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2年3月23日，上午
地点：三河集，“济生堂”药铺内外
苏砚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火上烤的蚂蚁，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蹲在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后面，假装挑选着劣质的线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两个目标——斜对面茶馆二楼那个喝茶的灰衣暗哨，以及街角那个神秘卖菜的佝偻农夫。
“济生堂”那扇半开着的门，此刻在他眼里，不亚于龙潭虎穴的入口。
直接进去？万一里面等着他的是埋伏，那他就是自投罗网，不仅自己完蛋，土地庙里的林默和王铁锤也绝无幸理。
不进去？王铁锤的伤等不起，他们携带的干粮和清水也支撑不了几天，在这敌人环伺的集镇上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必须想办法确认！“夜莺”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得靠自己。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处理着眼前的信息：暗哨的位置和视线角度，农夫看似无意实则规律的观察，药铺门口进出的人流（并不多，主要是两个提着药包的老太太和一个捂着肚子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以及街道的布局…
等等！那个捂着肚子的中年男人！
苏砚注意到，这个男人走进“济生堂”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又拿着几包药走了出来，脸色似乎舒缓了一些。他离开药铺后，并没有引起暗哨或者农夫的特别关注。
这说明什么？说明“济生堂”表面还在正常营业？或者说，这个病人不是目标？
但这也可能是陷阱故意表现出来的“正常”！
苏砚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卖菜的农夫身上。这个人是关键！他到底是哪头的？如果他也是敌人，为什么不在山上就动手抓他们？如果他不是敌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保护“济生堂”？还是…在等待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试探他！
怎么试探？直接过去问他“你是不是自己人”？那太蠢了。
苏砚的目光扫过农夫面前摆着的几捆蔫了吧唧的青菜和那个破篮子。有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朝着那个农夫的菜摊走了过去。
农夫低垂着头，破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苏砚走到摊前，蹲下身，拿起一把青菜，故意用带着点外地口音，但又努力模仿本地腔调的语气问：“老叔，这菜…咋卖？”
农夫头也没抬，含糊地嘟囔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声音沙哑。
苏砚假装翻看青菜，实则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了一句：“山上的珊瑚，缺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
这是他急中生智编的暗号！“珊瑚”是关键词，“活血化瘀”暗指王铁锤的枪伤，“猛药”则表示情况紧急！如果对方是自己人，应该能听懂！
说完这句话，苏砚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汗，随时准备着对方暴起发难或者发出信号。
然而，农夫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依旧低着头，像是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就这个价，爱要不要。”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苏砚一眼！
苏砚愣住了。没反应？是没听懂？还是…自己猜错了，他根本不是自己人？
就在苏砚愣神的功夫，农夫却突然做出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那只布满老茧、虎口带着疑似枪茧的右手，看似随意地伸进旁边的破篮子里，好像要整理里面的东西。但苏砚眼尖地看到，他的手指，在篮子边缘，极其快速而隐蔽地…敲击了三下！
嗒…嗒…嗒…
节奏是：两短，一长！
这个节奏？！苏砚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敲击的节奏，和他与“夜莺”之前约定的某种表示“危险，勿动”的暗号，非常相似！（虽然载体不同，但核心节奏一致！）
他在警告我？！他听懂了我的暗号！但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不能相认，有危险！
苏砚瞬间明白了！这个农夫，极大概率是自己人！但他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或者他认为现在相认极其危险！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暗示！
“济生堂”果然出问题了！或者，至少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苏砚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贸然进去！
他立刻装作嫌弃的样子，把手里的青菜扔回摊子上，嘟囔了一句：“忒贵了，不买了。” 然后站起身，像是普通的讨价还价失败的顾客，悻悻地走开了。
他不敢再回头看那个农夫，生怕引起暗哨的注意。但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他背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现在确认了“济生堂”不能进，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进。那怎么办？药品必须搞到，胡掌柜也必须联系上（如果他还安全的话）。
苏砚的大脑再次开动。不能从正门进…那就只能…
他的目光开始打量“济生堂”药铺的房屋结构。这是典型的江南临街铺面，前面是店铺，后面应该连着院落和居住的房屋。两侧与其他建筑紧密相邻，几乎没有缝隙。但是…屋顶！
这些老式建筑的屋顶，通常是瓦片结构，或许…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 plan B 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夜探“济生堂”！
白天目标太大，暗哨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眼线都盯着。只有等到晚上，利用夜色掩护，从屋顶或者其他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潜入后院，直接找到胡掌柜！如果胡掌柜是安全的，就说明情况；如果不安全，也能及时脱身！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他对药铺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而且他的身手…嗯，基本上等于没有。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
打定主意，苏砚不再犹豫。他需要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首先，他需要弄清楚药铺后院的大致布局，以及晚上可能的警戒情况。其次，他需要搞到一点基本的工具，比如…一把小撬棍或者匕首，以及能照明的玩意儿（比如火柴，但不能轻易用）。
