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匣中秘辛-《清宫记事:她从历史之外来》

  怀中那黄绫包裹,如同烙铁般烫着楚宁的心。回到逼仄的耳房,她几乎是立刻反锁了门,背抵着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才勉强平复下擂鼓般的心跳。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楚宁摸索着走到床铺最里侧,掀开褥子,又撬开一块早已松动的地砖——这是她入宫后不久便悄悄准备的、唯一一处自认为安全的藏物之所,里面只放着胤禛给的两枚蜡丸。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将那黄绫包裹也放了进去,与蜡丸隔开些许距离,再仔细将砖石和褥子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床边,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佟贵妃那决绝而悲怆的神情,那近乎遗言般的托付,还有那句“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和清白”,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木匣中的旧信、玉簪、染血的旧布……这些物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甚至血雨腥风的宫廷秘辛?贵妃为何偏偏在此时,选择将这些东西托付给她这个入宫不过数月的宫女?

  是因为她“清醒”,还是因为她与胤禛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建立在“有用”与“谨慎”基础上的联系?亦或是,贵妃已察觉到自身处境危急,而身边竟无可完全信赖之人?

  无数疑问翻腾,楚宁却不敢深究。贵妃说得对,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她只需要保管好这些东西,并在必要时,完成交付的使命。然而,仅仅是“保管”二字,在此刻的宫廷中,便已重若千钧。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楚宁和衣躺下,却睁眼到天明。

  接下来的两日,楚宁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度过。她强迫自己如常当差,侍奉汤药,整理器物,与秋芸说笑,在瑞姑姑面前保持恭顺勤勉。但眼下的乌青和偶尔的走神,还是让瑞姑姑私下关切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楚宁只推说夜间没睡好。

  她更加留意承乾宫内外的动静。那些“不经意”路过的太监侍卫似乎少了些,但太医院那位年轻医士每日仍跟随老太医前来,记录愈发详细。内务府的“殷勤”也持续着,甚至送来了一批质地极佳的苏绣软枕和锦被,说是给贵妃垫着靠着更舒适。瑞姑姑虽心存疑虑,但东西确实合用,也只能谢过收下。

  楚宁的心却越发往下沉。这种过分的“关照”,非但不能让她安心,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禁锢和监视。承乾宫仿佛被精心包裹在一个柔软的茧房里,与外界愈发隔绝。

  这日午后,楚宁奉命去小库房取几样丝线,预备给贵妃缝制新的暖手筒。刚走到库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是王公公和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王爷爷,您就行行好,给透个底儿,贵妃娘娘这几日……究竟怎么样?胃口可好?夜里还咳得厉害吗?” 这声音,似乎是前几日来送八阿哥礼物的那个小太监之一。

  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和警惕:“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吗,娘娘需要静养,一切有太医照看,我们底下人哪知道那么多!”

  “王爷爷,您别恼,我这不是……不是担心嘛。” 那小太监陪着笑,声音更低,“我们爷……八阿哥他近日也是忧心忡忡,食不下咽,惦记着娘娘凤体。爷说了,早年承蒙娘娘照拂,如今娘娘病着,他这心里……实在难安。爷让小的无论如何,得知道娘娘真实情形,哪怕……哪怕就一句半句,让爷心里有个数。”

  楚宁脚步顿住,屏息凝听。八阿哥还在打听?甚至不惜让心腹太监反复纠缠一个看库房的老太监?这份“孝心”和“担忧”,未免太过执着,甚至有些不合常理了。是在担心佟贵妃的病情,还是在担心……别的什么?比如,贵妃是否会说出些什么?

  王公公似乎被缠得无法,又或许收了什么好处,终于松了点口风,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还是老样子,精神短,用药也不见大好。太医也没甚新法子,只说静养。瑞姑姑愁得什么似的……别的,真不知道了!”

  那小太监似乎还想问什么,王公公已不耐地赶人:“快走吧!让人看见,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阵窸窣声响,库房门被轻轻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左右张望一下,飞快地溜走了。楚宁等他走远,才装作刚到的样子,推门进去。王公公正心神不宁地整理着货架,见她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宁楚姑娘来了,要取什么?”

