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2年4月5日
地点：南京城南，破庙乞丐窝、茶馆、胡记杂货铺
苏砚缩在那个堆满垃圾的角落，直到确认外面街道上那两个76号特务没有追进来，才稍微松了口气。心脏还在“咚咚”地擂着鼓，冷汗被巷子里的穿堂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藏身，弄点像样的吃的，再想办法打听消息。他这副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尊容，在初春的南京城里太扎眼了，就算不碰上特务，被巡街的伪警察盯上也够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巷子口那个老乞丐。
那老乞丐估摸六十上下，头发胡子都花白纠结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脸上皱纹深的能夹死蚊子，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肘部和膝盖都露出了发黑的棉絮。他正靠墙坐着，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一点阳光，手指熟练地在衣缝里摸索着，偶尔精准地捏出个把“战利品”，随手弹开。
苏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窘迫和不适。想融入，就得先变成他们的一员。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无助，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老…老丈…” 苏砚学着戏文里的称呼，声音沙哑地开口。
老乞丐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嘛事儿？要饭到别处要去，这旮旯儿是俺的地盘儿。”
苏砚一愣，好嘛，乞丐还有地盘划分？他赶紧赔着笑，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也看不出笑模样：“老丈，俺不是来抢地盘的。俺是刚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身上啥也没了，证也丢了，想…想请教您老，这南京城里，像俺这样的，该咋活啊？”
老乞丐这才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苏砚一番，撇了撇嘴：“北边来的？口音倒是不假。咋活？跟你现在一样，伸手要着活呗！”
“可…可这…” 苏砚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认认门道吧？不然怎么要得到吃的？”
老乞丐嗤笑一声，露出几颗焦黄的残牙：“小子，听着挺机灵，咋不懂规矩？想入行，得拜码头！懂不懂？”
“拜…拜码头？” 苏砚是真不懂这乞丐行的门道。
“废话！” 老乞丐似乎来了谈兴，或者说闲着也是闲着，“南京城这么大，要饭的也分帮分派！城南归‘瘸腿李’，城北归‘独眼张’，火车站那片是‘豁嘴王’的地盘…乱伸手，小心被打断腿！”
苏砚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一个微缩的江湖！他连忙问道：“那…老丈，您是哪一派的？俺…俺能跟着您老吗？俺有力气，能帮您老干活！” 他想着先找个引路人。
“我？” 老乞丐嘿嘿一笑，带着点自嘲，“老子是‘逍遥派’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掺和那些破事儿！” 他顿了顿，又看看苏砚，“看你小子还算顺眼，给你指条明路。往前头走，右拐，有个废弃的土地庙，那儿聚着一帮没啥靠山的散兵游勇。你去那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收留你。记住喽，进去先低头，少说话，多看眼色！”
“多谢老丈！多谢！” 苏砚连忙道谢，这信息太重要了。
“甭谢，” 老乞丐摆摆手，又眯起了眼睛，“提醒你一句，城里不太平，76号那帮狗腿子，还有小鬼子，盯得紧。要饭也要长眼，别往枪口上撞。还有，小心那些假乞丐…”
“假乞丐？”
“嗯，有些是特务扮的，专门钓‘鱼’！还有些是帮派里放出来摸底的…总之，少说，多看，机灵点！” 老乞丐说完，就不再理他，继续专注于他的“搜捕”事业。
苏砚再次道谢，按照老乞丐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
果然，右拐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庙，门楣上的字都模糊了，围墙塌了半边。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和尿臊味混合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庙里或坐或卧，挤着七八个乞丐，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到苏砚这个生面孔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他身上，有警惕，有冷漠，也有好奇。
苏砚牢记老乞丐的话，赶紧低下头，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了拱手，哑着嗓子说：“各位老大…俺是北边逃难来的，没地方去，想…想讨口饭吃，求各位给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头上癞痢疤比较多的乞丐，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他歪着嘴，斜眼看着苏砚：“北边来的？干啥的？”
“种…种地的…” 苏砚不敢说真实身份。
“种地的？” 癞痢疤嗤笑，“细皮嫩肉的，不像啊？别是犯了事儿跑出来的吧？”
旁边几个乞丐也跟着起哄：
“就是，看着像个学生娃！”
“别是摸了谁家的钱袋子，被追捕吧？”
“搜搜他身！看有没有油水！”
苏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里有图纸！这个动作更是引起了癞痢疤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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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呵！还真藏着好东西？” 癞痢疤站起身，带着两个年轻些的乞丐围了过来，“小子，懂不懂规矩？进这庙门，得交‘孝敬’！”