他在镇上看似随意地逛着，实则暗暗记下“济生堂”后巷的位置和地形。他发现药铺后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这倒是便于隐藏，但也意味着如果被堵在里面，就是瓮中捉鳖。
在一个铁匠铺兼杂货铺，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还是之前“夜莺”给的备用金），买了一把旧但结实的小匕首，和一盒劣质火柴。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火柴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近午。他不敢在镇上多做停留，也不敢回土地庙（怕被人跟踪），便在镇外一片靠近河边的芦苇荡里躲了起来，啃着怀里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子，焦急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苏砚靠在潮湿的芦苇杆上，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他担心土地庙里的林默和王铁锤，担心引开追兵的“夜莺”生死未卜，更担心晚上那个吉凶未卜的潜入行动。
他一遍遍在脑海里模拟可能遇到的情况，设计着逃跑路线，虽然他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终于，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集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然后又逐渐熄灭。喧闹了一天的三河集，渐渐沉入睡梦之中，只剩下偶尔的几声狗吠和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
时机到了！
苏砚深吸一口气，从芦苇荡里钻出来，像一道影子，沿着白天记熟的路径，悄无声息地再次摸向三河集。夜晚的集镇，寂静而空旷，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月光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辉。
他避开可能有哨兵的主街，在狭窄的、散发着尿骚味的小巷里穿行，很快就来到了“济生堂”后面的那条死胡同。
胡同里堆放着破箩筐、烂木板，散发着霉味。他躲在阴影里，仔细观察着药铺的后墙。墙很高，大概有两米多，光秃秃的，没有借力的地方。
怎么上去？苏砚有点傻眼。他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
他焦急地四处打量，突然看到墙角堆着几个废弃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破瓦缸。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瓦缸叠起来，试了试，勉强能够到墙头。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扒住墙头长满青苔的砖缝，脚蹬着瓦缸，用尽吃奶的力气，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手臂因为白天的劳累酸痛无比，好几次差点脱力滑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狼狈地翻上了墙头，趴在冰冷的瓦片上，大口喘着气。妈的，这比解偏微分方程难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院。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侧晾着些草药，另一侧是厨房和杂物间。正房黑着灯，似乎人都睡了。
他屏住呼吸，听了片刻，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头，挪到正房的屋顶上，找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卧室上方的位置，轻轻揭开几片瓦片。
月光透过揭开瓦片形成的洞口，洒进下方漆黑的房间。借着微光，苏砚能看到下面是一间卧室，布置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看不真切。
是胡掌柜吗？
苏砚不敢确定。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刻着“珊瑚”密印的银元（王铁锤的那半块，被他带在身上作为信物），用细线拴着，小心翼翼地，从洞口垂了下去，轻轻晃动，让银元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
如果下面是胡掌柜，他应该认识这个信物！
银元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摇晃，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突然！
床上的那个人猛地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了！
苏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下面传来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谁？！”
有反应！他认识这个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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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心中狂喜，连忙压低声音，对着洞口说道：“可是…济生堂胡掌柜？山上珊瑚，急需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 他再次用了白天的暗语。
下面沉默了片刻，随即，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和紧张：“…信物…你是铁锤什么人？！他在哪里？！”
他认识王铁锤！还知道信物！对上了！
苏砚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连忙回答：“铁锤兄受伤了，就在镇外！伤得很重，需要药品！胡掌柜，外面有暗哨，我们白天不敢进来！”
“我知道了！”胡掌柜的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你们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在镇外土地庙暂避。”苏砚回答，“胡掌柜，我们急需盘尼西林（青霉素的旧称）或者磺胺，还有纱布，干净的水和食物！”
“土地庙…好，我知道了！”胡掌柜似乎快速思考了一下，“你们在那里等着！我想办法把东西送过去！记住，千万别再来了，这里很不安全！特务盯得很紧！”
“明白！”苏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终于找到组织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银元拉上来，盖好瓦片离开的时候，下方的胡掌柜，却突然又急促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警告！
“还有！告诉你的人！小心…小心那个卖菜的！他…他不是我们的人！”
什么？不是我们的人？
苏砚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卖菜的？！那个佝偻农夫？！他不是我们的人？！
那他早上为什么用暗号警告我？！
他手上的枪茧是怎么回事？！
他如果不是自己人，为什么不在山上就动手？！
