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午时。
北境大营中军帐内，捷报与战报堆满了长案。萧青瓷埋首其中，右手纱布已拆，掌心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滴血验亲的印记，也是她权柄的烙印。
“公主，”钱莺捧着一碗参汤进来，眼圈下泛着青黑，“您已三日没合眼了。王爷既已大捷，左贤王撤军，您也该歇歇了。”
萧青瓷接过汤碗，却放在案边：“左贤王撤军是真是假还难说。父王奇袭王庭，他若不回援，北狄王庭必破。但此人奸诈，说不定是佯装撤军，诱我们出关追击。”
她推开一份军报，又展开舆图：“你看，左贤王撤军路线沿‘浑河’北上，这条路狭窄难行，若我军追击，易遭伏击。但他若真回援，就该走更快的‘狼道’。”
钱莺似懂非懂：“那……公主的意思是？”
“等。”萧青瓷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等父王的消息，等探马的回报，也等……朝廷的反应。”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孙鹰的声音：“公主，京城密报。”
“进。”
孙鹰入帐，呈上一封火漆密信：“三皇子亲笔，通过暗桩送来，未经驿站。”
萧青瓷拆信，快速浏览。信中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成：
“青瓷吾妹：朝中剧变。太后得知张谦被擒，勃然大怒，已下旨削去你‘镇国公主’封号，命‘靖北侯’李崇山率五万禁军北上‘平乱’。旨意三日后颁布，大军十日后开拔。另，白莲圣母苏晚晴在狱中绝食，要求见你最后一面。事关你身世秘辛，望妹速决。兄赵琰手书。”
信纸在萧青瓷手中微微颤抖。
削去封号，派兵平乱……朝廷终于撕破脸了。
而苏晚晴，这个害死母亲的女人，临死前还要搅动风云。
“公主？”钱莺见她脸色不对，担忧道。
萧青瓷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缓缓道：“钱莺姐，准备一下，本帅要去北境大牢。”
“您要见苏晚晴？”
“嗯。”萧青瓷起身，“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北境大牢建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石阶蜿蜒向下，墙壁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
狱卒引着萧青瓷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铁栅栏后，苏晚晴靠墙坐着，白衣胜雪，容颜依旧，只是瘦得脱了形，手腕脚踝都扣着沉重的镣铐。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萧青瓷，笑了：“你来了。”
萧青瓷让狱卒打开牢门，独自走进。钱莺和孙鹰守在门外，手握兵刃，随时准备出手。
“你要见我？”萧青瓷站在牢房中央，与苏晚晴保持三丈距离。
“是啊，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苏晚晴打量着她，“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尤其是眼睛。但性子更像萧破军，倔，硬，认死理。”
“你若只想说这些，本帅没空奉陪。”
“急什么？”苏晚晴轻笑，“你不想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
萧青瓷眼神一冷：“挑拨离间的话，本帅听够了。”
“挑拨？”苏晚晴摇头，“我可没那个闲心。告诉你吧，你父亲不是萧破军，也不是晋王旧部，而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前朝废太子，赵彻。”
萧青瓷如遭雷击。
赵彻？三十年前因谋逆被满门抄斩的废太子？苏晚晴的父亲？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苏晚晴眼中闪过疯狂，“当年我父亲被诬谋反，满门抄斩。我母亲莲妃怀着我被打入冷宫，而你的母亲沈清漪……那时也怀着身孕，只是无人知晓。”
她站起身，镣铐哗啦作响：“我母亲在冷宫生下我，你母亲在宫外生下你。后来晋王案发，沈清漪被贬为庶人，带着你逃到北境，被萧破军收留。这些，你母亲没告诉过你吧？”
萧青瓷脑中一片混乱。
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枚桃木梳，想起梳背上“愿吾女青瓷，一生顺遂”的字。想起父亲萧破军每次看她的眼神，那种宠爱中带着的复杂情绪。
难道……
“你骗我。”她咬牙道。
“我都要死了，骗你作甚？”苏晚晴惨笑，“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们的父亲都是赵彻，我们的母亲都爱上了萧破军，都因他而悲惨一生。你说，这算不算孽缘？”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萧青瓷才开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我母亲从未提过，我父王待我如亲生。我是萧青瓷，是镇北王的女儿，是北境的公主。这就够了。”
“够了吗？”苏晚晴盯着她，“若朝廷知道你是废太子血脉，会怎样？若北境将士知道他们的公主是前朝余孽，会怎样？萧青瓷，你坐不稳这个位置的。”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萧青瓷转身，“你安心上路吧。母亲在天之灵，会看着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等等！”苏晚晴急道，“你不想知道……你母亲临死前，最后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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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瓷脚步一顿。
“她说……”苏晚晴声音忽然变得温柔，模仿着沈清漪的语气，“‘晚晴，我不恨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悔。只求你……放过瓷儿。’”
