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内部的分歧-《明末最强寒门》

  孙寡妇那一声压低的、急促的警告,像一把冰锥子,瞬间刺破了老营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岩窝里所有还醒着的人——李根柱、周木匠、王氏,以及刚刚被惊醒、茫然睁眼的狗剩和石头——全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坐起来!连一直在打呼噜的赵老憨,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咋……咋了?”

  “外面有火光!”孙寡妇的声音从一线天方向再次传来,更急促了几分,“看不清多远,在晃!朝这边来了!”

  火光!

  这两个字,在漆黑寒冷的北山深夜里,代表着最直接的威胁。可能是搜山的乡勇举着的火把,可能是其他逃亡者的照明,甚至可能是野兽的眼睛在火光下的反光。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他们这个刚刚搭建起来的、脆弱的避难所,已经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下。

  “抄家伙!”李根柱低喝一声,第一个抓起镰刀,猫着腰冲到了岩窝口,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营地里将熄的篝火余光,朝一线天方向望去。

  岩窝里顿时乱了一下。周木匠挣扎着去摸他的凿子,王氏紧紧抱住被惊醒、开始小声哭泣的孩子。狗剩和石头也慌乱地爬起来,不知所措。赵老憨则吓得脸色惨白,腿肚子转筋,嘴里不住念叨:“完了完了……找来了……真找来了……”

  最戏剧性的是刚刚苏醒的吴老二。他被孙寡妇的警告声和王氏的惊呼彻底惊醒,昏沉中隐约听到“火光”、“来了”之类的字眼,又看到周围人影慌乱、兵器反光,这个刚从饿死边缘被拉回来的汉子,脑子里那根弦“啪”地断了,以为追兵已到,自己刚离鬼门关又要被拖回去,竟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非人的呜咽,身子一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李根柱没空理会这些。他几步冲到一线天入口附近,和持刀警戒的孙寡妇、被捆着手但同样紧张观望的张大胆汇合。

  “在哪儿?”李根柱贴着冰冷的石壁,压低声音问。

  孙寡妇指向窄道外,远处山坡下的某个方向:“那边!刚才晃了一下,现在……又好像没了。可能是进了林子,或者被石头挡住了。”

  李根柱顺着她指的方向凝神望去。黑暗中,山林的轮廓像起伏的怪兽脊背。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和枯枝摇晃的黑影。但过了一会儿,就在他眼睛快要适应黑暗时,远处,大约百步开外的一片稀疏枯树林边缘,真的又闪现出一点橘红色的、跳动的光点!很微弱,但确实是火光!而且不止一点,隐约像是两三个火把,正在缓慢地、似乎没有明确方向地移动。

  不是径直朝山坳来的。看移动轨迹,更像是在那片区域徘徊、搜索。

  但这足够危险了。距离太近了!如果对方稍微扩大搜索范围,或者被山坳入口的异常吸引,摸过来是迟早的事。

  “多少人?看得清吗?”李根柱问。

  “看不清。火把估计两三个,人可能五六个,或者更多,没打火把的。”孙寡妇经验老到地判断,“走得慢,像是在找东西,或者……找人。”

  找人。找谁?还能找谁?

  李根柱的心沉了下去。胡家的联防护乡队动作这么快?还是官府的差役带着乡勇进山了?又或者是其他想拿悬赏的亡命徒?

  “头儿,咋办?”孙寡妇转过头,火光映照下,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被逼到墙角后泛起的、带着狠厉的兴奋,眼睛亮得吓人,“他们人应该不多,又没直接冲着咱们来。不如……咱们干他一票?”

  “干一票?”跟在后面摸过来的赵老憨刚好听到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又赶紧压低叫道:“孙寡妇!你疯啦!咱们才几个人?老弱病残!人家有火把,有家伙!说不定还有弓箭!躲都来不及,你还想主动去打?找死啊!”

  “躲?往哪儿躲?”孙寡妇回头瞪了他一眼,声音同样压着,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这黑灯瞎火的,带着这么多累赘,能跑多远?跑出这山坳,外面就是开阔地,一亮火把,全成靶子!不如就借着这一线天的地利,等他们摸过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抢了他们的火把、武器、干粮!”

  她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场景:“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敢反抗!咱们在暗,他们在明,窄道里一堵,上面石头一推,砍翻前面两个,后面的肯定吓破胆!到时候,要啥没有?”

  不得不说,孙寡妇这个提议,虽然听起来疯狂,但仔细一想,在这个绝境下,竟有几分破釜沉舟的道理。被动逃跑,在黑夜和陌生山林里,带着伤员孩子,成功率极低,一旦被发现就是活靶子。而依托有利地形主动伏击,虽然风险巨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巨大——武器、粮食、情报,甚至可能抓几个俘虏问话。

  “不行!绝对不行!”赵老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孙寡妇,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贼!杀了胡家的人,官府悬赏抓的!再杀这些乡勇或者官差,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诛九族的大罪!现在跑,还有机会躲进更深的山里,万一……万一他们没发现咱们呢?主动去打,那就是自寻死路啊!根柱!头儿!你可不能听她的!咱们得跑!立刻跑!”

