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皇后的灵感-《我的姑母是马皇后》

  朱标虽然很聪慧,但毕竟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恰好处在质疑一切的年龄。

  同时这也是非常容易情绪化的年龄。

  当他认可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偏执的觉得好,反之则会觉得哪哪都不好。

  马钰算是被他发掘出来的,为此还挨了马皇后一顿训斥。

  马钰的能力越强,他被母亲训斥的‘含金量’就越高。

  在某种程度上,两人之间也算是建立了一些关系。

  至少朱标是这么认为的。

  我察觉他是人才,顶着压力将他保了下来,结果是个治国大才。

  这多是一桩佳话啊。

  想想他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这就让他在内心深处,对马钰有一种不一般的认同感和期待感。

  下意识的就希望马钰更强,也愿意相信他的观点是正确的。

  所以,自从听过‘孔孟为本,管荀为用’的观点,他就开始研究《管子》和《荀子》。

  作为监国太子,在协助马皇后处理政务的时候,他心中积累了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很多是马皇后都无法解答的。

  但他发现,自从看了这两本书,很多问题都有了思路。

  这让他更加觉得,马钰的观点简直就是真理。

  所以他就将更多精力,用来研究这两本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把精力用在这里,对儒学的研究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宋濂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不过他没有直接指出来,而是先进行了一场小测验。

  他的本意是,朱标这几天学习不用功,肯定答不好。

  到时候自己顺势进行一番劝诫,叮嘱他好好学习。

  如此既能让太子认识到错误,还保全君臣之间的面子。

  他的想法不可谓不完美。

  而且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前几个问题朱标答的都不太好。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问题是‘四知据金’。

  东汉时期,名臣杨震路过昌邑,被他举荐得官的昌邑令王密夜赠十斤黄金。

  并说没有人知道这事儿,你就收下吧。

  杨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人知?

  然后拒绝了赠金。

  这就是四知据金的典故,后来很多人给自己的书房、客房之类的,命名为四知堂,就是这个原因。

  按照正常逻辑,朱标应该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等等思想进行回答。

  然而朱标脱口而出: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说完他才意识到,坏事儿了。

  果不其然,宋濂一张脸充满了惊讶与错愕:

  “殿下,你……你在读管子?”

  事已至此,朱标反而变得坦然起来,也没有说谎,颔首道:

  “是的,最近一些时日,我在研读管子和荀子二位先贤之书。”

  “书中的治国之法,实在让我叹为观止,读之茅塞顿开。”

  宋濂眉头紧皱,内心极为不喜,不过他并没有将怒气发泄出来。

  而是劝说道:“管子、荀子确有经世之功,然其道非正途也。”

  “管仲作为子纠之臣,不能为子纠赴死,反倒成了害死子纠的齐桓公的相国,此乃不忠不义也。”

  “其法过于重视财货,而轻视德行教化,致使齐国人人向利。”

  “才有了后来齐国内乱,齐桓公一代霸主被饿死深宫。”

  “荀子教化万民之法确有可取之处,然其杂于申商,务于功利,而不知性善之本,其去圣人之道远矣。”

  见他如此贬低管子和荀子,朱标心中略有不喜。

  但一直以来的教养,让他保持了足够的理智,说道:

  “先生所言甚是,孔孟之道方为根本。”

  “我看管荀,不过是想了解二人的治国之术而已。”

  “正所谓,孔孟为本,管荀为用吗。”

  听到前面几句,宋濂心中大为宽慰,孺子可教也。

  但等朱标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表情一僵,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管荀小人也,何敢与孔孟二圣并列?”

  “此等歪理邪说,是何人教与太子的?老夫绝饶不了他。”

  朱标脾气也上来了,说道:

  “孔孟有道而无法,管荀有法而无道,两者结合取其长何错之有?”

  宋濂气的直哆嗦,举起戒尺就想打。

  但想到对方是太子是君,作为臣子惩罚君主,乃不忠之举。

  最终也只是重重的将戒尺砸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将外面的一众内侍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往里面看。

  就见宋濂怒道:“岂有此理,随我一起去见娘娘,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教你这般邪魔外道的。”

  朱标站着不动,道:“有什么事情与我说即可,我娘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就不要用这些小事就烦她了。”

  “小事?”宋濂气的手都抖动起来:

  “储君教育事关大明的未来,你竟然说这是小事?”

  “我看你不是怕打扰到娘娘,是怕娘娘责罚与你吧。”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也同样是对君上的羞辱。

  只是话已出口,没了反悔的机会。

  朱标深吸口气,克制住愤怒情绪,说道:

  “宋师,你我虽是师生,亦是君臣,莫要失了君臣礼仪。”

  宋濂直直的道:“老夫以道侍君,勿欺也,而犯之。”

  “太子既然不愿意随我一起去见娘娘,那老夫就只能自己去了。”

  说完转身就往乾清宫而去。

  朱标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劝止。

  去找吧,去找吧。

  有些事情早晚都要改的,那就从这件事情开始吧。

  以前他觉得宋濂学识渊博,为人正义懂礼又宽厚待人,乃真儒也。

  今天的事情让他知道,原来宋濂也不是真的完美君子。

  走出老远的宋濂,发现太子竟然没有追出来给自己道歉,心中更加的愤怒。

  本来他只是想吓唬一下朱标,但此时却决定,必须去见一下皇后了。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是真觉得太子在走邪路。

  为了大明,他必须得阻止此事的发生。

  可惜他还不知道,今天这一番冲突,属实是去魅了。

  就是不知,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这番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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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马皇后刚刚送走一波外臣。

