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个投奔的乡勇-《明末最强寒门》

  崇祯年间的陕北,人心比冬天的地还硬,也比春天的冰还脆。有时候,压垮一个人的,可能只是一根特别扎人的稻草。

  对李家沟的王五来说,这根稻草,是他老娘咽气前那双怎么也闭不上的眼睛。

  王五是上次跟着王贵“进剿”的乡勇之一。四十多岁,光棍一条,家里就一个七十岁的老娘。胡里长派差,他不敢不去——不去,明年租子加三成,老娘就得饿死。

  结果仗打得稀里糊涂,连贼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滚木礌石打散了魂。逃回家后,惊魂未定,又赶上胡家管事来催债——前年借的一石谷子,利滚利现在要还三石。

  王五跪着磕头:“管事老爷,宽限几天,等开了春……”

  “开春?”管事一脚把他踹翻,“胡老爷说了,现在就要!拿不出粮食,拿你家的地抵!”

  他家哪还有地?三亩薄田早些年就被抵给胡家了。如今住的破屋,还是租胡家的。

  王五的老娘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颤巍巍地说:“俺们……俺们给胡家当了三十年佃户啊……”

  管事冷笑:“佃户?佃户欠债就不用还了?”说罢扬长而去。

  当晚,老娘一口气没上来,走了。眼睛一直睁着。

  王五埋了老娘,在坟前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找了把柴刀别在腰里,没去胡家,却转身进了北山。

  他是半夜摸上山的。放哨的狗剩发现时,他已经快冻僵了,举着双手,柴刀扔在脚边,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俺要入伙……俺要报仇……”

  消息传到备用营地时,李根柱正在火堆旁研究一张简陋的山势图。孙寡妇第一个跳起来:“又是胡家的诡计!上次没打下来,这次派奸细来了!”

  连赵老憨都嘀咕:“这时候来投奔?怕不是探子吧……”

  只有角落里的王小二,偷偷抬起头,看了王五一眼,又迅速低下——他认出这人确实是上次来的乡勇之一。

  李根柱让人把王五带进来。火光下,王五脸色青紫,胡子眉毛都结了霜,但眼睛里的那股狠劲,藏不住。

  “俺叫王五,李家沟的。”他哑着嗓子,“俺娘被胡家逼死了。俺要入伙,杀胡扒皮。”

  “凭什么信你?”孙寡妇抱着手臂。

  王五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画着些线条和方块。

  “这是胡家大院的图。”他说,“俺在胡家帮工修过墙,记得大概。正门、侧门、箭楼、粮仓、马厩……”他指着图上一处,“这儿,西墙根,去年大雨冲垮过一段,后来用土坯胡乱补的,不结实。”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一块碎银:“这是俺全部家当,当投名状。”

  最后,他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胡扒皮正在找县衙的师爷,要把上次进剿不利的屎盆子,扣在张家坳、李家沟、王家堡三个村的保长头上,说他们‘勾结山匪、贻误战机’。县里已经派人暗查了。”

  山洞里一片死寂。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胡里长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在准备更阴毒的招数——借官府的手,清除“不听话”的乡邻,同时给星火营扣上更大的罪名。

  李根柱盯着王五:“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俺堂弟在县衙当杂役,偷偷递的话。”王五眼圈红了,“胡扒皮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那几个保长为了自保,肯定会拼命带人来剿咱们,表忠心……”

  这就很要命了。上次来的是乌合之众,下次来的,可能就是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拼命的“敢死队”。

  李根柱沉默了很久。他在判断:这是苦肉计,还是真的走投无路?

  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王五,你娘下葬时,棺材是薄板还是席子卷的?”

  王五一怔,眼泪唰地流下来:“席子……连薄板都买不起……”

  “坟头朝哪边?”

  “朝西……俺娘说,死了也想看着太阳落山的地方,暖和……”

  细节太细,不像编的。而且那种提到老娘时的悲愤,装不出来。

  李根柱又看向王小二:“小二,你认得他吗?”

  王小二怯生生点头:“认得……上次他就在队伍后头,拿的是草叉……”

  王五也看到了王小二,愣住:“你……你是胡三爷院里那个小长工?你还活着?”

  “俺现是护山队的人了。”王小二挺了挺瘦弱的胸膛,这句话说得出乎意料地顺畅。

  王五看着王小二身上的破棉袄,又看看他脸上虽然瘦但有点血色的模样,眼神复杂。

  李根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忽然说:“王五,你要入伙,可以。但有三条:第一,守我们的规矩;第二,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干起;第三,你是新来的,头三个月,行动有人看着。”

  他看向孙寡妇:“孙婶,人交给你。和小二一起,归你管。”

  孙寡妇皱眉,但没反对。

  王五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队长收留!俺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护山队的!”

  当夜,李根柱召集核心人员开会。王五提供的图纸和情报太重要了。

  “胡家大院西墙是弱点,这消息如果是真的……”周木匠仔细看着那块破布,“咱们能不能……”

  “现在还不行。”李根柱摇头,“但这是条后路。更重要的是,胡里长要借刀杀人这个消息。”

  陈元忧心忡忡:“若真如此,附近各村恐将被迫与我不死不休。届时我等真成众矢之的了。”

  “所以,咱们得抢在前面。”李根柱眼中闪过寒光,“王五不是说,县衙在暗查吗?那咱们就让这调查,查不出‘勾结山匪’,反而查出点别的……”

  他看向陈元:“陈先生,写几封信。以附近村民的口吻,状告胡里长‘借剿匪之名,行勒索之实’、‘侵吞联防粮饷’、‘逼死人命’。写得像一点,让狗剩和栓柱想办法塞到那几个村的祠堂去。”

  “另外,”他顿了顿,“咱们的营地,不能老这么躲躲藏藏了。该找个地方,正经过日子了。”

  雪夜里,火堆噼啪作响。

  王五裹着一件旧皮袄,蹲在洞口值哨。孙寡妇在不远处看着他,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王小二悄悄递给他半块烤热的豆饼:“王五叔,吃吧。这儿……这儿虽然苦,但没人逼债。”

  王五接过饼,看着这个曾经在胡家像耗子一样躲着的少年,如今眼里有了一点光。

  他狠狠咬了一口饼,望向山下黑暗中胡家大院的方向,牙咬得咯咯响。

  有些仇恨,能让人变成鬼。

  但有时候,也能让人找到,像人一样活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