苏砚连连后退：“没…没啥好东西，就…就一点干粮…” 他把之前胡老板给的杂粮饼子掏了出来。
癞痢疤一把抢过饼子，掂量了一下，显然不满意，目光又盯向苏砚捂着的胸口：“怀里是啥？掏出来！”
“真…真没啥…” 苏砚额头冒汗，这图纸要是被翻出来，他就完了！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癞痢疤骂了一句，示意手下动手。
就在两个年轻乞丐要按住苏砚的时候，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骂声！
“里面的叫花子！都给老子滚出来！”
“皇军有令！搜查可疑分子！”
是伪警察的声音！庙里的乞丐们顿时一阵骚乱，脸上露出恐惧。
癞痢疤也顾不得苏砚了，脸色发白，低声咒骂：“妈的！又来刮油水了！”
苏砚更是魂飞魄散！怎么这么倒霉？刚摆脱76号，又撞上伪警察？他下意识地想往庙里的神像后面躲。
“都他妈别动！” 一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歪戴帽子的伪警察头目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警棍，嫌恶地捂着鼻子，“站好站好！例行检查！看看有没有混进反日分子！”
乞丐们战战兢兢地排成一排。伪警察头目挨个打量，偶尔用警棍戳戳这个，踢踢那个。
“你！抬起头！” 他走到了苏砚面前。
苏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慢慢抬起头。
伪警察头目皱着眉看着他：“生面孔啊？哪儿来的？良民证呢？”
“俺…俺从北边逃难来的…证…证丢了…” 苏砚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丢了？” 伪警察头目冷笑，“我看你就是可疑分子！带走！” 两个手下就要上来抓人。
苏砚急了，这要是被带走，不死也得脱层皮！他猛地想到刚才老乞丐说的“拜码头”和“瘸腿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长官！长官息怒！俺…俺是来找‘瘸腿李’老大投奔的！路上盘缠和证被抢了！”
“瘸腿李？” 伪警察头目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李老大？”
“认…认识！俺表哥是跟着李老大混的！” 苏砚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希望能唬住对方。他知道这些地头蛇往往和警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伪警察头目上下打量着苏砚，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城南“瘸腿李”确实是个有名的乞丐头子，手下不少，而且据说背后有点关系，他们这些底层警察一般也不愿意轻易得罪。
“哼，既然是李老大的人，这次就算了！” 伪警察头目似乎不想多事，主要是看苏砚也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下次把招子放亮点！赶紧去找到李老大，补个手续！听见没有！”
“是是是！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苏砚连忙点头哈腰。
伪警察头目又象征性地训斥了其他乞丐几句，主要是警告他们看到生面孔要报告，然后才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庙里顿时安静下来。癞痢疤和那几个乞丐再看苏砚的眼神就变了，带着点惊疑和忌惮。
癞痢疤走过来，语气缓和了不少：“兄弟…你真认识李老大？”
苏砚知道戏还得演下去，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胸口（其实是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那还有假？俺表哥是李老大身边的红人！等俺找到他，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故意说得含糊，给自己留后路。
癞痢疤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坐！请坐！” 他连忙把刚才抢的杂粮饼子双手奉还，还殷勤地给苏砚让了个相对干净点的角落。
其他乞丐也纷纷露出讨好的神色。
苏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狐假虎威居然奏效了。他接过饼子，也没客气，坐下来慢慢啃着。他知道，暂时算是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的一天，苏砚就混在这群乞丐中间。他刻意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闲聊，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这些乞丐消息异常灵通，三教九流，无所不谈。从哪家饭馆的泔水油水足，到哪个当官的姨太太偷人，从黑市的米价又涨了，到前几天码头又抓了几个“抗日分子”…
苏砚耐心地听着，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关于“栖霞山”、“紫金山”的信息记在心里。
“唉，听说没？栖霞山那边前几天戒严了！” 一个老乞丐啃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拉窝头，含糊地说。
“戒严？为啥？”
“谁知道呢？好像说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去拜佛？还是挖到啥宝贝了？”
“屁的宝贝！我听说啊，是76号在那一片搜人呢！说是有重庆那边的电台信号！”
“乖乖，那可不得了…”
苏砚心里一动。栖霞山戒严？搜人？会不会和王铜锁或者“珊瑚”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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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年轻点的乞丐插嘴：“紫金山才不太平呢！上头又是兵营又是啥研究所的，闲人免近！我上次想抄近道上去捡点柴火，差点被站岗的小鬼子一枪崩了！”
