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种不归人-《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香灰印鉴带着余温,滑进投递匣。

  咔嗒一声。

  京城的命运齿轮,悄悄转了半格。

  次日清晨,民情通政司的布告栏前,挤得水泄不通。

  一张《关于“幽火事件”的公开说明》,贴在最显眼处。

  是苏晏亲自授意的。

  公告上没定罪,只并排画着两幅图。

  一幅是太庙祭天坛的地砖纹饰,另一幅是靖国公府的家族徽记。

  乍看像双胞胎,细看才发现——是镜像倒置。

  公告下方,引了《营造志》的记载,那书早被世人忘光了:“此类纹饰本是镇邪引灵,取上善若水之意。倒置则汇阴聚煞,成招怨招祸之兆。”

  没几句话,却炸得人耳朵嗡嗡响。

  真正掀翻舆论的,是苏晏的亲笔按语。

  笔迹锋锐如刀,刺得人眼睛疼:“有些火烧房子,有些火烧良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头三天还是窃窃私语,转眼就成了席卷全城的风暴。

  茶馆里,说书人拍着惊堂木,添油加醋讲“徽记倒反,国公府夜半鬼火”;

  巷陌间,主妇们对着自家门楣的福字,都要翻来覆去瞅正反;

  更有几位退休老工匠,自发组了“辨纹会”。

  揣着拓纸和墨,逐街比对府邸、庙宇的装饰符号。

  但凡发现“倒反”“异样”,就记下来,往通政司的投递匣里塞。

  一场官方点火、民间自发参与的监督浪潮,就这么浩浩荡荡铺开了。

  苏晏站在通政司二楼窗后,看着楼下涌动的人潮。

  脸上没半分得意。

  他心里门儿清,这只是把地下的矛盾拽到明面上。

  真正的对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搅乱棋局。

  瑶光的马车,在羽林卫护送下,缓缓驶过皇城根。

  看似是寻常巡视,车帘后面,藏着刀光剑影。

  在一处偏僻的营房旧址,她约见了两位老卒。

  当年,他们都参与过太庙救火。

  其中一位早已疯癫,蜷缩在墙角。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污垢,嘴里反复呢喃:“红衣人不让进……火好大……不让进……”

  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整个人困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没走出来。

  另一位躺在简陋木板床上,病得只剩一口气。

  气若游丝,眼皮都快抬不起来。

  可看到瑶光,他浑浊的眼睛里,竟迸出一丝清明。

  老卒挣扎着伸出手,枯瘦如柴,却像铁钳似的,死死抓住瑶光的手。

  力道大得惊人:“公主……您……您是从东暖阁抱出来的……”

  “将军……将军没死在里面……他是被人……拖走的……”

  瑶光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天灵盖。

  她强压着心头的震动,俯身追问:“拖走?被谁拖走?‘红衣人’是谁?”

  老卒的呼吸越来越急,胸口剧烈起伏。

  生命正从他枯槁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穿……穿礼官袍……戴……戴金丝……熏炉……”

  话音未落,他的手一松,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瑶光僵在原地,“金丝熏炉”四个字,在脑子里反复炸响。

  回到公主府,她立刻屏退所有下人。

  独自冲进书房,翻出那本尘封的《宫廷舆服图谱》。

  一页页飞快翻过,指尖在“天禋局”章节,猛地停住。

  图谱上画得明明白白:

  唯有天禋局主祭官,主持重大祭祀或入禁地行法事时,方可佩戴“盘龙绕凤金丝小熏炉”。

  那一刻,所有线索都串成了线。

  那不是意外走水。

  是一场由内而外、精心策划的清除行动。

  目标是她的父亲,执行者,竟是执掌国家祭祀、沟通神明的天禋局!

  同一时间,陈七循着特制香灰的流向,追到了城北。

  一处早已废弃的织坊,藏在巷子深处。

  推开门,灰尘呛得人咳嗽。

  织坊地下,竟藏着个小型制香工坊。

  设备简陋,通风、干燥的布置却极为讲究。

  角落里堆着原料配方,精准到毫厘。

  一批批半成品香束码得整齐,上面用朱砂标着“壬”“癸”等天干地支。

  陈七眼神锐利如鹰,在通风口的暗格里,搜出一本残破账册。

  上面记着香料的流向和用途:“癸未批次,供七处信标;燃时须配《招魂引》第三叠。”

  陈七的心,猛地一沉。

  翻到账册末尾,一行极细的小字,让他瞳孔骤缩:“候旨,若公主忆起,则启‘焚书令’。”

  焚书令?

