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井底藏锋-《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晨雾笼罩着沧州外海。几艘走私船的残骸还在冒黑烟,像水面上的伤疤。

  苏晏站在湿滑的礁石上,海风很冷,带着血腥味。他望着远处——潮水把一具瘦小的身体推回了岸边。

  是昨夜为他送信的漕帮少年。

  苏晏走过去,蹲下身。少年浑身湿透,脸色青紫,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不是淹死的。

  苏晏手指发凉,他翻开少年浸水的衣襟。内衬有拆开又缝上的痕迹,针脚很乱。他探进夹层,摸到一片硬东西。

  是一张被水泡软的纸条,边角焦黑。字迹模糊了,但还能认出几个字:“赵……十三……走……井底还有真账。”

  风卷起岸边的灰,扑到苏晏脸上。他闭了闭眼,把纸条攥进手心。纸边粗糙,扎着皮肤。

  他睁开眼,眼里没了波动,只剩下比海水还冷的寒意。

  “你们要我做清官,”他低声对尸体说,也像对自己说,“可这世道,只让贼做主。”

  他心里清楚,萧景珩既然知道鬼契有副本,就绝不会放过永济仓那口旧井。一场争夺时间的赛跑,已经开始了。

  同一时间,沧州城南一家小药铺的地窖里,点着蜡烛。

  一个叫赵十三的汉子跪在地上,双手发抖地捧着一只油布包的陶罐。他眼睛通红,眼泪混着尘土流了满脸。

  昨晚,他就是从永济仓那口废井里,把这罐子捞上来的。

  “我哥……”他声音嘶哑,“他为漕帮守了十三年,到头来像条狗一样被勒死在水里?”

  苏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静静看着。

  他没安慰,从怀里拿出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这是他父亲林啸天留下的唯一东西。

  他接过陶罐,就着烛光,把扳指上的纹路和罐口封泥上一个模糊的指印比对。

  纹路严丝合缝。

  苏晏心头一紧。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当年被称为军神的父亲,为什么会被诬陷“通敌”了。

  父亲不仅查到了盐税的猫腻,甚至亲自进过永济仓,在这本账上留下了印记。

  这本账,是刺向那张黑网的刀,也是父亲被害的真正原因。

  这早就不只是为父翻案了。这是同一场战争,隔了十几年,还在打。

  苏晏眼神锐利起来。“按计划办。”他沉声说。

  计划开始转动。

  城西一座废磨坊顶上,一盏红灯悄悄亮起。

  看到信号,早就等在永济仓附近的陈七立刻带着七个人,扮成通渠的民工,混了进去。

  他们只有一个时辰——在一个隐蔽角落,用药墨和薄纸,把那本浸过蜡的羊皮账册完整拓下来。

  当磨坊顶上的红灯灭、绿灯亮时,赵十三已经抱着另一只陶罐回到了井边。

  罐里是本早就备好的假账。他小心地换出真账,放回假账,还在蜡封上故意留了道细裂痕。

  这道裂痕,会让敌人相信证据已经被水泡坏了。

  黄灯亮起的最后时刻,城里最有名的醉月楼上,头牌歌姬云娘在一片喝彩声中,唱起了新曲《井底书》。

  调子婉转,词却有点怪。但有心人能听出里面藏着的话:“……戊辰冬月天,三船未归还,白浪卷白银,将军泪湿衫……”

  这些词像种子,随着酒客们的嘴,很快传遍了沧州城。

  整套行动像一盘精密的棋。

  红、绿、黄三盏灯,就是苏晏落下的三颗子,环环相扣,没声音,没人知道谁在下棋。

  第二天中午,得到消息的萧景珩果然带着家兵,冲进了永济仓。

  他们直奔那口废井,挖出了那个“历经磨难”的陶罐。

  萧景珩当众砸开罐子,拿出那本蜡封裂了、纸页浸水、字迹模糊的“账册”。

  他轻蔑地翻了几页,冷笑:“一群废物,连东西都不会藏。”

  随手把账册扔进火盆。他以为后患没了,却不知道,烧掉的只是个假货。

  真的账册拓本,当晚就送到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柳玿手里。柳玿是苏晏父亲的学生,为人刚正。

  那晚,他拿着这份完整的鬼契,闯进都察院的密档房,连夜对照户部近三年的盐税账。

  烛光下,数字的差异触目惊心。

  他发现,这三年盐税总额凭空多出了百万两银子,而这些钱在户部账上,都写着“边备专款”。

  但柳玿巡查过边防,他知道边军连冬装都好几年没发齐了,哪来的百万专款?

  “啪!”柳玿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蜡烛直晃。他眼睛发红,声音气得发抖:“这不是贪,这是在挖国家的根,是谋国!”

  他不再犹豫,铺开纸,蘸饱墨,连夜写弹劾奏章。矛头直指户部、兵部、工部的三位尚书。

  深夜,皇城。

  瑶光公主的密信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苏晏手里。

  信上说,皇帝昨晚在御书房见了户部尚书,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边军三年没发冬装”,对方竟支支吾吾,说不清钱到底去哪了。

  公主在信末加了一句:“父皇今早一个人在文渊阁翻《军资调度令》旧档,停在‘戊辰年十一月’那页,看了很久,脸色很沉。”

  苏晏盯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明白了。

  皇帝已经起疑了,但他更怕盘根错节的势力抱成团。

  一本账,就算证据确凿,也许能扳倒几个尚书,却动不了整个利益集团的根本。

  皇帝需要一个不能再装睡、必须下狠手的理由。

  苏晏缓缓吐了口气,把密信凑到烛火上烧了。

  灰烬落下,他提起笔,在新纸上写下一行字,笔迹沉稳冰冷:“让赵十三放话出去:

  下一艘从沧州出海的走私船,装的不是私盐,是庆王府送给西域使节的‘贺礼’。”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雷声从远处滚来。好像是在回应这步悄无声息、却能掀起巨浪的棋。

  一场真正的清洗,就要从一个不起眼的流言开始,在帝国的权力中心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