紫金山有日军驻守和研究机构？这更增加了上去探查的难度和危险性。
苏砚默默记下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组合。栖霞山似乎有活动，紫金山戒备森严…“紫金之巅，望北栖霞”，这谜语到底指向什么具体地点？
傍晚时分，乞丐们开始陆续出去“上班”——到各个繁华地段乞讨。苏砚也准备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瘸腿李”或者栖霞山的信息。
他刚走出破庙没多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苏砚吓得一激灵，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那张令他有些头疼的胖脸——胡老板！
胡老板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依旧戴着墨镜，但脸色阴沉，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短打、面露凶相的汉子。
“小子，可以啊！” 胡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连‘瘸腿李’的名头都敢借？老子打听过了，李老大手下根本没你这号人！说！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砚心里叫苦，这胡老板居然去核实了！果然地头蛇不好糊弄。他强作镇定：“胡老板，您…您认错人了吧？”
“认错？” 胡老板一把揪住苏砚的破褂子领口，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在城门口你就鬼鬼祟祟！现在又冒充李老大的人！我看你就是抗日分子！老子把你交给76号，还能领几个赏钱！”
交给76号？那绝对不行！苏砚急了，挣扎着低喊：“胡老板！俺…俺有钱！俺可以给你钱！”
“钱？” 胡老板手上力道松了点，讥讽道，“就你这德行，能有几个钱？”
苏砚飞快地想着脱身之计，他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胡老板，实不相瞒，俺…俺不是一般人。俺身上是没啥钱，但俺知道一个藏宝的地方！”
“藏宝？” 胡老板和他两个手下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贪婪又怀疑的神色。
“对！就在…就在栖霞山！” 苏砚顺着白天听到的信息往下编，“是俺祖上留下来的，是一批…古董！字画！值老鼻子钱了！只要您放过俺，带俺出城，俺就带您去取！” 他想着先把胡老板稳住，或许还能利用他出城上栖霞山。
胡老板眯着眼，似乎在判断苏砚话的真假。古董字画？这对他这种混迹黑白两道、倒买倒卖的人来说，诱惑力极大。
“栖霞山？具体在哪儿？” 胡老板追问。
“这…这得到了地方俺才能认出来，图纸…图纸在俺脑子里！” 苏砚不敢说身上有图。
胡老板盯着苏砚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他松开了手，嘿嘿一笑：“行！小子，老子就信你一回！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狠。
“不敢不敢！” 苏砚连忙保证。
“哼！” 胡老板对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带他回铺子！看好他！等老子打点好出城的路子，就带这小子去‘挖宝’！”
两个手下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夹住苏砚，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一条更深的巷子里走去。
苏砚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胡老板是真是假信了他的话，还是另有图谋。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胡记杂货铺就在不远处，门脸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杂货，光线昏暗。胡老板把苏砚关进了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黑屋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老实待着！有吃的给你！” 胡老板隔着门喊了一声，脚步声就远去了。
苏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从城门惊魂，到乞丐窝里的狐假虎威，再到被胡老板识破并软禁…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
他摸了摸怀里的图纸，还在。栖霞山…现在胡老板也要去栖霞山，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而织网的人，似乎对“栖霞山”也格外感兴趣。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京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透着一股虚假的繁荣。远处，隐约传来宪兵队摩托车巡逻的“突突”声，更添了几分夜晚的肃杀。
苏砚蜷缩在黑暗中，又冷又饿。胡老板说的“吃的”迟迟没有送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出狼窝，又入了更危险的虎穴？这个胡老板，真的只是一个贪财的地头蛇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店铺里传来一阵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似乎有胡老板，还有…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只听那个耳熟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和急切地说：
“……胡老板，消息绝对可靠！‘珊瑚’的人肯定在栖霞山有活动！只要您帮我这次，抓到人，太君那里的赏赐，咱们对半分……”
