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饿！累！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名为“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像四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切割着苏砚的神经。他几乎是用意志力拖拽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滩的碎石和淤泥里跋涉，林默在他身后，同样精疲力尽，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生命最后的能量。
身后土地庙方向的枪声，早已彻底沉寂。那片死寂，比震耳欲聋的爆炸更让人心碎。他们甚至不敢去想，“老枪”——那个刚刚才知道名字，却用生命为他们打开生路的传奇英雄——最终怎么样了。
“快…快到了…他说…三里外…” 苏砚喘着粗气，像是在安慰林默，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的嗓子干哑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河岸边的芦苇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月光时明时暗，照亮着前路，也映出担架上王铁锤那张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情况显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王大哥…坚持住…就快到了…” 林默带着哭腔，一边踉跄着前行，一边徒劳地想要安抚他。
终于，在沿着河道不知走了多久，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时，一个黑黢黢的、如同怪兽般趴伏在河湾处的巨大轮廓，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那是一座废弃的砖窑。高大的、已经部分坍塌的砖砌烟囱直指微亮的天空，下面是一片残破的工棚和堆积如山的、长满荒草的废砖坯。荒凉，死寂，但却符合“老枪”的描述。
“就…就是那里！” 苏砚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两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担架，艰难地靠近砖窑。他们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像是以前工人休息或者堆放工具的破旧工棚，将王铁锤抬了进去。
工棚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和霉味，地上散落着碎砖和干草。苏砚小心翼翼地将王铁锤放在一堆相对柔软的干草上，林默立刻拿出水壶，想给他喂点水。
然而，王铁锤却微微偏开了头。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虽然依旧浑浊，却透着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他死死抓住苏砚的手，手指冰冷得像铁钳。
“苏…苏兄弟…林…林姑娘…”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我…我不行了…听我说…”
苏砚和林默的心同时一沉，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了上来。
“王大哥，你别这么说，药已经用了，你会好起来的…” 林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王铁锤艰难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释然的笑容：“…自…自家事…自家知…能…能撑到这里…见到…见到‘老枪’…值了…”
他喘息了几下，聚集起最后的力量，眼神紧紧盯着苏砚，仿佛要将某种重要的东西刻进他的脑海里：
“我哥…王铜锁…‘珊瑚’…南京…沦陷前…他…他负责转移…一批…一批至关重要的…‘种子’…”
“种子？” 苏砚一愣，这个词在“珊瑚”的语境里，往往指的是像他父亲那样掌握着关键知识和技术的人才，或者…就是“钥匙”本身相关的核心要素？
“…不是…不是人…” 王铁锤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资料…图纸…还有…一套…一套加密的…核心算法…是…是‘钥匙’理论的…基础…日本人…疯了一样找…”
苏砚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父亲苏明哲研究的“钥匙”，果然不止是理论，还有配套的、实体化的技术和资料！而这些东西，在南京陷落前，被“珊瑚会”试图转移出去！
“我哥…他…他没能…全部送走…” 王铁锤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遗憾，“…最后一批…最关键的…他…他藏起来了…藏在…南京…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藏在南京哪里？！” 苏砚急忙追问，心脏狂跳。这可能是找到父亲研究完整脉络，甚至可能反过来制约吉田的关键！
王铁锤的瞳孔开始有些涣散，他努力聚焦，声音越来越低：“…他…他只告诉我…一句话…‘紫金之巅…望…望北…栖霞…红叶…落…落于…旧…旧台城…’…他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钥匙’的传人需要…就…就去那里…寻找…”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这像是一句诗，又像是一个谜语！紫金山，栖霞山，台城…都是南京的地名！但这听起来太模糊了！怎么找？！
“这…这是什么意思？具体位置呢？” 苏砚焦急地摇晃着王铁锤的手臂。
王铁锤的眼神已经开始失去焦距，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懂…我哥…他…他喜欢打这种哑谜…他说…‘珊瑚’的人…能…能解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抓住苏砚的手猛地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工棚破败的顶棚，仿佛还在凝视着那片他未能守护住的、沦陷在敌寇铁蹄下的故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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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哥！”