  楚宁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报了要取的丝线颜色和数量。王公公忙不迭地找来,递给她时,手都有些抖。楚宁接过,淡淡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她知道,王公公心里有鬼,但这鬼是贪财,还是另有所图,眼下难以判断。

  带着丝线往回走,楚宁心事重重。八阿哥的持续关注,王公公的可疑,承乾宫外松内紧的氛围,还有怀中那不敢示人的秘密……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承乾宫已成为多方关注的焦点,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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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刚走到前院廊下,便见瑞姑姑从暖阁出来,脸色比锅底还黑,手里攥着一封信笺,手指捏得发白。秋芸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惶惑。

  “姑姑,出了什么事?” 楚宁迎上去。

  瑞姑姑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将手中的信笺递给她,声音发颤:“你……你看看这个。”

  楚宁接过,是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字迹工整却陌生,内容让她瞳孔骤缩:

  “贵妃娘娘金安:近日宫中流言蜚语,多有涉及承乾宫旧事,甚有影射娘娘凤体违和乃‘因果’之说。小人闻之,心惊胆战。娘娘仁厚,素日宽待下人,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尤需慎防入口之物,留心近身之人。昔日‘辛者库’旧人,或有异动。万望珍重,切切。”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是有人偷偷塞进来的警告信。内容极其惊人——宫中竟有流言影射贵妃病重是“因果报应”?还提到了要慎防入口之物、留心近身之人,甚至点出“辛者库旧人”!

  辛者库!那是宫中罪奴服役之所!信中提到“辛者库旧人”可能有异动,难道是指承乾宫里有出身辛者库、或与辛者库有旧怨的人?这和贵妃的病,以及那“因果”流言,又有什么关系?

  楚宁感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这封警告信,与康熙的怀疑、胤禛的调查、贵妃的托付,瞬间串联成一条更加黑暗和恐怖的线索!

  “这信……是哪里来的?”楚宁声音干涩。

  “不知道!”瑞姑姑又气又怕,“就塞在娘娘日常念经的那本《金刚经》里!方才秋芸整理经书时发现的!谁放进去的?什么时候放的?一概不知!” 她急得团团转,“这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因果’之说……这是要毁了我们娘娘的清誉啊!还有这‘慎防入口之物’……难道真有人想害娘娘?!”

  “姑姑稍安。”楚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乱,“这信虽是警告,却也可能是好意提醒。当务之急,是查清这‘辛者库旧人’指的是谁,还有,宫中这些流言,到底从何而起。”

  “查?怎么查?”瑞姑姑六神无主,“无头无尾的警告信,虚无缥缈的流言……咱们现在连宫门都少出,去哪里查?”

  楚宁沉吟。这封信的出现,绝非偶然。送信人显然对承乾宫内部有一定了解,能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入贵妃日常经书中。其目的,是善意警示,还是想制造恐慌、挑起事端?亦或是……想借承乾宫之手,去查或去对付那个“辛者库旧人”?

  “姑姑,”楚宁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是否……先禀明娘娘?”

  瑞姑姑深吸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娘娘方才喝了药刚睡下,不能惊扰。这信……暂且不能给娘娘看,徒增忧烦。宁楚,你心思细,这信你收着,仔细琢磨。咱们……咱们暗中留心,凡是经手娘娘饮食汤药、贴身用度的人,都多留个心眼。至于‘辛者库旧人’……” 她眉头紧锁,努力回忆,“咱们宫里,如今当差的,似乎没有明确从辛者库拔擢上来的。但早年……早年宫里人员更替,或有旧人调来,也未可知。这事儿,得慢慢查,不能声张。”

  楚宁点点头,将警告信小心折好,收入怀中。她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越收越紧的罗网,四面八方都是窥探的眼睛和未知的危险。贵妃的托付,莫名的警告,流言的阴影,还有那可能存在的、隐藏在药石饮食中的杀机……

  这一夜,楚宁再次失眠。她将警告信取出,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反复看了数遍。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显然是刻意伪装过的。“因果”之说,恶毒至极,等于是将贵妃的病归结为“报应”,这不仅是要毁她清誉,更可能是在为某种更恶毒的指控做铺垫!

  而“辛者库旧人”这个指向,更是迷雾重重。辛者库的人,为何要对贵妃不利?是私人恩怨,还是受人指使?与贵妃托付的那些旧物,是否有关联?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八阿哥的人还在打听贵妃病情……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当年是否与辛者库或某些旧案有关?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似乎又传来了一阵隐约的、短促的惊呼声,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楚宁警觉地坐起身,侧耳倾听,却再无动静。是幻觉?还是又有什么事情,在这深宫的某个角落发生了?

  她下床,轻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只有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发出单调的叮当声。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楚宁却仿佛能听到无数暗流汹涌的声响,感受到那越来越近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怀中,是贵妃关乎性命的托付和来历不明的警告信;枕下,是胤禛给的防身之物和未解的秘密;而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隐藏着无数阴谋与杀机的黑暗。

  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漩涡的最中心。下一步,是查明警告信的来源和“辛者库旧人”的真相,还是静观其变,等待那只操控一切的手,落下最终的棋子?

  月光躲入云层,大地重归黑暗。楚宁站在窗前,身影单薄,眼神却在这一片混沌的危机中,逐渐凝聚起一丝冰冷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