地点：南京城南，破庙乞丐窝、茶馆、胡记杂货铺
苏砚缩在那个堆满垃圾的角落，直到确认外面街道上那两个76号特务没有追进来，才稍微松了口气。心脏还在“咚咚”地擂着鼓，冷汗被巷子里的穿堂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藏身，弄点像样的吃的，再想办法打听消息。他这副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尊容，在初春的南京城里太扎眼了，就算不碰上特务，被巡街的伪警察盯上也够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巷子口那个老乞丐。
那老乞丐估摸六十上下，头发胡子都花白纠结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脸上皱纹深的能夹死蚊子，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袄，肘部和膝盖都露出了发黑的棉絮。他正靠墙坐着，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一点阳光，手指熟练地在衣缝里摸索着，偶尔精准地捏出个把“战利品”，随手弹开。
苏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窘迫和不适。想融入，就得先变成他们的一员。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无助，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老…老丈…” 苏砚学着戏文里的称呼，声音沙哑地开口。
老乞丐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嘛事儿？要饭到别处要去，这旮旯儿是俺的地盘儿。”
苏砚一愣，好嘛，乞丐还有地盘划分？他赶紧赔着笑，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也看不出笑模样：“老丈，俺不是来抢地盘的。俺是刚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身上啥也没了，证也丢了，想…想请教您老，这南京城里，像俺这样的，该咋活啊？”
老乞丐这才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苏砚一番，撇了撇嘴：“北边来的？口音倒是不假。咋活？跟你现在一样，伸手要着活呗！”
“可…可这…” 苏砚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认认门道吧？不然怎么要得到吃的？”
老乞丐嗤笑一声，露出几颗焦黄的残牙：“小子，听着挺机灵，咋不懂规矩？想入行，得拜码头！懂不懂？”
“拜…拜码头？” 苏砚是真不懂这乞丐行的门道。
“废话！” 老乞丐似乎来了谈兴，或者说闲着也是闲着，“南京城这么大，要饭的也分帮分派！城南归‘瘸腿李’，城北归‘独眼张’，火车站那片是‘豁嘴王’的地盘…乱伸手，小心被打断腿！”
苏砚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一个微缩的江湖！他连忙问道：“那…老丈，您是哪一派的？俺…俺能跟着您老吗？俺有力气，能帮您老干活！” 他想着先找个引路人。
“我？” 老乞丐嘿嘿一笑，带着点自嘲，“老子是‘逍遥派’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掺和那些破事儿！” 他顿了顿，又看看苏砚，“看你小子还算顺眼，给你指条明路。往前头走，右拐，有个废弃的土地庙，那儿聚着一帮没啥靠山的散兵游勇。你去那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收留你。记住喽，进去先低头，少说话，多看眼色！”
“多谢老丈！多谢！” 苏砚连忙道谢，这信息太重要了。
“甭谢，” 老乞丐摆摆手，又眯起了眼睛，“提醒你一句，城里不太平，76号那帮狗腿子，还有小鬼子，盯得紧。要饭也要长眼，别往枪口上撞。还有，小心那些假乞丐…”
“假乞丐？”
“嗯，有些是特务扮的，专门钓‘鱼’！还有些是帮派里放出来摸底的…总之，少说，多看，机灵点！” 老乞丐说完，就不再理他，继续专注于他的“搜捕”事业。
苏砚再次道谢，按照老乞丐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
果然，右拐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庙，门楣上的字都模糊了，围墙塌了半边。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和尿臊味混合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庙里或坐或卧，挤着七八个乞丐，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到苏砚这个生面孔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他身上，有警惕，有冷漠，也有好奇。
苏砚牢记老乞丐的话，赶紧低下头，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了拱手，哑着嗓子说：“各位老大…俺是北边逃难来的，没地方去，想…想讨口饭吃，求各位给个落脚的地方…”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头上癞痢疤比较多的乞丐，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他歪着嘴，斜眼看着苏砚：“北边来的？干啥的？”
“种…种地的…” 苏砚不敢说真实身份。
“种地的？” 癞痢疤嗤笑，“细皮嫩肉的，不像啊？别是犯了事儿跑出来的吧？”
旁边几个乞丐也跟着起哄：
“就是，看着像个学生娃！”
“别是摸了谁家的钱袋子，被追捕吧？”
“搜搜他身！看有没有油水！”
苏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里有图纸！这个动作更是引起了癞痢疤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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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呵！还真藏着好东西？” 癞痢疤站起身，带着两个年轻些的乞丐围了过来，“小子，懂不懂规矩？进这庙门，得交‘孝敬’！”