  要焚的是什么书?

  是记忆?还是人?

  陈七越想越头皮发麻,不敢再往下深想。

  他果断下令:“把工坊夷为平地,用烈火烧干净!”

  火舌舔舐着木梁,浓烟滚滚。

  但在织坊一角,陈七故意留下了一个没烧透的香料袋。

  袋子看着寻常,内里却藏了枚微型铜哨。

  这铜哨构造精巧,只要袋子被移动超过三寸,就会触发机括,发出人耳听不见、却能被特制接收器捕捉的低频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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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布下的活饵。

  等着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自己上钩。

  皇陵外围,一片荒芜的山坡。

  高秉烛率队突袭,动作干净利落。

  这里是“梦魇藤”的秘密种植点。

  两名药奴束手就擒,吓得浑身发抖。

  审讯之下,他们供了:每月初七,会有个神秘人来取货。

  从不露面,只留下一个木匣。

  酬金由城中“永昌钱庄”按月支付。

  高秉烛没打草惊蛇。

  他不动声色,让人取来梦魇藤样本,交给医官仿制。

  数日后,一批“新货”被放回交易点。

  里面掺了无毒无害、却能在特殊光线下显形的矿物粉末。

  “新货”如期被取走。

  高秉烛派最精锐的便衣,拿着特制琉璃镜,循着肉眼看不见的尘迹,一路追踪。

  最终,所有痕迹都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皇宫采办司的药材仓库。

  高秉烛没立刻上报。

  他知道,砍断一条触手,只会让背后的怪物更警惕。

  他带着这个发现,直接求见苏晏,抛出个大胆建议:“大人,与其费力拔除,不如让这毒,反哺我们的药。”

  苏晏听完计划,沉吟片刻。

  缓缓点头:“准。”

  “立刻安排,以新政福利的名义,给全城百姓发‘特供版’净水丸。”

  “就说新政体恤民生,连百姓的梦都能护住。”

  这批净水丸,不仅有梦魇藤的微量解毒剂,还加了记忆稳定成分。

  是苏晏让医官反复调配的。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在百姓的梦境与现实之间,悄然打响。

  净水丸发放到第三日。

  陈七腰间的接收器,突然发出微弱震动。

  他心头一凛,立刻亲率精锐,直奔城北织坊残址。

  废墟之中,果然有个黑衣蒙面人,正在翻找什么。

  动作熟练,显然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

  “围起来!”陈七手一挥。

  包围圈瞬间收拢。

  蒙面人察觉暴露,却没半点慌乱。

  从怀中摸出一束香,用火石猛地点燃。

  幽蓝色火焰腾起,诡异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还低声吟唱起来,调子古怪——正是账册上记载的《招魂引》第三叠!

  刹那间,异变陡生!

  外围警戒的两名新兵,明明是近年才入伍,从没见过当年的太庙大火。

  此刻却突然抱头跪倒,面容扭曲,发出凄厉嘶喊:“救火!快救火啊!”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陷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恐怖回忆。

  陈七心胆俱裂。

  这香和曲子结合,竟能强行植入幻觉!

  他不再犹豫,像猎豹般扑上前。

  一记手刀,狠狠砍在蒙面人后颈。

  蒙面人闷哼一声,直挺挺倒下。

  陈七扯下面巾。

  一张枯槁瘦削、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

  身后的副官惊呼出声:“是他!天禋局的礼生王五!”

  “可……可他的户籍档案,三年前就登记病故了!”

  陈七盯着那张死人般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死人,也能当棋子?”

  就在这时,那“死去”的礼生,眼皮猛地一颤。

  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抽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主上说,只要她想起,火……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礼生猛地一咬牙。

  一股黑血从嘴角溢出——他齿间早藏了剧毒。

  陈七心中大急,立刻上前掰他的嘴,想施救。

  可一切都晚了。

  这枚棋子,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陈七拎着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眼底翻涌着戾气。

  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撬开他的嘴。

  哪怕用烙铁,哪怕挫骨扬灰。

  因为这枚棋子背后,牵着一只操纵生死、颠倒乾坤的巨手。

  那只手,正死死攥着十二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