  好不容易得空正想休息一会儿,就见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跑过来。

  说宋先生和太子起了争执。

  马皇后不禁一愣,然后脸上露出怒意。

  不是针对宋濂的,而是对朱标的,小小年纪竟然不尊师长。

  她内心对宋濂这位当世第一名儒,还是非常尊重的。

  而且大明也需要用宋濂,来拉拢天下的读书人。

  关键是,宋濂确实是真儒,不光是嘴上讲大道理,还身体力行的去践行自己的道。

  所以,听到朱标和他起冲突,她第一反应就是朱标犯错了。

  仔细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心中非常的无奈,又是因为这个马钰。

  应天府大牢里,正和朱樉吹牛皮的马钰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

  且说马皇后这边。

  得知事情经过,她并没有如朱标那样生气,反而非常理解宋濂为何如此生气。

  这就和你跑到道士面前逮着佛祖一通猛吹,人家不打死你都算是气度宽宏了。

  与对错无关,纯属立场问题。

  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年轻了,都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吗。

  当然,她也并不觉的自己的儿子有错,这几天她也同样在看管荀之书,收获非常大。

  对马钰的‘本用’观点也就愈加认同。

  儿子作为储君,读治国之策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该怎么解决呢。

  一个解决不好,宋濂出宫说点什么,恐怕会影响太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啊。

  正头疼的时候,内侍来报宋濂求见。

  马皇后连忙让他进来,并且还亲自站起来迎接。

  宋濂大为感动,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然后……皇上和皇后如此待我,我必须要把太子教好。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他,立即坚定了决心。

  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如何发现太子学业松弛,为何要考核,准备怎么劝诫。

  然后中间发生的意外,以及两人起纷争的原因。

  他没有替自己说话,也没有往朱标身上推卸责任,很中肯的将经过说了一遍。

  甚至还几次请罪:“因激愤冲撞了太子,请娘娘责罚。”

  马皇后能说啥,只能安抚他说,你是老师教育弟子是应当的云云。

  哪怕到了最后,宋濂也不认为朱标本身有问题,而且也没有告他的状。

  太子以往表现的尊师重道,今日这般定然是有小人诱惑,希望皇后能明察秋毫,将此等奸佞给揪出来。

  他越是如此,马皇后反而不好处理。

  只能安抚道:“宋先生莫要生气,此事我已知晓,马上就派人调查。”

  接着她话锋一转道:“我也看过管荀之书,其法确有经世致用之能。”

  “太子作为储君,遍阅百家取其长而用之,乃正道也。”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先生本应支持,为何要反对呢?”

  宋濂认真的说道:“非是老夫不让太子阅览百家典籍,而是时机未到也。”

  “本心已固,再观百家之学,方能起到攻玉之效。”

  “若本心未固,就贸然去学习其它学派,很容易会受到影响陷入魔道。”

  “今太子年幼,业不精深本心未固,故老臣才不让其乱读书。”

  “今日太子能说出‘孔孟为本,管荀为用’,就已经可见端倪。”

  “请娘娘早日查出蛊惑太子的奸佞,否则悔之晚矣。”

  马皇后露出所有所思的表情,宋濂这话说的非常中肯,她本人也是认同的。

  可自己的切身体会,又让她觉得马钰的话也没有问题。

  那么到底该信谁的,又该怎么做呢?

  一时间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她不禁想起了朱元璋,不行,等会儿就写信让他赶紧回来。

  这边的事儿关系着大明的未来,可比开封那边重要太多了。

  更何况既然明知开封已经不适合当都城,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

  还是赶紧回来,将这事儿给处理好吧。

  只是就算朱元璋立即出发,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到达的,宋濂这边却必须现在就安抚好。

  想到这里,她装作认同的道:

  “宋先生言之有理,你放心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至于太子那边……等会儿我会亲自管教他,给宋先生一个交代。”

  宋濂却并没有应下,反而说道:

  “娘娘不可,太子是君,我是臣。”

  “岂有为了臣,而责备君的道理。”

  “况且太子年幼,只是一时行差,可安抚劝诫之。”

  “若责备太过,恐适得其反也。”

  马皇后心中有些愧疚,欺骗这样的真儒,压力实在很大啊。

  不过没办法,现在她也只能如此。

  又是一通交流,宋濂才告退离开。

  马皇后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命人将朱标喊了过来。

  见面之后,她表情很是严厉,指出朱标的两个不足:

  其一,宋濂乃师长也,尊师重道人之根本,你不应该与他起冲突。

  哪怕对他的话有意见,也不能当面与其争执。

  可以私下讨论,讨论不出结果,你该干啥就干啥,不要当面撩拨他就行。

  其二就是不懂的因人制宜。

  “正所谓,与智者言,依于博;与拙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

  “宋先生乃孔孟门徒,你当着他的面称赞管荀,他如何能不生气?”

  “将来执政亦是如此,对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策略。”

  “若学不会这一点,是无法让群臣信服的。”

  朱标恭敬的道:“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日就与宋先生道歉。”

  “以后不会在他面前提管荀之事。”

  马皇后摇头道:“你看,又非此即彼了。不是不能谈,而是不能在他面前过于推崇管荀。”

  朱标若有所思的道:“我懂了,谢母亲教诲。”

  马皇后很是欣慰,但接着她又说道:

  “不过今天的事情,倒是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朱标好奇的问道:“哦?不知母亲想到了什么?”

  马皇后笑着说道:“我们不是一直想要了解马钰的学问有多深厚吗。”

  “你说,让宋先生亲自去见一见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