苏砚连连后退：“没…没啥好东西，就…就一点干粮…” 他把之前胡老板给的杂粮饼子掏了出来。
癞痢疤一把抢过饼子，掂量了一下，显然不满意，目光又盯向苏砚捂着的胸口：“怀里是啥？掏出来！”
“真…真没啥…” 苏砚额头冒汗，这图纸要是被翻出来，他就完了！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癞痢疤骂了一句，示意手下动手。
就在两个年轻乞丐要按住苏砚的时候，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骂声！
“里面的叫花子！都给老子滚出来！”
“皇军有令！搜查可疑分子！”
是伪警察的声音！庙里的乞丐们顿时一阵骚乱，脸上露出恐惧。
癞痢疤也顾不得苏砚了，脸色发白，低声咒骂：“妈的！又来刮油水了！”
苏砚更是魂飞魄散！怎么这么倒霉？刚摆脱76号，又撞上伪警察？他下意识地想往庙里的神像后面躲。
“都他妈别动！” 一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歪戴帽子的伪警察头目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警棍，嫌恶地捂着鼻子，“站好站好！例行检查！看看有没有混进反日分子！”
乞丐们战战兢兢地排成一排。伪警察头目挨个打量，偶尔用警棍戳戳这个，踢踢那个。
“你！抬起头！” 他走到了苏砚面前。
苏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慢慢抬起头。
伪警察头目皱着眉看着他：“生面孔啊？哪儿来的？良民证呢？”
“俺…俺从北边逃难来的…证…证丢了…” 苏砚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丢了？” 伪警察头目冷笑，“我看你就是可疑分子！带走！” 两个手下就要上来抓人。
苏砚急了，这要是被带走，不死也得脱层皮！他猛地想到刚才老乞丐说的“拜码头”和“瘸腿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长官！长官息怒！俺…俺是来找‘瘸腿李’老大投奔的！路上盘缠和证被抢了！”
“瘸腿李？” 伪警察头目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李老大？”
“认…认识！俺表哥是跟着李老大混的！” 苏砚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希望能唬住对方。他知道这些地头蛇往往和警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伪警察头目上下打量着苏砚，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城南“瘸腿李”确实是个有名的乞丐头子，手下不少，而且据说背后有点关系，他们这些底层警察一般也不愿意轻易得罪。
“哼，既然是李老大的人，这次就算了！” 伪警察头目似乎不想多事，主要是看苏砚也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下次把招子放亮点！赶紧去找到李老大，补个手续！听见没有！”
“是是是！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苏砚连忙点头哈腰。
伪警察头目又象征性地训斥了其他乞丐几句，主要是警告他们看到生面孔要报告，然后才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庙里顿时安静下来。癞痢疤和那几个乞丐再看苏砚的眼神就变了，带着点惊疑和忌惮。
癞痢疤走过来，语气缓和了不少：“兄弟…你真认识李老大？”
苏砚知道戏还得演下去，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胸口（其实是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那还有假？俺表哥是李老大身边的红人！等俺找到他，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故意说得含糊，给自己留后路。
癞痢疤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坐！请坐！” 他连忙把刚才抢的杂粮饼子双手奉还，还殷勤地给苏砚让了个相对干净点的角落。
其他乞丐也纷纷露出讨好的神色。
苏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狐假虎威居然奏效了。他接过饼子，也没客气，坐下来慢慢啃着。他知道，暂时算是在这里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的一天，苏砚就混在这群乞丐中间。他刻意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闲聊，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这些乞丐消息异常灵通，三教九流，无所不谈。从哪家饭馆的泔水油水足，到哪个当官的姨太太偷人，从黑市的米价又涨了，到前几天码头又抓了几个“抗日分子”…
苏砚耐心地听着，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关于“栖霞山”、“紫金山”的信息记在心里。
“唉，听说没？栖霞山那边前几天戒严了！” 一个老乞丐啃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拉窝头，含糊地说。
“戒严？为啥？”
“谁知道呢？好像说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去拜佛？还是挖到啥宝贝了？”
“屁的宝贝！我听说啊，是76号在那一片搜人呢！说是有重庆那边的电台信号！”
“乖乖，那可不得了…”
苏砚心里一动。栖霞山戒严？搜人？会不会和王铜锁或者“珊瑚”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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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年轻点的乞丐插嘴：“紫金山才不太平呢！上头又是兵营又是啥研究所的，闲人免近！我上次想抄近道上去捡点柴火，差点被站岗的小鬼子一枪崩了！”