“铁锤兄！”
苏砚和林默同时惊呼，但王铁锤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
他死了。这个流落山野、重伤濒死却依旧心系兄长和“珊瑚”事业的溃兵，这个在最后关头指引他们找到生机、并留下至关重要线索的汉子，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曙光完全降临。
工棚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苏砚缓缓伸出手，合上了王铁锤圆睁的双眼。他的心里堵得难受，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又一个人，因为这场战争，因为这把该死的“钥匙”，死在了他的面前。顾慎之，“老枪”，现在又是王铁锤…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谜语般的遗言，大脑开始本能地分析。紫金山是南京东郊的至高点，“紫金之巅”可能指山顶，或者山顶的某个特定位置？“望北栖霞”，从紫金山顶往北看，能看到栖霞山…“红叶落于旧台城”？栖霞山以秋日红叶闻名，“旧台城”指的是南京鸡鸣寺附近的台城遗址…这听起来像是方位指示，但又太过诗意和笼统…
这更像是一个需要特定知识或者参照物才能破解的密码！王铜锁是“珊瑚”的资深成员，他留下的线索，必然与“珊瑚”的密码体系有关！
就在苏砚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谜题和悲伤中时，工棚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人踩在碎砖上的声音！
“咔嚓…”
非常轻微，但在黎明前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砚和林默瞬间从悲伤中惊醒，浑身汗毛倒竖！
有人来了？！
是“老枪”说的接应的人？还是…追兵？！
苏砚猛地抓起身边那根用来当扁担的木棍（之前抬担架用的），示意林默躲到一堆废砖后面，自己则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工棚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天色已经比刚才亮了一些，朦胧的晨光勾勒出砖窑废墟荒凉的轮廓。
只见在距离工棚大约十几米外的一堆废砖坯后面，一个穿着灰色土布衣服、头上包着白毛巾（当地农民常见的打扮）、身形瘦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着工棚这边张望。那人手里似乎没拿武器，看起来有些紧张和犹豫。
是接应的人吗？苏砚不敢确定。“老枪”只说了有人接应，没说是男是女，什么特征。
那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朝着工棚这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带着本地口音，听起来像个半大孩子或者年轻人：
“喂…里面…里面有人吗？…是…是‘珊瑚’…让…让俺来的…”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砚没有立刻回应，他仔细观察着对方。只有一个人？周围有没有埋伏？他看起来确实很紧张，不像伪军或者特务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
“你是谁？” 苏砚压低声音，隔着门板问道。
外面那人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回答：“俺…俺是胡…胡掌柜派来的…他说…说让俺来接三个人…去…去下一个地方…”
胡掌柜派来的？苏砚心里一动。这倒是对得上，胡掌柜知道他们逃往砖窑，派人来接应合情合理。
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老枪”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太深刻了。
“胡掌柜让你来接人，有什么凭证？” 苏砚追问。
外面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要凭证，他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凭…凭证？胡掌柜…就…就让俺来…没说…没说啥凭证啊…”
这反应…听起来倒像是个不太机灵、只是奉命行事的普通小伙子。
苏砚稍微放松了一丝警惕，但他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山上珊瑚缺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下一句是什么？” 他用了和胡掌柜对接的暗号。
外面那人明显懵了，支吾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猛…猛药？…胡掌柜…没…没跟俺说这个啊…他就让俺来接人…说…说是很重要的先生和小姐…”
他不知道暗号！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真的是胡掌柜派来的，但胡掌柜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告诉他完整的暗号，只交代了任务。第二…他就是假冒的！
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就在苏砚犹豫不决的时候，工棚外那个年轻人似乎有些着急了，他跺了跺脚，声音带着哭腔：“…先…先生…你们快跟俺走吧！天…天快亮了！镇上…镇上鬼子伪军都出动了！正在…正在到处搜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的焦急听起来不像是假的。而且，追兵大规模出动搜捕，也完全符合逻辑。
苏砚看着工棚里王铁锤的尸体，又看看惊恐无助的林默，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留在这里，一旦被搜到，就是死路一条。跟这个人走，虽然有风险，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赌一把！