  他转向李根柱,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几乎要跪下来:“根柱,算我求你了!想想你爹娘,想想狗剩!想想咱们这些人!打不过的!趁他们还没发现,咱们从后山找条路,悄悄溜吧!粮食……粮食少带点也行!保命要紧啊!”

  岩窝口,小小的空间里,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激烈碰撞。一边是孙寡妇激进的、以攻代守的冒险计划;一边是赵老憨保守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逃跑主义。

  两种想法背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处境:孙寡妇孤身一人,悍勇泼辣,经历过生死搏杀,更相信手里的刀和豁出去的胆气;赵老憨拖家带口,胆小怕事,对官府和暴力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只想苟全性命。

  周木匠夫妇抱着孩子,缩在岩窝里侧,听着外面的争论,脸色惨白,不敢插嘴。狗剩和石头也紧紧靠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恐惧,看看娘,又看看根柱哥。猎户张大胆被捆着手,蹲在角落,眼睛却在李根柱、孙寡妇和赵老憨三人脸上来回瞟,似乎在观察,在等待。

  压力,全部压在了李根柱身上。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外面的火光虽然暂时没有靠近,但随时可能转向。每拖延一刻,危险就增加一分。

  跑?孙寡妇说得对,往哪儿跑?黑夜、深山、老弱病残、对地形不熟,逃跑的成功率有多高?就算暂时跑掉,丢了这处易守难攻的营地,下次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粮食能支撑到找到新落脚点吗?

  打?赵老憨的恐惧也并非全无道理。对方人数不明,装备不明,是否有弓箭?是否训练有素?万一伏击失败,被对方缠住甚至反杀,那就真是全军覆没,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正如赵老憨所说,主动攻击乡勇或官差,性质就彻底变了,再无转圜余地。

  李根柱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权衡着利弊,计算着风险。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窄道外那片黑暗,那几点隐约的火光还在远处林边徘徊,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

  忽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火光的移动轨迹,虽然缓慢,但似乎……并不是完全无规律的搜索。它们更像是在沿着某个既定的、或许是山民常走的路径在移动,偶尔停下,似乎在查看什么,然后又继续沿着路径前进。

  他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搜山!他们可能是在沿着一条进山的习惯性路径(比如猎道、采药道)在巡查,或者在追踪什么特定的痕迹(比如……猎户张大胆留下的?或者他们自己之前活动留下的?)。

  这个发现,让李根柱心里微微一动。

  如果对方只是例行巡山或者沿着固定路径追踪,那么只要他们不暴露,不过度活动,对方发现这个隐蔽山坳的概率,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毕竟,一线天的入口很窄,从外面看并不起眼,白天都不易发现,何况黑夜?

  但孙寡妇的担忧也有道理,万一呢?万一对方有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或者被什么偶然的迹象(比如他们之前生火的烟气?)引导过来呢?坐以待毙,同样危险。

  一个大胆的、折中的想法,在李根柱心中逐渐成形。

  他转过身,面向争论的两人和岩窝里紧张观望的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都不吵了。听我的。”

  赵老憨和孙寡妇立刻住了口,看向他。

  “跑,风险太大,不能跑。”李根柱先否定了赵老憨,“黑灯瞎火,拖家带口,跑出去就是活靶子,丢了这处营地,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赵老憨脸色一灰。

  “但打,也不能像孙姐说的那样硬打。”李根柱又看向孙寡妇,“敌情不明,硬拼是赌博,赌输了,咱们全完。”

  孙寡妇眉头一皱,但没有反驳。

  “我的法子是,”李根柱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咱们不跑,也不急着硬拼。但要做好打的准备,而且是往死里打的准备!”

  他快速下达指令:“第一,立刻灭掉营地里所有明火,一点光亮都不能有!孙婶,你去把火堆彻底埋死,用湿土!”

  “第二,老憨,狗剩,石头,你们三个,立刻去把咱们白天堆在窄道里的障碍,再加固!多搬石头,把口子堵得更小、更乱!要让人一看就觉得这里不好走,是死路!”

  “第三,周大哥,嫂子,你们带着孩子和吴老二,退到岩窝最深处,用干草盖住,不许出声,不许动!”

  “第四,”李根柱看向孙寡妇和自己,“孙婶,你跟我,还有……”他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猎户张大胆身上,“解开他一只手,让他也拿根棍子,跟我们一起,上窄道两侧的崖壁!”

