴雨打湿了他的青灰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戾气为铜!心念为火!”

  “坎水为引!坤土为模!”

  “七星归尘——化!”

  赵清真口中真言响彻云霄,每一个字都引动天地气机共鸣!他左手托着那块染血的碎玉,将其高高举起,置于井口喷涌的清澈水柱之上!同时,右手归尘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激昂的长吟,骤然出鞘!

  剑身之上,黯淡的玄奥雷纹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银白光芒!剑格处,七颗宝石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坎水蓝芒深邃如海,引动井中生机泉水!

  坤土明黄厚重如山,沟通脚下承载地脉!

  震雷银白破邪诛妄,撕裂一切怨毒虚障!

  巽风淡青流转不息,调和诸力贯通有无!

  离火赤红焚尽余烬,炼化戾气返本归源!

  艮山玄黑稳固根基,定鼎乾坤不使动摇!

  兑泽莹白滋养万物,孕育生机泽被苍黎!

  七色光芒并非各自为政,而是循着玄奥的轨迹,首尾相连,形成一个生生不息、完美流转的七星阵图!阵图的光华冲天而起,将赵清真、那口深井、以及他手中托举的染血碎玉,尽数笼罩在内!

  与此同时,赵清真右手归尘剑,带着七星流转的煌煌道威,并非斩向虚空,而是剑尖向下,直直刺入井口喷涌的水柱之中!

  剑入清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深沉而宏大的嗡鸣!归尘剑刺入水柱的刹那,剑身爆发的七色星芒瞬间融入清澈的水流!整道喷涌的水柱,由内而外,骤然亮起!不再是透明的泉水,而是化作了一道晶莹剔透、内蕴七色流转星光的通天光柱!

  光柱直冲百丈云霄!将昏暗的雨夜瞬间照亮!暴雨在触及光柱的瞬间,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同化,也带上了淡淡的七彩光晕,温柔地洒落大地!

  而被赵清真左手托举在光柱上方的那块染血碎玉,此刻成为了所有力量汇聚的核心!它剧烈地颤抖起来!周世显的悔恨之血在七星光芒和井水生机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出一种纯净而灼热的光芒!玉中蕴含的、象征着周世显(亦是此地众生)过往所有虚妄、傲慢、怨怼的残余意念,以及那深藏地脉、被强行压制的旱魃本源戾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七星道火、井水生机、以及这悔恨心念所化的“心火”三重煅烧下,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尖啸!

  嗤——!

  缕缕灰黑色、带着无尽枯寂与怨毒气息的烟雾,从颤抖的碎玉中被强行逼出!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甫一出现,便在七彩的光柱和温润的雨水中迅速消融、瓦解,化为最本源的、中性的天地元气,被那蕴含着生机的雨水温柔地带走,融入脚下的大地,融入每一片被雨水滋润的焦土!

  玉,在净化!血,在升华!戾气,在消融!

  草棚内,意识空明的周世显,身体虽不能动,但灵台识海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自己的悔恨之血化为纯净的心火,“看”到自己的虚妄之证在道火中焚烧净化,“看”到那代表着他和这片土地所有苦难根源的灰黑戾气被丝丝抽离、瓦解!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而温暖的解脱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灵魂!肩头和掌心的剧痛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平和。

  李三槐和棚外的汉子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他们看不到那些无形的意念和戾气,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冲天的七彩光柱!看到光柱中那块染血碎玉在光芒中颤抖、变得越发纯净通透!看到笼罩他们的温润雨水,似乎变得更加清澈、更加充满生机!脚下的土地,传来更加清晰而有力的脉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力量,从大地深处,从雨水中,从每个人的心底,悄然升起!

  光柱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当最后一丝灰黑色的戾气从变得晶莹剔透、再无一丝血痕和杂质的碎玉中被逼出、消融在七彩光雨之中时——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涤荡了天地尘埃的玉磬之音,自那纯净的玉片中悠然响起,传遍四野!

  归尘剑上的七色星芒缓缓收敛,冲天光柱随之消散。暴雨依旧,但每一滴雨水都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更加温润,更加清澈,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与宁静的力量。

  赵清真缓缓收回归尘剑,剑身光华内敛,恢复古朴,但剑脊雷纹深处,却多了一丝温润如玉的莹光。他左手掌心,托着那块已变得纯净无瑕、温润生辉的羊脂白玉片。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煦的暖意,如同初升的朝阳。

  他低头看向井中。井水清澈见底,水波荡漾间,隐隐有七彩的星芒流转,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井壁湿润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褐色,几株嫩绿的苔藓,竟已悄然从缝隙中探出头来。

  再望向四周。暴雨冲刷之下,龟裂的焦土已被深色的湿润彻底取代。无数细小的、嫩绿的新芽,如同星火燎原,刺破湿润的泥土,在雨水的滋润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柔嫩的叶片!枯死的树干上,也萌发出点点绿意!空气中弥漫的焦渴与绝望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清新与宁静!

  旱魃戾气,化尽!

  千里焦土,回春!

  赵清真立于井畔,青衫沐雨,手持温玉。他缓缓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雨幕苍穹,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却无比澄澈的笑意。

  草棚内,周世显在玉磬清音响起的刹那,彻底昏睡过去。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却已舒展,嘴角带着一丝婴儿般的安宁。他肩头和掌心的伤口,在蕴含生机的雨水浸润下,流血早已止住,边缘的皮肉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

  李三槐颤抖着走出草棚,不顾暴雨,跪倒在湿润泥泞却充满生机的土地上,老泪纵横,对着苍天,对着井畔那个身影,重重叩首。身后,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们,也纷纷跪倒,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温热的雨水,冲刷着过往的苦难。

  雨,还在下。但这雨,已不再是绝望的帷幕,而是新生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