苏砚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工棚的门。
门外那个年轻人看到苏砚，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忙招手：“快！快！跟俺走！俺知道一条小路！”
苏砚打量着他。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稚嫩，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乡下孩子常见的怯懦和一丝急切，确实不像特务。
“我们有一个同伴…去世了。” 苏砚沉痛地说。
那少年愣了一下，看向工棚里王铁锤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但随即更加焦急：“…那…那也得赶紧走！不能留在这里了！尸首…尸首没办法了…”
苏砚也知道只能如此。他最后看了一眼王铁锤，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对林默说：“我们走。”
林默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两人跟着那个少年，快步离开了废弃的砖窑工棚。少年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很熟悉，带着他们在杂乱的砖垛和荒草丛中七拐八绕，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隐藏在灌木丛后的、极其狭窄的小路。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能绕过前面几个村子，直接通到北边的大路…” 少年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低声解释。
苏砚和林默紧紧跟着他，心里依旧充满了不安和警惕，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走着走着，苏砚却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个少年…他虽然表现得紧张急切，但他带路的步伐却异常稳健，甚至…有种与他年龄和表现出来的怯懦不相符的从容。而且，他选择的这条小路，也太“干净”了，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走过的痕迹，像是…专门为了某种目的而开辟或者很少使用的。
苏砚的数学大脑再次发出警报——概率不对！一个普通的、被临时抓差来带路的乡下少年，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表现应该更慌乱，对路径也不会如此…笃定！
他悄悄放慢了一步，拉了拉林默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提高警惕。
林默也察觉到了苏砚的异常，紧张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那个少年，突然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脸上那怯懦焦急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诡异笑容。
他看着苏砚和林默，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清晰而沉稳的语调，缓缓说道：
“苏先生，林小姐。这条路…走得还舒服吗？”
“我们长官…已经等候多时了。”
身后土地庙方向的枪声，早已彻底沉寂。那片死寂，比震耳欲聋的爆炸更让人心碎。他们甚至不敢去想，“老枪”——那个刚刚才知道名字，却用生命为他们打开生路的传奇英雄——最终怎么样了。
“快…快到了…他说…三里外…” 苏砚喘着粗气，像是在安慰林默，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的嗓子干哑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河岸边的芦苇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月光时明时暗，照亮着前路，也映出担架上王铁锤那张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情况显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王大哥…坚持住…就快到了…” 林默带着哭腔，一边踉跄着前行，一边徒劳地想要安抚他。
终于，在沿着河道不知走了多久，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时，一个黑黢黢的、如同怪兽般趴伏在河湾处的巨大轮廓，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那是一座废弃的砖窑。高大的、已经部分坍塌的砖砌烟囱直指微亮的天空，下面是一片残破的工棚和堆积如山的、长满荒草的废砖坯。荒凉，死寂，但却符合“老枪”的描述。
“就…就是那里！” 苏砚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两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担架，艰难地靠近砖窑。他们选择了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像是以前工人休息或者堆放工具的破旧工棚，将王铁锤抬了进去。
工棚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和霉味，地上散落着碎砖和干草。苏砚小心翼翼地将王铁锤放在一堆相对柔软的干草上，林默立刻拿出水壶，想给他喂点水。
然而，王铁锤却微微偏开了头。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虽然依旧浑浊，却透着一股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他死死抓住苏砚的手，手指冰冷得像铁钳。
“苏…苏兄弟…林…林姑娘…”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我…我不行了…听我说…”