  “上崖壁?”孙寡妇一愣。

  “对!”李根柱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咱们不在一线天窄道里跟他们硬拼。咱们上到窄道两侧的、能藏人的高处!如果那些人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摸到了入口,还想进来——那就等他们大部分人进了窄道,走到中间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把咱们白天准备的石头,还有能找到的所有重物,全给我推下去!砸不死,也吓死他们!然后,趁他们混乱,孙婶,你和我,从两侧摸下去,用刀解决没被砸中的!动作要快,要狠,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石头砸下去,他们没全进来,或者吓得转头就跑……那就算了,放他们走。咱们不追,立刻退回岩窝深处,隐藏起来。他们黑灯瞎火挨了砸,死了人,未必敢再进来细查,就算查,也得等天亮。咱们就赢得了时间,天亮前,再想转移或者其他办法。”

  这个计划,综合了孙寡妇的“打”和赵老憨的“躲”。核心是依托地利,用最小的代价,制造最大的杀伤和恐慌,视情况决定是否扩大战果。如果对方退走,他们就获得喘息;如果对方头铁硬闯,那就狭路相逢勇者胜,但至少占据了地利和先手。

  既不一味退缩,也不盲目冒进。有策略,有步骤,有预案。

  赵老憨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计划既冒险又……好像有点道理?至少比孙寡妇直接冲出去砍人强,也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乱跑靠谱一点。

  孙寡妇眼睛更亮了:“好!这个法子好!借地势,省力气!头儿,我听你的!”

  周木匠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这伤员去拼命就好。

  李根柱看向张大胆:“解开他一只手,给他根结实木棍。告诉他,待会儿要是敢不出力,或者有异动,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孙寡妇立刻照办,给张大胆解了一只手,塞给他一根碗口粗的短木棍,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低声威胁了几句。张大胆脸色变幻,最终在刀刃的寒光下,认命地点了点头。

  “行动!”李根柱低喝。

  老营立刻像一台生锈但被强行开动的机器,迅速运转起来。孙寡妇麻利地掩埋火堆。赵老憨带着两个孩子,连滚爬爬地去搬石头加固障碍。周木匠夫妇抱着孩子、拖着昏迷的吴老二退到岩窝最暗处,用干草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李根柱则和孙寡妇一起,押着张大胆,沿着白天孙寡妇探好的路径,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线天窄道左侧,崖壁上方一处可以藏身、又能俯瞰大部分窄道的石台。这里堆着几块捆好的“擂石”,还有不少散落的石块。

  三人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黑黢黢的窄道入口,以及远处那几点飘忽的火光。

  寒风呼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赵老憨他们加固障碍的窸窣声很快停了,显然也躲了起来。整个山坳,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仿佛又回到了无人踏足的荒寂。

  远处的火光,依旧在百步外的林边徘徊,时隐时现。似乎……并没有要立刻靠近的意思。

  李根柱的心悬着,手心里全是冷汗。计划虽好,但能否成功,一半看准备,一半看运气。

  就在他以为对方可能只是路过,不会过来时——

  那几点火光,突然改变了方向!开始朝着山坳入口这边,缓慢但明确地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火光映照下,已经能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穿着杂乱的衣物,手里举着松明火把,还有的拿着棍棒、柴刀之类的武器。人数果然不多,大约五六个。他们走得很慢,很警惕,不时用火把照照地面,似乎在查看痕迹。

  二十步……十步……

  他们已经走到了山坳入口外那片相对开阔的坡地,火把的光亮甚至能照到一线天窄道入口那堆新加固的、乱糟糟的石木障碍!

  李根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孙寡妇,又用脚踢了一下张大胆,示意准备。

  孙寡妇的手握紧了柴刀,身体绷紧如弓。张大胆也攥紧了那根木棍,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下方,举着火把的人似乎被入口处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弄愣了。一个人用火把往前照了照,嘀咕道:“这啥地方?咋堆了这么多石头烂木头?像个破山神庙的烂门脸……”

  另一个声音粗嘎地道:“管他呢,看着就不像有人的样子。这黑咕隆咚的,谁往这石头缝里钻?走吧,去那边看看,刚才好像看到个黑影……”

  “等等,”第三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大些,比较沉稳,“这石头……像是新搬过来的?你们看,这土还是松的……”

  这句话,让崖壁上的李根柱三人,心猛地一沉!

  被看出来了?!

  下方,几支火把都凑近了那堆障碍,仔细照看。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对劲……这像是有人故意堆的……里面会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不是李根柱他们推石头。

  而是从山坳入口侧后方,那片黑漆漆的、李根柱还没来得及仔细探查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慌乱的奔跑声,还夹杂着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变了调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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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有……有狼!!快跑啊!!”

  这声音又尖又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吓得下方那几个举着火把的人也一个激灵,火把乱晃。

  紧接着,就见一个黑影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冲出来,朝着与山坳入口相反的方向,没命地狂奔而去!看身形,像是个半大孩子或者瘦小妇人。

  “追!”那个沉稳的声音立刻喝道,“肯定是躲在这附近的逃户!说不定就是悬赏上的……”

  他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碎石滚落的声音,从一线天窄道入口上方传来!

  不是李根柱他们推的石头。而是……窄道右侧的崖壁上,一块不知是因为之前孙寡妇布置时没绑牢,还是被刚才那声尖叫和下方动静震动,本来就松动的巨大岩石,竟然自行脱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方窄道入口处,那几个正被突然出现的“逃犯”吸引、凑在一起观望的火把人影,狠狠砸了下去!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诡异!

  李根柱伏在左侧崖壁上,看着下方瞬间被烟尘、碎石、火光和惨叫淹没的入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逃犯”是谁? 那块自行掉落的巨石是意外,还是…… 而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分歧刚刚显现,危机却已以谁都没想到的方式,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