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风过处,灰都烫嘴-《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天还没亮透,一股无声的恐慌,就跟着晨雾,钻进了京城的每条胡同,每扇门窗。

  静音局的差役出来了。

  他们这回不拎刀,改提铁筛子了。这是裴十三连夜下的死命令——“香灰巡查令”。

  挨家挨户,不说话,只收灰。

  佛前香炉,厨房灶膛,闺女屋里的熏笼……一个不漏。

  铁筛子搁在木盆上晃悠,沙沙响,每一声都像挠在人心尖上。

  差役把筛细的灰倒进暗盒,要是瞧见那么一星半点的磷光,或者闻着香味跟官家备案的“平安香”有丁点不同,锁链立刻上身,罪名就三个字:“暗传逆讯”。

  京城里的香火,几乎一夜断绝。

  人们吓坏了,赶紧倒掉积年的香灰,用冷水泼灭灶底余温,生怕那点火星子,招来灭顶之灾。

  往日求福、静心、驱疫的香,转眼成了催命符。

  就在这当口,香婆子像道影子,悄没声地溜回了城西药铺。

  她得回来看看,看看那些当初当废料扔掉的“雨引香”残灰。

  再见到苏晏时,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白得吓人,嘴唇直哆嗦。

  “公子……”她嗓子哑得厉害,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

  “他们……不是在查香,也不是在看光……”她声音发颤,“他们是在用舌头尝!”

  这话比刀还刺人。

  裴十三真是疯了!

  他竟训出了一批“舌奴”,从小吃百草长大,舌头灵得能分辨出最细微的差别——

  《幽巷集》特制的墨香,烧过后混在“雨引香”里,那一点点不同,都逃不过他们的舌尖。

  静音局的铁筛子,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审讯,在密室里,靠的是舌头。

  油灯的光,映着苏晏沉静的脸。他盯着面前一张白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复杂的味觉图谱。

  看了好久,他抬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既然他们爱尝,就让他们尝个够。”

  他立刻叫上香婆子,钻进密室,聊了整整一夜。

  苏晏的计划,大胆又疯狂。他要香婆子彻底改良“雨引香”,造出一种新香,取名“噬忆香”。

  这香的妙处有两重。

  平常点着,只有一丝极淡的气味,能安神,不伤人。

  暗地里,它会悄悄激活人脑子里沉睡的深层记忆。

  真正的杀招,在遇上高温——比如被静音局扔进火炉时——它会立刻裂解,冒出一种无色无味的烟。

  人吸了这烟,会和被激活的记忆区共鸣。

  当夜,就会在梦里,无比清晰地,重现无意间听过的《安平谣》旋律,或是看过的《宪纲》字句。

  “从今往后,”苏晏声音低沉有力,“让他们烧的每一炉香,都变成他们自己的……梦中审判。”

  香婆子领了命,赌上了毕生手艺。

  一夜之间,几百斤新配的“噬忆-雨引”混合香料秘密制成,又巧妙地混进了即将发往各地的“驱疫香”里。

  看着,闻着,都和普通香没两样。

  风暴,三天后在千里之外的湖广,先炸开了。

  急报传来,一个被抓的香匠,在牢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突然疯了。

  他撕开囚衣,对狱卒嘶吼:“我不是烧香的!我就是个记账的!你们抓错人了!”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竟一字不差,用悲怆的调子,背出了禁书《冤契录》的全篇!

  同一天,北方八个州府,几十号人出了同样的事。

  全是前一天亲眼见过静音局烧“逆香”的差役或百姓。

  他们醒来后神情恍惚,却都能拿起笔,精准默出另一本禁书《断笔书》的段落。

  静音局内部,乱了套。一种看不见的恐慌,比刀剑更狠地瓦解着他们的意志。

  裴十三大怒,立刻封口,严禁提“梦中闻声”,开始秘密处决“发病”的手下。

  可消息,还是通过鼓眠儿的地下网,传回了苏晏耳朵里。

  鼓眠儿的监测结果更吓人:几个幸存患者的脑波,竟和当年苏晏传递信息用的陶埙共振曲线,完全吻合。

  记忆,正通过梦境,自己复制,自己传播。

  这时,光织娘送来了新织的“天书”。这匹用云气和风向织成的锦缎显示,中原的云走得慢了,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住。

  光织娘纤细的手指划过经纬,轻声说:“风走得慢,是背上驮了太多……听不见的声音。”

  苏晏眼神一凛。

  他拿过“天书”,和自己画的气候图一对比,心里咯噔一下:湖广,马上要有十年不遇的“回南天”!

  到时候,空气湿得能拧出水,万物挂露。这正是“噬忆香”雾化扩散的最好时机!

  他不再等了。立刻找来几名边军信使。这回带的不是信,而是一包包改良香料。

  苏晏的命令干脆利落:“送去长江沿线各大重镇。不用点,拆开封口,让风……自己带它们走。”

  深夜,地窖里。

  小秤星盘坐地上,双手紧贴冰冷石板,身体猛地抽搐起来。

  两行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他梦呓般喃喃:“我听见了……听见一万个人在梦里呼吸……他们的鼻子……在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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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晏拿出那枚金手指残片。

  上面原本代表个人情绪的波动消失了,换成一种缓慢、宏大、像潮汐一样稳定起伏的图形。

  这不是谁的心跳。这是这片土地……在呼吸,在吞吐无形的信息。

  他懂了。

  敌人越烧,真相的种子就埋得越深,甚至融进了风里,水里。

  第二天清早,皇宫大内。

  太医院院正连滚爬爬冲进政事堂,报上一件骇人事:派驻各地的三十几个静音局核心密探,一夜之间,全说不出话了!

  他们不能言语,却在梦呓里,反复念叨同一句:

  “民……不该奴……”

  裴十三书房里。“啪嚓!”一声,上好的龙泉窑茶盏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他眼睛通红,像困住的野兽。

  死寂了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冰冷刺骨:

  “传令!往后所有查抄的香料,烧之前……当着我的面,验看,吞灰!”

  院子里,一阵风起,卷着尘土和落叶打旋。

  而在京城的千家万户,那看不见的风,正悄悄地把裴十三亲手造的、混着无数信息的灰,吹向每个角落,吹到每个人门前。

  一场更严苛、更诡异的清查就要来了。这回,怀疑的目光不再盯着香炉灰。

  它对准了活生生的人。

  人们还不知道,证明自己清白的方式,会变得多么屈辱,多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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