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乱国奸臣-《吾父嘉靖》

  西苑万寿宫。

  无逸殿内。

  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即便是最受圣宠的霜眉,今日也只敢蜷缩着身子,趴在殿门下的门槛上,贴着门框小心翼翼的盯着满殿绯袍。

  当朱载壡赶到无逸殿的时候。

  只见朝堂中枢该来的人,已经全都到了。

  严嵩身后放着一把软凳,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坐等皇帝升殿,老头子脸色也稍显阴沉。

  至于夏邦谟、文明、屠侨等人,亦是紧绷着脸,即便是太子赶至,也不曾有所反应。

  倒是吕本、闻渊这些人,神色显得从容些,只是眼里却也同样泛着寒芒。

  跨过殿门。

  朱载壡也没了往日那般逗弄霜眉的兴头,进到殿内,行至严嵩等人面前。

  “严阁老,张阁老,吕阁老。”

  严嵩默默的点了点头,颤巍巍的拱手,与张治、吕本两人一并朝着储君行礼。

  张治看着学生赶至,见其脸上带着凝重,心知他应该也知道发生的事情了,只能是默默的摇了摇头,示意其莫要慌张。

  朱载壡一路走到皇台御座前,属于自己圣前观政的位置。

  而他的目光,则是不安的看向内殿方向。

  如今出了这等大事。

  天知道老道长会发多大的火。

  更不知道局势又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在目前斗而不破的前提下,这件事若是真要处理起来,便是个天大的麻烦和难题。

  就在满殿之人各怀心思的时候。

  一声悠长的铜磬声自内殿传出。

  众人为之神色一振,赶忙躬身。

  随后便是脚步声,和皇帝那熟悉的诵诗声。

  远远的。

  皇帝的声音飘入众人耳中。

  “生在儒家遇太平。”

  “悬缨重滞布衣轻。”

  当皇帝穿着那一身轻飘飘道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后。

  嘉靖已经是踏着四方步,走到了皇台上。

  看着面前的臣子们。

  嘉靖面色平静,让人猜不出此刻皇帝心中所思所想。

  而他,也念出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

  “谁能世上争名利。”

  “臣事玉皇归上清。”

  念完后。

  嘉靖坐在了御座上。

  他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三位内阁辅臣。

  “严阁老,朕自修玄,垂拱而治,欲仿文景行黄老之术,何故琐事多烦忧?”

  朱载壡侧目看向老道长。

  又是这种明知出了大事,却还是要打着机锋的样子,让人猜不透其用意。

  不过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一二。

  不是不直接了当的说话,而是许多事情就不能一开始说明白了。

  若是不留有余地,事情就会直冲着皇帝本人而来。

  严嵩则是心中一沉,眉头皱紧:“皇上垂拱,百官揽权,自皇上登极即位二十多年以来,民间多有嘉靖之治一说。文景二帝旧事,多少君王效仿,成一时之治者又有几人?”

  “我大明富有四海,中原两京一十三省,文武十万,兵甲百万,黎庶亿兆,一家一日事,天下一日万千事。家事烦忧,国事更甚。”

  “皇上清修为国亦为民,臣等掌朝,身居中枢,好似代上天行云布雨于五色土地,地有干旱水患,蝗虫病患,此非天之过,而是臣等施政无能有过。”

  这就是严嵩的好。

  这就是他能当帝国二十年的首辅原因!

  皇帝一首诗,他便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人臣者身上。

  君父在上,无有过错。

  此言,自然是引得吕本等人,目露鄙夷,心生讥讽。

  嘉靖则是淡淡一笑,两鬓微颤,抿着嘴带着那修长的胡须,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纯阳子这首诗,朕最喜前两句。”

  “生在儒家遇太平,悬缨重滞布衣轻。”

  说着话,嘉靖一挥臂,卷起衣袍,手捏着衣角。

  “朕虽为皇帝,肩负祖宗社稷,天下苍生。”

  “幸有诸卿儒生入仕在朝,朕才可着这粗布道袍一袭。”

  这些年在朝为官,本就与严党不合的刑部尚书喻茂坚,立马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心中愠怒暗生。

  喻茂坚转而又看向每每都要为皇帝开脱的首辅严嵩。

  这位执掌国家刑名之事的六部尚书,当即冷哼一声。

  “严阁老!”

  “皇上这些年垂拱而治,中枢朝堂,天下各省,一应权责皆付于我等。”

  “如今胶州生出这么大的乱子,难道就是一句乃我等人臣者之过,便要遮掩过去了吗!”

  这话明着是冲严嵩这个当首辅的人去的。

  可暗里,却又是对皇帝表达了不满。

  原本玄之又玄的气氛,瞬间变得清冷,殿内锋芒毕露。

  喻茂坚这时候又抱起双手,看向皇帝:“皇上,今日中枢接到山东来奏,臣闻之骇然。”

  “先有皇上和朝廷信重,委以重任于高拱、杨继盛二人,命其二人操办山东莱州府胶州开海试行一事,兼办检校考成法,可是如今不过月余时日,现在又是如何?”

  “胶州四千百姓力夫几乎是原地揭竿而起!”

  “皇上,太子,还有朝廷,为便高、杨二人行事,允其拨付粮草,给付工钱。”

  “可他二人却是如何做的?”

  “克扣钱粮,盘剥百姓,身负皇命,却行此腌臜贪墨之事。”

  “兼任检校考成之法,却知法犯法!”

  “如今胶州民情如火,而高拱却早早的将莱州知府张祥下狱,于莱州府及胶州行一言堂,目无王法,目无纲常!”

  “杨继盛引兵弹压,以致所征百姓,伤亡数百人。”

  “此等大恶之事,臣当真是十数年未曾听闻过!”

  “皇上圣明,臣请皇上降旨,问罪高拱、杨继盛二人,另从中枢择贤赶赴胶州,安抚民心!”

  皇台上。

  朱载壡默默的看着喻茂坚这位刑部尚书痛心疾首的弹劾高拱、杨继盛两人,俨然是将高、杨二人说成是那乱国奸臣。

  然而,这一次闹出的事情,就如喻茂坚说的一样。

  至少明面上看。

  应当就是高拱和杨继盛两人,沆瀣一气,依仗着朝廷的信重和放权,在胶州贪墨克扣百姓工钱,然后事发为百姓知晓,矛盾激化。

  也应当是两人眼看生出民乱,就调了开海卫所兵马前去镇压闹事百姓。

  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朝廷看到的那样。

  大军镇压,百姓自然是伤亡数百。

  这在如今的朝堂上,那就是最严重恶性的政治事件!

  是能毁了无数相关官员的!

  殿内,随着喻茂坚这位刑部尚书率先开火。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朝堂上今年以来,各方所积攒的所有不满,都要在这一次借着胶州民乱一事,彻底爆发。

  大明朝嘉靖二十八年的朝堂争斗。

  终于是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