苏砚和林默的心同时一沉，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了上来。
“王大哥，你别这么说，药已经用了，你会好起来的…” 林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王铁锤艰难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释然的笑容：“…自…自家事…自家知…能…能撑到这里…见到…见到‘老枪’…值了…”
他喘息了几下，聚集起最后的力量，眼神紧紧盯着苏砚，仿佛要将某种重要的东西刻进他的脑海里：
“我哥…王铜锁…‘珊瑚’…南京…沦陷前…他…他负责转移…一批…一批至关重要的…‘种子’…”
“种子？” 苏砚一愣，这个词在“珊瑚”的语境里，往往指的是像他父亲那样掌握着关键知识和技术的人才，或者…就是“钥匙”本身相关的核心要素？
“…不是…不是人…” 王铁锤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资料…图纸…还有…一套…一套加密的…核心算法…是…是‘钥匙’理论的…基础…日本人…疯了一样找…”
苏砚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父亲苏明哲研究的“钥匙”，果然不止是理论，还有配套的、实体化的技术和资料！而这些东西，在南京陷落前，被“珊瑚会”试图转移出去！
“我哥…他…他没能…全部送走…” 王铁锤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遗憾，“…最后一批…最关键的…他…他藏起来了…藏在…南京…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藏在南京哪里？！” 苏砚急忙追问，心脏狂跳。这可能是找到父亲研究完整脉络，甚至可能反过来制约吉田的关键！
王铁锤的瞳孔开始有些涣散，他努力聚焦，声音越来越低：“…他…他只告诉我…一句话…‘紫金之巅…望…望北…栖霞…红叶…落…落于…旧…旧台城…’…他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钥匙’的传人需要…就…就去那里…寻找…”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这像是一句诗，又像是一个谜语！紫金山，栖霞山，台城…都是南京的地名！但这听起来太模糊了！怎么找？！
“这…这是什么意思？具体位置呢？” 苏砚焦急地摇晃着王铁锤的手臂。
王铁锤的眼神已经开始失去焦距，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懂…我哥…他…他喜欢打这种哑谜…他说…‘珊瑚’的人…能…能解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抓住苏砚的手猛地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工棚破败的顶棚，仿佛还在凝视着那片他未能守护住的、沦陷在敌寇铁蹄下的故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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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锤兄！”
苏砚和林默同时惊呼，但王铁锤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
他死了。这个流落山野、重伤濒死却依旧心系兄长和“珊瑚”事业的溃兵，这个在最后关头指引他们找到生机、并留下至关重要线索的汉子，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曙光完全降临。
工棚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苏砚缓缓伸出手，合上了王铁锤圆睁的双眼。他的心里堵得难受，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又一个人，因为这场战争，因为这把该死的“钥匙”，死在了他的面前。顾慎之，“老枪”，现在又是王铁锤…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谜语般的遗言，大脑开始本能地分析。紫金山是南京东郊的至高点，“紫金之巅”可能指山顶，或者山顶的某个特定位置？“望北栖霞”，从紫金山顶往北看，能看到栖霞山…“红叶落于旧台城”？栖霞山以秋日红叶闻名，“旧台城”指的是南京鸡鸣寺附近的台城遗址…这听起来像是方位指示，但又太过诗意和笼统…
这更像是一个需要特定知识或者参照物才能破解的密码！王铜锁是“珊瑚”的资深成员，他留下的线索，必然与“珊瑚”的密码体系有关！
就在苏砚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谜题和悲伤中时，工棚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人踩在碎砖上的声音！
“咔嚓…”
非常轻微，但在黎明前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砚和林默瞬间从悲伤中惊醒，浑身汗毛倒竖！
有人来了？！
是“老枪”说的接应的人？还是…追兵？！
苏砚猛地抓起身边那根用来当扁担的木棍（之前抬担架用的），示意林默躲到一堆废砖后面，自己则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工棚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天色已经比刚才亮了一些，朦胧的晨光勾勒出砖窑废墟荒凉的轮廓。
只见在距离工棚大约十几米外的一堆废砖坯后面，一个穿着灰色土布衣服、头上包着白毛巾（当地农民常见的打扮）、身形瘦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着工棚这边张望。那人手里似乎没拿武器，看起来有些紧张和犹豫。
是接应的人吗？苏砚不敢确定。“老枪”只说了有人接应，没说是男是女，什么特征。
那人似乎下定了决心，朝着工棚这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带着本地口音，听起来像个半大孩子或者年轻人：
“喂…里面…里面有人吗？…是…是‘珊瑚’…让…让俺来的…”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砚没有立刻回应，他仔细观察着对方。只有一个人？周围有没有埋伏？他看起来确实很紧张，不像伪军或者特务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