他到底是谁？！
一股寒意，从苏砚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地点：三河集，“济生堂”药铺内外
苏砚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火上烤的蚂蚁，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蹲在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后面，假装挑选着劣质的线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两个目标——斜对面茶馆二楼那个喝茶的灰衣暗哨，以及街角那个神秘卖菜的佝偻农夫。
“济生堂”那扇半开着的门，此刻在他眼里，不亚于龙潭虎穴的入口。
直接进去？万一里面等着他的是埋伏，那他就是自投罗网，不仅自己完蛋，土地庙里的林默和王铁锤也绝无幸理。
不进去？王铁锤的伤等不起，他们携带的干粮和清水也支撑不了几天，在这敌人环伺的集镇上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必须想办法确认！“夜莺”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得靠自己。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疯狂处理着眼前的信息：暗哨的位置和视线角度，农夫看似无意实则规律的观察，药铺门口进出的人流（并不多，主要是两个提着药包的老太太和一个捂着肚子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以及街道的布局…
等等！那个捂着肚子的中年男人！
苏砚注意到，这个男人走进“济生堂”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又拿着几包药走了出来，脸色似乎舒缓了一些。他离开药铺后，并没有引起暗哨或者农夫的特别关注。
这说明什么？说明“济生堂”表面还在正常营业？或者说，这个病人不是目标？
但这也可能是陷阱故意表现出来的“正常”！
苏砚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卖菜的农夫身上。这个人是关键！他到底是哪头的？如果他也是敌人，为什么不在山上就动手抓他们？如果他不是敌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保护“济生堂”？还是…在等待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试探他！
怎么试探？直接过去问他“你是不是自己人”？那太蠢了。
苏砚的目光扫过农夫面前摆着的几捆蔫了吧唧的青菜和那个破篮子。有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朝着那个农夫的菜摊走了过去。
农夫低垂着头，破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苏砚走到摊前，蹲下身，拿起一把青菜，故意用带着点外地口音，但又努力模仿本地腔调的语气问：“老叔，这菜…咋卖？”
农夫头也没抬，含糊地嘟囔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声音沙哑。
苏砚假装翻看青菜，实则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了一句：“山上的珊瑚，缺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
这是他急中生智编的暗号！“珊瑚”是关键词，“活血化瘀”暗指王铁锤的枪伤，“猛药”则表示情况紧急！如果对方是自己人，应该能听懂！
说完这句话，苏砚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汗，随时准备着对方暴起发难或者发出信号。
然而，农夫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依旧低着头，像是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就这个价，爱要不要。”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苏砚一眼！
苏砚愣住了。没反应？是没听懂？还是…自己猜错了，他根本不是自己人？
就在苏砚愣神的功夫，农夫却突然做出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那只布满老茧、虎口带着疑似枪茧的右手，看似随意地伸进旁边的破篮子里，好像要整理里面的东西。但苏砚眼尖地看到，他的手指，在篮子边缘，极其快速而隐蔽地…敲击了三下！
嗒…嗒…嗒…
节奏是：两短，一长！
这个节奏？！苏砚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敲击的节奏，和他与“夜莺”之前约定的某种表示“危险，勿动”的暗号，非常相似！（虽然载体不同，但核心节奏一致！）
他在警告我？！他听懂了我的暗号！但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不能相认，有危险！
苏砚瞬间明白了！这个农夫，极大概率是自己人！但他处于被监视的状态，或者他认为现在相认极其危险！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暗示！
“济生堂”果然出问题了！或者，至少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
苏砚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贸然进去！
他立刻装作嫌弃的样子，把手里的青菜扔回摊子上，嘟囔了一句：“忒贵了，不买了。” 然后站起身，像是普通的讨价还价失败的顾客，悻悻地走开了。
他不敢再回头看那个农夫，生怕引起暗哨的注意。但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他背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现在确认了“济生堂”不能进，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进。那怎么办？药品必须搞到，胡掌柜也必须联系上（如果他还安全的话）。
苏砚的大脑再次开动。不能从正门进…那就只能…
他的目光开始打量“济生堂”药铺的房屋结构。这是典型的江南临街铺面，前面是店铺，后面应该连着院落和居住的房屋。两侧与其他建筑紧密相邻，几乎没有缝隙。但是…屋顶！
这些老式建筑的屋顶，通常是瓦片结构，或许…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 plan B 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夜探“济生堂”！
白天目标太大，暗哨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眼线都盯着。只有等到晚上，利用夜色掩护，从屋顶或者其他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潜入后院，直接找到胡掌柜！如果胡掌柜是安全的，就说明情况；如果不安全，也能及时脱身！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他对药铺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而且他的身手…嗯，基本上等于没有。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
打定主意，苏砚不再犹豫。他需要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首先，他需要弄清楚药铺后院的大致布局，以及晚上可能的警戒情况。其次，他需要搞到一点基本的工具，比如…一把小撬棍或者匕首，以及能照明的玩意儿（比如火柴，但不能轻易用）。
