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疯子说的话,才是真话-《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京兆尹府大堂,烛火摇得人心慌。

  七桩卷宗码在苏晏案头,像七块浸了冰的铁。

  每桩都判得急,盗窃、口角伤人,本是轻罪,却全扣上“天意示警”的帽子,斩立决。

  那七个死囚,身份八竿子打不着,临咽气时却都魔怔了似的,喃喃着同一句话:“槐树点头了。”

  苏晏指尖划过卷宗边缘,纸页粗糙,硌得指腹发紧。

  案发地,竟全围着同一片古槐林。

  供词更邪门——“夜半闻地下百鬼哭”“烛影在墙上写我名”。

  他指尖一顿。

  不是巧合。

  是有人布了局,猎的是人心。

  苏晏当即密召熔心匠。

  老匠人满脸褶子,双手枯瘦,却比戥子还准。

  他捻起刑房那盒“辟邪”朱砂,指尖揉了揉,脸色“唰”地白了,嘴唇抖得像筛糠,凑到苏晏耳边,气若游丝:“大人……这不是颜料……是死囚骨灰混了南疆蛊粉,是‘迷神香’!”

  苏晏瞳孔猛地一缩。

  骨灰引,蛊粉媒。

  所谓“天意”,不过是药和仪式凑出来的集体幻觉。

  这盘棋太大,大到他后颈冒凉气。

  紧跟着,血契娘递来密报:找到了那个七案都在场的“天意见证人”——惊梦郎。

  此人已半疯,夜夜哭嚎,说梦里烧一本红皮账册,封面上是《将校清册》。

  可惊梦郎是市井泼皮,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认得军籍文书?

  苏晏心口一沉。

  是记忆植入。

  有人不仅改现实,还敢改记忆。

  当夜,苏晏扯烂官袍,头发薅得散乱,冲到大理寺狱门前,对着狱卒嘶吼:“我看见了!槐鬼索命!槐鬼要带我走!”

  他是朝廷命官,这般疯癫,反倒更像“天意示警”。

  果然,狱卒们面面相觑,直接把他押进了最森严的死囚牢。

  入夜,铁门“吱呀”开了。

  两个狱卒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按住他,掰开他的嘴,一碗幽绿的药汤劈头盖脸灌了进来。

  药味像烂梅子混着腐叶,冲得鼻腔发疼。

  苏晏没反抗,药汤滑过喉咙的瞬间,他猛地沉气,运起龟息之法,真气坠在丹田,死死拖住药力扩散的速度。

  意识像被一只冷手拽着,往下沉,往下沉。

  幻境来了。

  不是阴湿的牢房,是冲天大火。

  十二年前,林府被焚的火。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窖里,门缝里钻进来皮肉烧焦的糊味,木梁断裂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

  父亲林啸天的声音裹在浓烟里,断断续续,像刀剜心:“清册……绝不能落进御史台手里!”

  画面一换,火海退去,月光冷得像霜。

  他被五花大绑,跪在无边无际的槐林中央。

  月光下,一个枯槁的人影立着——槐下先生。他手里捏着根枯枝,在地上慢慢划。

  枯枝过处,地面冒出金色纹路,凑成晦涩的判词。

  四周黑压压跪满百姓,神情狂热,齐声高喊:“阴罚昭昭,天理难逃!”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是药力在跟他的意志较劲。

  苏晏咬着牙,逼自己睁大眼睛,捕捉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槐树根下,埋着细如发丝的铜管,“百鬼哭嚎”就是管里传出来的低语;

  空中飘的“冥纸”,沾了囚犯额头的汗,竟显出淡淡的字迹——是药墨写的,遇水才显。

  就在槐下先生的枯枝要点到他眉心时,苏晏贴身的金丝匣突然发烫。

  一股冰凉的气息涌出来,没驱散幻境,反倒像条猎犬,循着药力的路径往回找。

  刹那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被拽了出来——

  是御史台最深的密室,烛火摇曳。

  一个穿绯袍的背影,是当年御史台二把手,裴十三。

  他正从黑衣人手里,接过一份双层墨水写的名单。

  烛光下,名单最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林啸天”!

  “嗡——”

  苏晏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囚服。

  还是那间牢房,墙是冷的,空气是腥的。

  他没迟疑,一把撕开左臂衣袖,露出一块齿轮形状的陈旧烙印。

  他几步冲到墙角,那里蹲着的看守,正是半疯的惊梦郎。

  苏晏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梦里烧的不是鬼画符,是十二年前的朝廷证据。他们让你在梦里烧,是怕你记起来!”

  惊梦郎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苏晏不等他反应,咬破食指,鲜血滴在粗糙的墙壁上,飞快画了个结构图——“双墨显形”的炼金原理。

  “记下来,交给每天送饭的独眼龙。”他声音发紧,“他知道该怎么做。”

  独眼龙,是熔心匠的徒弟。

  三天后,牢饭送了进来。

  饭菜底下,压着一枚空心钱范。

  苏晏拿起钱范,指尖一转,内壁上细如蚊足的刻字映入眼帘:“以囚犯唾液滴旧冥纸,可见‘御史台戊辰密档’。”

  是熔心匠的回信。

  苏晏握着钱范,指节捏得发白,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

  这笑声在死寂的牢房里荡开,格外刺耳。

  “原来‘阴司地府’,不过是权臣的书房。”

  次日子时,“显灵”仪式又开始了。

  狱卒影烛僧点燃特制蜡烛,火焰却突然狂跳起来。

  墙上的影子不再是扭曲的鬼形,而是一行行名字,拼成了骇人的“阴司簿”!

  囚犯们尖叫着缩成一团,狱卒们也慌了神,握刀的手都在抖。

  苏晏像猎豹般猛地蹿起,一把夺过蜡烛。

  他没看墙上的幻象,指甲掐灭火焰,掰开滚烫的灯芯——里面裹着一片薄绢,裹着一片薄绢,蝇头小楷写满了名字。

  这才是《将校清册》的原始名录!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苏晏毫不犹豫,把薄绢塞进嘴里,狠狠咽下。

  他环视着满牢惊恐的脸,朗声道:“你们要的不是审判,是让活人认你们安排好的罪!

  可现在,连我这个疯子都说出了真话,你们还敢信那些鬼话吗?”

  话音刚落,怀中的金丝匣轻轻一震,一行冰冷的字划过他的意识:

  【认知污染地图已生成。京城三品以上官员,31%接触过含蛊朱砂。】

  与此同时,城南古槐林深处。

  月下伫立的槐下先生,手中那根从未离身的枯枝,“咔嚓”一声,断了。

  牢房里,死寂取代了混乱。

  狱卒们握着刀柄,看着苏晏,眼神里除了敬畏,多了迷茫,还有恐惧。

  苏晏没再看他们,平静地坐回草堆,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场他点燃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吞下的不是名单,是开战的钥匙。

  天亮后,牢门会开,但他不回家。

  林府的废墟能等,父亲的冤屈需要更硬的证据。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个颁下“天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