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供桌上的牌位,也能被人挪位置-《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宗人府的急报像块石头砸进京城这潭水里,涟漪迅速荡开。

  太庙的牌位,那是国器。

  梁妃的灵位竟被移出了三寸,从妃位贬成了庶嫔。

  礼部尚书说是“风吹的”,可监察御史当庭驳斥:“基座上一点灰没有,挪得准准的。”这话成了全城最大的笑话。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声像潮水,矛头隐隐指向了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吕芳——谁都知道,梁妃是吕芳政敌的亲妹妹。

  苏晏坐在书房里,手指划过冰凉的报纸,目光却早已放空。

  过了很久,他站起身,从一个上了三重锁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一块白绣帕。

  这是瑶光公主冒险传出来的。

  帕子边用金线绣着兰草,看着普通,但在特定的光线下,夹层里用药水写的字才会显出来。

  苏晏把绣帕凑近烛火,五个蝇头小字像鬼影般浮现:谎嬷嬷吐真言。

  字下面还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口诀,像小孩乱画的:“影不动,灯必移。”

  苏晏眼神一锐。

  谎嬷嬷,那个在冷宫苟延残喘、一辈子靠撒谎活着的老太婆。

  这句口诀,像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通向真相的诡秘之门。

  他没犹豫,换了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趁午后日头稀疏,悄悄去了那座被世人遗忘的宫殿。

  冷宫的偏房又暗又潮,空气里混着草药和腐败的气味。

  谎嬷嬷枯瘦得像柴,躺在硬板床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呼吸一次都像在和死神较劲。

  最怪的是,她床头整整齐齐摆着九根白蜡烛,已经烧了大半。

  “公主派人问过,”

  看守的小侍女在苏晏耳边小声说,声音带着惧意,“嬷嬷说她这辈子撒过九个弥天大谎,每一个都能改变一个人的命。

  每次谎话造了孽,她就点一支白烛,算是祭奠自己那点早就喂了狗的良心。”

  苏晏弯下腰,把耳朵凑到老妪干裂的嘴唇边。

  谎嬷嬷眼睛浑浊,却死死盯着他,仿佛用尽最后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话:“第九句……是真话……也是……我最后一个谎……

  那晚……我替吕芳……抄先帝起居注……他口述……‘容她一梦’……我落笔……写成了……‘不必追封’……”

  话音刚落,像有一阵看不见的风吹过,床头的八支白蜡烛齐齐灭了,青烟袅袅,只剩焦蜡味。

  只有最右边那支,火苗猛地一缩,又顽强地挺着,在昏暗屋里投下孤单晃动的光。

  一个善意的默许,被篡改成了一道冷酷的绝情旨意。

  梁妃到死,都没得到她该有的哀荣。

  苏晏直起身,眼里寒意刺骨。

  谎嬷嬷的真话证实了记录被改,但移动牌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影不动,灯必移……”他反复念着这句口诀。

  真相(影子)早在十年前那晚就定下了,改不了。

  但要看见它,就得移动照它的“灯”。寻常的灯没用,那一定是……某种不寻常的“灯”。

  他脑子里立刻冒出钦天监地库里那面传说能“照见鬼神”的汉代古镜。

  黄昏时分,残月如钩,勉强挂在天边。

  铜镜姑,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女官,按苏晏密信里的指示,在尘封的钦天监地库里,把那面比她还老的古镜调到了一个极刁钻的角度。

  她嘴里念念有词,像在遵循某种古老仪式。

  微弱的月光穿过地库顶上的气窗,被古镜捉住,经过镜子里复杂构造的三次折射,最后汇成一束几乎看不见的光,精准地投向远处太庙东偏殿的窗户。

  奇迹发生了。

  那束微光像有了生命,在薄薄的窗纸上漫开,渐渐勾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影像里,夜色深沉,一个人影借着灯笼光,用细长的铁撬,小心地撬动梁妃的牌位底座。

  那张脸,分明是年轻了十岁的吕芳!

  他把牌位慢慢向右移了三寸,然后直起身,对旁边一个弯腰的小太监低声说:“记住,这不是挪位,是归位。她本来就不配在这儿。”声音嘶哑怨毒。

  影像一闪就没了,但吕芳的脸和那句狠话,被窗外几个不同方向的暗探看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该收网了。

  夜里,苏晏从容地找到京城最有名的伪造高手柳七娘。

  一份模仿礼部尚书笔迹的“呈拟稿”很快出来了,内容是请皇上体恤舆论,准许把梁妃牌位挪回原位,以安天心。

  稿上盖着枚足以乱真的礼部假印。

  这份“机密”文书,当晚就通过一个被吕芳收买的双面间谍,“正好”落进了吕芳心腹手里。

  吕芳果然上当了。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杰作”被推翻,更不能让梁妃牌位“复位”。这对他,比当众受辱还难堪。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一个黑影像鬼一样溜进太庙东偏殿,直奔梁妃牌位。

  就在他伸手要碰牌位的瞬间,黑暗里响起一声轻微的铃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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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伏已久的影诵生悄然现身。

  他手里拿着一只小青铜铃,只用内力催动真气,让铃以特定的频率轻轻震动。

  这铃是梁妃生前遗物,据说能和她的心爱之物共鸣。

  铃声虽轻,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

  牌位下面的整块地砖忽然“咚”地一响,机关触发,猛地向下翻转,露出了地砖下面、埋在土里的原始基座刻痕——“贵嫔梁氏,永享禋祀”!

  贵嫔!不是区区妃位。

  吕芳不只是挪了牌位,更是犯下了长达十年的欺君大罪,把一位死后该享贵嫔祭祀的女子,硬生生贬成了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庶嫔!

  天光大亮时,消息像雪崩一样传进内阁。

  吕芳在自己的值房里听完密报,脸色瞬间死灰。

  他狂怒地掀翻了书桌,那个他珍藏了三十年的竹签箱摔在地上,无数根记录着他一生谎言和罪行的竹签散了一地。

  他像被抽光了力气,颤抖着跪倒在地,在狼藉里胡乱抓起一根。

  那根竹签,是他所有罪孽的开始,上面用小刀刻着一行字:“癸卯年十二月初八——我说出了第一个谎。”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悲怆的乐声。起初只有零星几声,很快汇成巨大的声浪,响彻宫城内外。

  那是三百个被苏晏暗中召集的流浪儿,他们衣衫破烂,却人手一只小陶埙,在宫墙外一起吹奏梁妃生前最爱的《思归引》。

  乐声哀婉,如泣如诉,像在为那个含冤十年的灵魂招魂。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声波传递,太庙屋檐下挂的镇邪铜铃竟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两声……声声相连,整整三十六下,正好是梁妃去世时的虚岁。

  好像整个皇宫,都在为她鸣不平。

  同一时刻,冷宫那间暗房里,唯一亮着的那支白烛,火苗猛地一跳,悄无声息地灭了。

  地上,一根不知从哪儿滚来的、断了的竹签,顺着地砖缝,慢慢滑进墙角的排水暗沟,被一股无声的水流卷走,消失在永恒的黑暗里。

  京城的这场风暴,似乎随着吕芳倒台而平息了。

  晨雾弥漫,给这座刚经历过震荡的古老都城披了层迷蒙的纱。

  苏晏站在窗前,望着渐渐散去的雾,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他知道,吕芳倒下只是个开始。这张大棋盘上,一颗棋子被拿开,只会让后面藏得更深的格局露出来。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像什么东西烧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