他在镇上看似随意地逛着，实则暗暗记下“济生堂”后巷的位置和地形。他发现药铺后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这倒是便于隐藏，但也意味着如果被堵在里面，就是瓮中捉鳖。
在一个铁匠铺兼杂货铺，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还是之前“夜莺”给的备用金），买了一把旧但结实的小匕首，和一盒劣质火柴。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火柴贴身放好。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近午。他不敢在镇上多做停留，也不敢回土地庙（怕被人跟踪），便在镇外一片靠近河边的芦苇荡里躲了起来，啃着怀里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子，焦急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苏砚靠在潮湿的芦苇杆上，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他担心土地庙里的林默和王铁锤，担心引开追兵的“夜莺”生死未卜，更担心晚上那个吉凶未卜的潜入行动。
他一遍遍在脑海里模拟可能遇到的情况，设计着逃跑路线，虽然他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终于，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集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然后又逐渐熄灭。喧闹了一天的三河集，渐渐沉入睡梦之中，只剩下偶尔的几声狗吠和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
时机到了！
苏砚深吸一口气，从芦苇荡里钻出来，像一道影子，沿着白天记熟的路径，悄无声息地再次摸向三河集。夜晚的集镇，寂静而空旷，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月光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辉。
他避开可能有哨兵的主街，在狭窄的、散发着尿骚味的小巷里穿行，很快就来到了“济生堂”后面的那条死胡同。
胡同里堆放着破箩筐、烂木板，散发着霉味。他躲在阴影里，仔细观察着药铺的后墙。墙很高，大概有两米多，光秃秃的，没有借力的地方。
怎么上去？苏砚有点傻眼。他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
他焦急地四处打量，突然看到墙角堆着几个废弃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破瓦缸。有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瓦缸叠起来，试了试，勉强能够到墙头。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扒住墙头长满青苔的砖缝，脚蹬着瓦缸，用尽吃奶的力气，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手臂因为白天的劳累酸痛无比，好几次差点脱力滑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狼狈地翻上了墙头，趴在冰冷的瓦片上，大口喘着气。妈的，这比解偏微分方程难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院。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侧晾着些草药，另一侧是厨房和杂物间。正房黑着灯，似乎人都睡了。
他屏住呼吸，听了片刻，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头，挪到正房的屋顶上，找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卧室上方的位置，轻轻揭开几片瓦片。
月光透过揭开瓦片形成的洞口，洒进下方漆黑的房间。借着微光，苏砚能看到下面是一间卧室，布置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看不真切。
是胡掌柜吗？
苏砚不敢确定。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刻着“珊瑚”密印的银元（王铁锤的那半块，被他带在身上作为信物），用细线拴着，小心翼翼地，从洞口垂了下去，轻轻晃动，让银元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
如果下面是胡掌柜，他应该认识这个信物！
银元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摇晃，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突然！
床上的那个人猛地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了！
苏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下面传来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疑：“…谁？！”
有反应！他认识这个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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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心中狂喜，连忙压低声音，对着洞口说道：“可是…济生堂胡掌柜？山上珊瑚，急需一味‘活血化瘀’的猛药！” 他再次用了白天的暗语。
下面沉默了片刻，随即，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和紧张：“…信物…你是铁锤什么人？！他在哪里？！”
他认识王铁锤！还知道信物！对上了！
苏砚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连忙回答：“铁锤兄受伤了，就在镇外！伤得很重，需要药品！胡掌柜，外面有暗哨，我们白天不敢进来！”
“我知道了！”胡掌柜的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你们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在镇外土地庙暂避。”苏砚回答，“胡掌柜，我们急需盘尼西林（青霉素的旧称）或者磺胺，还有纱布，干净的水和食物！”
“土地庙…好，我知道了！”胡掌柜似乎快速思考了一下，“你们在那里等着！我想办法把东西送过去！记住，千万别再来了，这里很不安全！特务盯得很紧！”
“明白！”苏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终于找到组织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银元拉上来，盖好瓦片离开的时候，下方的胡掌柜，却突然又急促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警告！
“还有！告诉你的人！小心…小心那个卖菜的！他…他不是我们的人！”
什么？不是我们的人？
苏砚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卖菜的？！那个佝偻农夫？！他不是我们的人？！
那他早上为什么用暗号警告我？！
他手上的枪茧是怎么回事？！
他如果不是自己人，为什么不在山上就动手？！
他到底是谁？！
一股寒意，从苏砚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