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思想-《一柄陌刀压大唐》

  不到半月,沈潮生便已熟稔众人姓名,亦知晓他们投身军伍的缘由。

  训练之时,沈潮生只需要抱臂静立一旁。

  沈啸挥鞭,七号指导,五号骂骂咧咧。

  唯一有些发愁的只有苏明远。

  他实在搞不懂,队正为何偏要安排自己教这些兵卒识字。

  更要命的是,沈潮生还时不时来抽查。

  写得出字的,能得些带着油腥气的饼子。

  写不出的,便要少吃一顿晚食。

  这是人能干的活儿?

  苏明远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些经常写不出来的士卒门眼中的恨意,估计是心里觉得自己没用心教。

  若不是沈啸每次都在一旁守着,只怕自己早被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揍得鼻青脸肿了。

  筋疲力尽的苏明远回到沈潮生帐内。

  “怎的了?又有人吓唬你了?”

  沈潮生看着他那生无可恋的模样,笑着开口。

  如今两人早已熟络,说话间多了几分随意。

  明知故问,苏明远也不回答,坐在凳子上开始扒拉粟米粥。

  沈潮生也不恼,等苏明远吃完晚食再说。

  “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何都已经是陷阵营的卒子。一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送死货色,学这些字有什么用处?”

  沈潮生递了个饼子给苏明远。

  “如果你这般想,那我可就很失望啊。”

  苏明远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

  沈潮生盯着苏明远腕间的补丁。

  “你当我真要他们识文断字做秀才?”

  “这些人里,有的是为了给一家人免税,有的是替乡绅顶罪蹲牢…...”

  “我准备教他们的,不是什么仁义礼智信,而是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落的这般田地。”

  苏明远捏着饼子的手顿住,饼屑簌簌落在案上。

  “就说总吓唬你的刘土匪。”

  “若是他识得字,会按手印贱卖了田地,上山当劳什子匪寇?”

  “陷阵营是死士营,但总归死也要死得明白。”

  沈潮生坐在苏明远对面,认真说道:“你说那朝廷规定的“丁男给田一顷”,他们谁知道?”

  “他们不知道。村里乡绅说分多少,便是多少。”

  “教他们识字,是要让他们看清这吃人的世道。明白为啥一家人辛辛苦苦干一辈子,却活得这般憋屈。”

  苏明远满脸骇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潮生竟敢说出这种能掉脑袋的话。

  “明远,你看这营中士卒,哪个不是被世道碾进泥里的人?”沈潮生拨弄烛灯。

  苏明远手指发颤:“可、可教这些……万一被上头知道……”

  “怎么?害怕了?”

  沈潮生笑道:“进了陷阵营,不代表一辈子都只能是陷阵死士。”

  “我需要的,是能懂理,以后做事有理的下属。”

  “他们得知道,这世道的规矩本不该是乡绅嘴里的歪理。”

  “可他们……”苏明远喉结滚动:“他们会信吗?”

  “现在信不信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得开始自己琢磨,等他们琢磨明白了,这陷阵营才是咱们的陷阵营。”

  沈潮生抓住苏明远的手拍了拍:“所以明远啊,你还要多多努力。”

  苏明远愣愣的点头。

  “明日教他们写公平二字。”

  “写得多了,便知道这两个字不该只在纸上。”

  “总有一天,他们会跟着我,用刀把这两个字刻在这世道上。”

  如今陷阵营的士卒越收越多,只怕是在为大战做准备。

  对沈潮生来说,这既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也是跨越阶层的良机。

  因此,一个如臂使指的队伍,是自己能杀出重围的基础。

  统一一个队伍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是思想。

  “沈队正可在?”

  王舟的声音自帐外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王旅帅可是有事?”沈潮生起身相迎。

  王舟大步走进帐内,一屁股坐下,扫了眼简陋的帐内陈设:“沈队正这帐里寒酸得很。”

  “咱大哥备了烧尾宴,特意让咱来请你。”

  “怎敢劳烦旅帅跑这一趟,随便找个人知会一声就行。”沈潮生见王舟面色不善,连忙赔着笑脸说道。

  “让你跟我走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王舟见这小子还算识趣,这才压下了再敲打他一番的念头。

  沈潮生跟着走进王迅的中军帐。

  扑面而来的熏香混着酒气,八盏羊脂玉灯悬在帐顶,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沈潮生连忙弯腰作揖:“参见王校尉。”

  王迅斜倚在豹皮褥子上,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听说你手下士卒招满了?”

  “回禀王校尉,已经满员了,多谢校尉帮忙。”沈潮生恭谨地回答。

  王迅指节敲了敲酒樽:“帮忙?算不上什么帮忙,你可知我为何要请你?”

  沈潮生面露思索:“属下愚钝,还望校尉明示。”

  “皇上召节度使回长安了。”

  “皇上要打石堡城。”

  “你明白我意思吗?”

  “若有战事,沈潮生愿为先锋。”沈潮生拱手说道。

  王迅大笑出声:“读书人总归是聪明些,若是再有斩获,咱往上挪挪,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

  肉是好肉,宴无好宴。

  王迅需要的,是自己给他效死。

  大抵是黑山烽一战,洪池岭的卢守得了战功加赏,而王迅身为陷阵营校尉却一无所获,特意喊自己来表忠心的。

  沈潮生并未在营帐中待多久,喝了几杯酒水便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走了。

  “大哥,你说皇甫惟明那老东西会是个什么下场?”

  “谁知道呢?皇甫惟明军功在身。又是河西,陇右两道的节度使,哪怕皇上要惩处,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王迅饮尽杯中残酒:“可如今圣心难测,不管怎样,石堡城这一仗可能都要打。”

  王迅是王忠嗣的庶子,虽只是庶子,一身本事谁人不夸。

  可父亲却偏偏把他安排到河西道,而不是自家掌控的朔方与河东。

  自家大哥呢?先是凭借门荫担任禁军千牛卫,后回朔方就当上了中郎将!

  嫡庶之分。

  四品下与八品上。

  一个人人景仰的中郎将。

  一个陷阵营校尉。

  想到此处,王迅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