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残章烙骨-《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刑房里,蜡烛的火苗晃动着,把柳玿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陈年卷宗的霉味混着墨香,飘在空气里。

  他面前摊着两份完全不同的文书:一份是从战场废墟里抢出来的焦黑残页,字迹模糊;

  另一份是从户部调来的奏销册,朱笔批红,工整干净。

  柳玿的目光像鹰一样,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

  手指轻轻摸着残页上的焦痕,好像还能感觉到那场大火的余温。

  窗外更漏敲了四下。

  他眼睛已经布满血丝,但还是不放过任何细节。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关键。

  从“沧澜盟约”签订那年算起,连续三年,每年十一月的奏销册上都列着一笔“冬衣专款”,银子八万两,收款单位写的是“北境八卫联营”。

  柳玿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他立刻想起硝场残页上那个被熏黑的“捌”字和模糊的“冬”字。

  线索在这里连上了,但更深的不安抓住了他。

  他连夜拜访了好几位当年驻守北境的老兵家属。

  一个白发老卒听到“冬衣专款”四个字,浑浊的眼睛一下子涌出泪水,枯瘦的手颤抖着抓住柳玿的官袍:

  “大人……什么冬衣?那年冬天,是我这辈子最冷的冬天。我们穿着单衣站岗,风往骨头里钻。一场大雪下来,一晚上就冻死了十七个兄弟……”

  老卒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柳玿心上。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所谓林啸天通敌,根本是将士们在饥寒交迫下被迫闹事,却被扣上了叛国的罪名!

  苏晏听完禀报,脸色沉静如水。

  他默默给柳玿倒了杯茶,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既然他们能挖一个黑洞,我们就能给他们再挖一个坑。”

  他叫来赵十三,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天,京城的茶楼、赌坊甚至青楼里,开始流传一个秘密:“户部有个胆大的老文书,偷偷抄了本《户部暗账手抄录》。上面记着这些年‘虚报款项’的真正去向!”

  风声传了几道,吹进了兵部侍郎裴元昭耳朵里。

  他当场捏碎了茶杯,又惊又怒。

  他秘密召集所有心腹彻查是谁泄的密,裴系官员人人自危,互相猜疑。

  他们不知道,这本所谓的“手抄录”根本不存在。

  里面的内容,七分来自苏晏记在心里的民间疾苦记录,三分是他精心编造的,句句都巧妙指向庆王一派的钱庄产业。

  果然,第三天早朝前,兵部门口打起来了。

  两个裴系官员为了争论账册监管的责任,从吵架升级到动手,官帽都打掉了,狼狈不堪。

  苏晏站在酒楼栏杆边望着,看着下面轿子乱成一团,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们自己就会把彼此的伤口撕开。”

  夜深了,沈砚像鬼影一样溜进客栈。他脸色发白,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青铜面具的碎片:

  “苏公子,那晚的人不是普通家兵……我认得这个标记。他们是先帝秘密组建的‘玄甲营’剩下的人!”

  声音发颤,“当年靖国公府满门被杀的那个雪夜,我远远看见过他们!”

  苏晏接过冰冷的碎片,手指抚过锋利的刻痕。

  童年的记忆猛地冲开闸门——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那队披着黑甲、沉默得像鬼的武士。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里一片彻骨的寒意:“原来是这样。他们不是来抓活口的,是来灭口的。”

  他快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密令:“让赵十三立刻去查玄甲营的退役名单,重点查退役后还在镇国公府干活的人。”

  三天后,柳玿整理好所有证据,再次求见皇帝。

  这次他不谈案情,直接请求调阅“戊辰年十一月”军资调度的原始令签。

  户部尚书一口咬定原件已经烧了。

  柳玿当庭反驳,声音像洪钟:“尚书大人记错了!臣在硝场废墟里找到的残页副本上,清清楚楚印着原始令签的存档编号!

  按大乾律法,这种重要文件,中枢肯定有存档!”

  两边僵持不下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崔明远忽然睁开眼睛:“陛下,老臣记得先帝为了保存机密,曾下旨让皇典阁另外设立‘红匣专档’,收藏那些不入常规存档的敏感军令。”

  皇帝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殿里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最后沉声道:“准奏。”

  当晚,瑶光公主拿着金牌前往皇典阁,在积满灰尘的密室深处,找到了尘封多年的红漆木匣。

  匣子里,一份泛黄的令签静静躺着,墨字在烛光下触目惊心:“准拨边备银八万两,转庆王府代管。”

  签署日期,正好是靖国公林啸天被抓进大狱的前三天。

  拓片副本快马送到苏晏手里。他盯着那行字,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窗外闪电划破夜空,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这一刻,所有迷雾都散开了。

  庆王以“代管”为名私吞银子,导致边军饥寒交迫最终闹事。

  为了掩盖丑闻,朝廷里的人合力把林啸天推出来当替罪羊。

  真正的获利者,是靠着填补军费缺口来维持权力的勋贵集团。

  这不是一桩个人的冤案,而是一场用英雄的性命,给腐朽体系献祭的丑陋仪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在风雨声中回到桌前,提笔写下:“让云娘明天登台,说一出新戏《将军无甲》——讲一个被自己人亲手剥去战袍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