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囍?-《诡狩尸仙焉》

  祠堂内死寂如铁。空气沉甸甸地压着肺叶,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吞咽冰渣。

  朱灵的手电光柱是这片巨大黑暗里唯一挣扎的光源,它颤抖着扫过那些高悬在幽深穹顶下的旧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褪色、污损、破洞累累。

  它们空荡荡地悬吊着,如同无数被吊死的、无声的魂。不知何处钻入的阴风拂过,衣摆轻轻晃动,窸窣作响,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幽咽的低语。

  陈年的香灰、朽木和那股若有若无、却直钻脑髓的甜腥味混杂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

  神龛上模糊的牌位在光束边缘投下浓重的、不断扭曲的阴影。地上那几张焦黑浸水的纸人残片,仿佛带着某种嘲弄的恶意。

  “操…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老伍的声音嘶哑干裂,他背靠着冰冷的青砖墙,每吸一口气都牵扯得整张脸扭曲起来,刚才怪物那一爪的冲击力还在骨头缝里闷响。

  大凡沉默地守在他旁边,庞大身躯紧绷如岩石,***紧握在手,枪口微微下垂,却随时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朱灵的光柱猛地扫向祠堂深处两侧黑黢黢的回廊入口,如同无底深渊的咽喉。“回廊…深不见底,里面…好像有东西。”声音压得极低。

  小刀没有回应,他紧贴着厚重的包铁木门,如同嵌进去的一块阴影,一只耳朵死死贴在冰冷潮湿的木板上,倾听着外面那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他的脸色在手电余光的映照下,是一种失血的惨白,握着短刀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就在这死寂即将把人的神经彻底压断的瞬间——

  呜咽的唢呐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不是一支,是两支!

  一支尖锐、高亢、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近乎癫狂的喜庆,每一个音符都像涂着劣质胭脂的尖叫;

  另一支却是沉滞、呜咽、拖得极长极慢,如同垂死者在喉咙里拉锯,每一个拖长的尾音都浸满了化不开的悲切。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扭曲怪异的调子,像两把生锈的锯子,从祠堂外的浓雾深处、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狠狠地锯进了这凝固的黑暗里!

  这声音一起,祠堂内的温度骤降!冰冷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扎透了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

  那些悬吊的旧衣骤然疯狂舞动起来,猎猎作响,如同无数无形的幽灵在狂风中挣扎咆哮。

  神龛上那道细微的裂纹无声地蔓延开去,发出“噼啪”的轻响。地上那几张纸人残片,竟在无风的冰冷地面上簌簌抖动,仿佛随时要立起来!

  “外面…”老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被剧痛压了回去,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别出声!”小刀的声音像冰凌碎裂,短促、锋利。

  他猛地朝我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挪到祠堂侧面一堵高墙下。

  那里,接近腐朽的木质窗棂缝隙被一些同样朽烂的木条斜斜钉死,但剥落的泥灰和开裂的木纹,留下了几道狭长的不规则缝隙,如同黑暗睁开的眼。

  他朝我们做了个手势。朱灵立刻会意,迅速关闭了手电。绝对的黑暗如同墨汁般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我靠着墙,心脏在肋骨断裂的剧痛中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冰冷的后背。黑暗中,唯有那两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诡异唢呐声,如同跗骨之蛆,钻进耳朵,钻进大脑,疯狂搅动。

  朱灵搀扶着我,大凡架起老伍,我们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挪到小刀身边。借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透出的、极其微弱的光晕,我们勉强分辨出彼此模糊的轮廓和那几道透着不祥的缝隙。

  小刀将眼睛死死贴在一道最宽的缝隙上。

  我的位置稍低,只能透过一道窄缝,看到祠堂外街道的一角。视线被浓稠如墨的黑暗严重压缩,只能勉强分辨出几尺之内的模糊景象。冰冷的雾气贴着地面翻涌,像黑色的油脂。

  声音更近了!

  先闯入视野的,是一抹刺目的白!惨白!如同死人脸上糊的粉。那是无数盏白纸灯笼,在浓稠的黑暗中幽幽亮着惨淡的光。

  灯笼上,拙劣的墨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扭曲变形的“奠”字,那红色墨迹在惨白底色的映衬下,像一道道未干的血痕。

  抬着灯笼的,是“人”。或者说,是人的轮廓。它们穿着浆洗得发硬、同样惨白刺眼的纸扎衣服,僵硬地迈着步子。惨白灯笼的光映着它们的脸——那根本不是人脸!同样是纸糊的,惨白的底子上,两团夸张的、用劣质胭脂涂成的圆形腮红,一张咧到耳根的、鲜红欲滴的嘴,向上弯成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凝固不变的笑容!

  纸人!

  一队穿着白色丧服的送葬纸人!它们簇拥着一具巨大的、同样惨白得刺眼的纸扎棺材,棺材头朝前,在浓雾中无声地滑行。那呜咽悲切的唢呐声,正是从这支队伍深处传来。

  几乎就在同时,从街道的另一端,一团浓烈的、同样不祥的红猛地撞了进来!

  猩红!如同泼洒的鲜血!无数盏红纸灯笼亮着浑浊暗沉的光,灯笼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

  抬着红灯笼的,同样是僵硬移动的纸人!它们穿着鲜艳刺目的红色纸衣,脸上涂抹着同样夸张的腮红和咧到耳根的、凝固的鲜红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红灯笼浑浊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诡异。它们簇拥着一顶大红的纸扎花轿,轿帘低垂,唢呐那尖锐癫狂的喜庆调子,正是从这支队伍中发出。

  两支队伍!

  一支惨白送葬,抬着棺材,哀乐呜咽。

  一支猩红迎亲,抬着花轿,喜乐刺耳。

  它们从祠堂门前的街道两端,如同两道被命运恶意操纵的洪流,在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雾气中,带着各自扭曲的喧嚣,直直地、毫无迟疑地朝着祠堂大门的方向冲撞而来!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老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就连一向冷静的朱灵架着我的手臂都瞬间收紧了。大凡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猛兽被逼入绝境的低吼。

  “操…”小刀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目睹世界崩坏边缘的惊骇。

  两支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

  惨白的灯笼,猩红的灯笼,在浓黑的雾中拖曳出迷离的光带。纸人脸上那凝固不变的诡异笑容在急速移动中显得更加瘆人。呜咽的哀乐和癫狂的喜乐互相撕扯、吞噬,在祠堂紧闭的门前达到了最疯狂、最尖锐的顶点!

  它们的目的地,似乎就是祠堂紧闭的大门!仿佛那里是它们必须交汇的终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撞得粉身碎骨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没有纸片纷飞的碎裂。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住!

  两支高速冲来的队伍,在距离祠堂大门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如同两道互斥又相吸的诡异水流,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融合了!

  抬着惨白灯笼的纸人,与抬着猩红灯笼的纸人,肩并肩走在了一起。那具巨大的白色纸棺,和那顶鲜艳刺目的红色花轿,如同磁石的两极,无声地、严丝合缝地并排靠在了一起!棺木的惨白与花轿的猩红,在浓黑的雾气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极端不协调的强烈对比。

  更恐怖的是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