紫金山有日军驻守和研究机构？这更增加了上去探查的难度和危险性。
苏砚默默记下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组合。栖霞山似乎有活动，紫金山戒备森严…“紫金之巅，望北栖霞”，这谜语到底指向什么具体地点？
傍晚时分，乞丐们开始陆续出去“上班”——到各个繁华地段乞讨。苏砚也准备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瘸腿李”或者栖霞山的信息。
他刚走出破庙没多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苏砚吓得一激灵，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那张令他有些头疼的胖脸——胡老板！
胡老板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依旧戴着墨镜，但脸色阴沉，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短打、面露凶相的汉子。
“小子，可以啊！” 胡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连‘瘸腿李’的名头都敢借？老子打听过了，李老大手下根本没你这号人！说！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砚心里叫苦，这胡老板居然去核实了！果然地头蛇不好糊弄。他强作镇定：“胡老板，您…您认错人了吧？”
“认错？” 胡老板一把揪住苏砚的破褂子领口，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在城门口你就鬼鬼祟祟！现在又冒充李老大的人！我看你就是抗日分子！老子把你交给76号，还能领几个赏钱！”
交给76号？那绝对不行！苏砚急了，挣扎着低喊：“胡老板！俺…俺有钱！俺可以给你钱！”
“钱？” 胡老板手上力道松了点，讥讽道，“就你这德行，能有几个钱？”
苏砚飞快地想着脱身之计，他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胡老板，实不相瞒，俺…俺不是一般人。俺身上是没啥钱，但俺知道一个藏宝的地方！”
“藏宝？” 胡老板和他两个手下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贪婪又怀疑的神色。
“对！就在…就在栖霞山！” 苏砚顺着白天听到的信息往下编，“是俺祖上留下来的，是一批…古董！字画！值老鼻子钱了！只要您放过俺，带俺出城，俺就带您去取！” 他想着先把胡老板稳住，或许还能利用他出城上栖霞山。
胡老板眯着眼，似乎在判断苏砚话的真假。古董字画？这对他这种混迹黑白两道、倒买倒卖的人来说，诱惑力极大。
“栖霞山？具体在哪儿？” 胡老板追问。
“这…这得到了地方俺才能认出来，图纸…图纸在俺脑子里！” 苏砚不敢说身上有图。
胡老板盯着苏砚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他松开了手，嘿嘿一笑：“行！小子，老子就信你一回！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狠。
“不敢不敢！” 苏砚连忙保证。
“哼！” 胡老板对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带他回铺子！看好他！等老子打点好出城的路子，就带这小子去‘挖宝’！”
两个手下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夹住苏砚，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一条更深的巷子里走去。
苏砚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胡老板是真是假信了他的话，还是另有图谋。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胡记杂货铺就在不远处，门脸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杂货，光线昏暗。胡老板把苏砚关进了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黑屋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老实待着！有吃的给你！” 胡老板隔着门喊了一声，脚步声就远去了。
苏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从城门惊魂，到乞丐窝里的狐假虎威，再到被胡老板识破并软禁…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
他摸了摸怀里的图纸，还在。栖霞山…现在胡老板也要去栖霞山，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而织网的人，似乎对“栖霞山”也格外感兴趣。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南京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透着一股虚假的繁荣。远处，隐约传来宪兵队摩托车巡逻的“突突”声，更添了几分夜晚的肃杀。
苏砚蜷缩在黑暗中，又冷又饿。胡老板说的“吃的”迟迟没有送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出狼窝，又入了更危险的虎穴？这个胡老板，真的只是一个贪财的地头蛇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外面店铺里传来一阵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似乎有胡老板，还有…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只听那个耳熟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和急切地说：
“……胡老板，消息绝对可靠！‘珊瑚’的人肯定在栖霞山有活动！只要您帮我这次，抓到人，太君那里的赏赐，咱们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