“你是谁？” 苏砚压低声音，隔着门板问道。
外面那人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回答：“俺…俺是胡…胡掌柜派来的…他说…说让俺来接三个人…去…去下一个地方…”
胡掌柜派来的？苏砚心里一动。这倒是对得上，胡掌柜知道他们逃往砖窑，派人来接应合情合理。
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老枪”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太深刻了。
“胡掌柜让你来接人，有什么凭证？” 苏砚追问。
外面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要凭证，他挠了挠头，结结巴巴地说：“凭…凭证？胡掌柜…就…就让俺来…没说…没说啥凭证啊…”
这反应…听起来倒像是个不太机灵、只是奉命行事的普通小伙子。
苏砚稍微放松了一丝警惕，但他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山上珊瑚缺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下一句是什么？” 他用了和胡掌柜对接的暗号。
外面那人明显懵了，支吾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猛…猛药？…胡掌柜…没…没跟俺说这个啊…他就让俺来接人…说…说是很重要的先生和小姐…”
他不知道暗号！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真的是胡掌柜派来的，但胡掌柜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告诉他完整的暗号，只交代了任务。第二…他就是假冒的！
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就在苏砚犹豫不决的时候，工棚外那个年轻人似乎有些着急了，他跺了跺脚，声音带着哭腔：“…先…先生…你们快跟俺走吧！天…天快亮了！镇上…镇上鬼子伪军都出动了！正在…正在到处搜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的焦急听起来不像是假的。而且，追兵大规模出动搜捕，也完全符合逻辑。
苏砚看着工棚里王铁锤的尸体，又看看惊恐无助的林默，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留在这里，一旦被搜到，就是死路一条。跟这个人走，虽然有风险，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赌一把！
苏砚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工棚的门。
门外那个年轻人看到苏砚，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忙招手：“快！快！跟俺走！俺知道一条小路！”
苏砚打量着他。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稚嫩，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乡下孩子常见的怯懦和一丝急切，确实不像特务。
“我们有一个同伴…去世了。” 苏砚沉痛地说。
那少年愣了一下，看向工棚里王铁锤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但随即更加焦急：“…那…那也得赶紧走！不能留在这里了！尸首…尸首没办法了…”
苏砚也知道只能如此。他最后看了一眼王铁锤，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对林默说：“我们走。”
林默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两人跟着那个少年，快步离开了废弃的砖窑工棚。少年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很熟悉，带着他们在杂乱的砖垛和荒草丛中七拐八绕，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隐藏在灌木丛后的、极其狭窄的小路。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能绕过前面几个村子，直接通到北边的大路…” 少年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低声解释。
苏砚和林默紧紧跟着他，心里依旧充满了不安和警惕，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走着走着，苏砚却渐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个少年…他虽然表现得紧张急切，但他带路的步伐却异常稳健，甚至…有种与他年龄和表现出来的怯懦不相符的从容。而且，他选择的这条小路，也太“干净”了，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走过的痕迹，像是…专门为了某种目的而开辟或者很少使用的。
苏砚的数学大脑再次发出警报——概率不对！一个普通的、被临时抓差来带路的乡下少年，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表现应该更慌乱，对路径也不会如此…笃定！
他悄悄放慢了一步，拉了拉林默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提高警惕。
林默也察觉到了苏砚的异常，紧张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那个少年，突然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脸上那怯懦焦急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诡异笑容。
他看着苏砚和林默，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清晰而沉稳的语调，缓缓说道：
“苏先生，林小姐。这条路…走得还舒服吗？”
“我们长官…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