她眼中泛起泪光：“你看，到死她都在为你求情。多傻啊……就像当年，明明是我先遇见萧破军，明明是我先爱上他，可他却选择了她。就因为她傻，因为她善良，因为她……愿意为了苍生去死。”
萧青瓷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我。”苏晚晴擦去眼泪，“我只是……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萧青瓷，你和我一样，身上流着赵家的血，骨子里刻着叛逆。你守不住北境的，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道……”
“够了。”萧青瓷打断她，“我和你不一样。我母亲教我要守护，你母亲教你要毁灭。我父王教我要担当，你父亲教你要复仇。我是萧青瓷，不是赵青瓷。永远不是。”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身后传来苏晚晴凄厉的笑声：“你会明白的！迟早会明白的！”
铁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个疯狂的女人，也隔绝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回到帅府，萧青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
钱莺守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却不敢打扰。
终于，门开了。萧青瓷走出来，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钱莺姐，传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加强大牢守卫，苏晚晴若死，看守者全部陪葬。第二，今日牢中所闻，若有半句泄露，诛九族。第三……”
她顿了顿：“请顾大哥、慧明师太、海少主、罗大哥、白云道长、木桑禅师，还有陆清尘，到议事厅。本帅有要事宣布。”
“是。”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
七寺传人齐聚，陆清尘也来了——他伤势好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看见萧青瓷，眼神复杂。
“诸位，”萧青瓷端坐主位，“朝廷已下旨削我封号，派五万禁军北上‘平乱’。最迟十日，大军将至。”
众人色变。
“公主，”顾清源急道，“此事可有转圜余地？或许可以上书陈情……”
“没用了。”萧青瓷摇头，“太后铁了心要夺北境兵权，陈情只会被视为软弱。如今之计，唯有两条路：一，交出军权，回京请罪；二……”
她抬眼，目光如刀：“抗旨。”
满堂寂静。
抗旨，就是造反。
“本帅选第二条路。”萧青瓷缓缓道，“但不必牵连诸位。七寺传人本为封印血魔而来，如今封印已固，诸位使命已完成。陆清尘已赎罪，可随诸位一同离开。北境的债，本帅自己扛。”
“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罗刚第一个跳起来，“俺老罗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义气二字！王爷和公主待俺如亲人，这时候走，俺还是人吗？”
海长空抱拳：“东海海家世代忠烈，从未有临阵脱逃之辈。公主既决心抗旨，长空愿誓死相随。”
白云子拂尘一摆：“贫道虽方外之人，却也知大义所在。北境若乱，天下必乱。贫道愿留下。”
木桑禅师、慧明师太也纷纷表示愿留下助阵。
顾清源苦笑：“公主，您这是把我们都看扁了。七寺传人齐聚北境，是为天下苍生。若此时离去，任凭北境陷入战乱，血魔封印谁来守护？”
陆清尘跪地，重重磕头：“清尘罪孽深重，愿为北境流尽最后一滴血，以赎前罪。”
萧青瓷看着他们，眼圈微红，却强忍着：“诸位……何苦？”
“因为值得。”顾清源正色道，“公主，您或许不知，您在昆仑以身为祭加固封印，在北境爱兵如子守护百姓，这些事早已传遍天下。在百姓心中，您就是真正的公主，比京城那个金銮殿里的更真。”
他顿了顿：“况且，您若败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七寺。朝廷早想收编佛门，只是苦无借口。所以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帮您。”
萧青瓷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向众人深施一礼：“既如此，青瓷……谢过诸位。”
她直起身，眼中已无彷徨：“那我们就好好谋划，如何应对这五万禁军。”
众人精神一振。
萧青瓷走到舆图前：“靖北侯李崇山，是沙场老将，用兵稳重。他率五万禁军北上，必不会冒进。按脚程，十日后抵北境，会先在‘饮马驿’扎营，休整三日，再推进。”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到饮马驿前，给他一个下马威。”
“如何做？”海长空问。
“禁军虽精锐，但久居京城，不熟悉北境地形气候。”萧青瓷眼中闪过狡黠，“现在是八月，北境早晚已寒，尤其‘鬼哭峡’一带，夜间气温骤降，且有瘴气。李崇山若走官道，必过此峡。”
白云子眼睛一亮：“公主是想……利用天时地利？”
“不错。”萧青瓷道，“罗大哥，你带三千人马，提前潜入鬼哭峡。不必埋伏，只需在峡谷两侧堆放柴草，浇上火油。等禁军过半时，点火，制造混乱。记住，不要杀人，只惊马，烧粮草。”
罗刚咧嘴：“这个俺在行！”
“海少主，你率一千轻骑，在峡谷出口设伏。待禁军混乱冲出时，以弓箭远程袭扰，打完就走，不可恋战。”
“是！”
“顾大哥，慧明师太，烦请二位在峡谷中布下‘迷魂阵’——不必伤人，只需让他们晕头转向，拖延时间即可。”
顾清源与慧明师太对视一眼，点头：“可。”
“孙鹰哥，”萧青瓷看向一直沉默的侍卫长，“你负责情报。我要知道禁军每日行程，粮草补给，将领脾性，一切细节。”
孙鹰抱拳：“末将领命。”
安排完这些，萧青瓷看向陆清尘：“陆清尘，本帅交给你一个最难的任务。”
“公主请吩咐。”
“你回京城。”萧青瓷语出惊人，“不是投降，是做内应。你母亲是白莲圣母，你曾是金顶寺传人，这个身份，可以让你接触到朝中某些势力。我要你查清楚，太后为何突然对北境发难，朝中还有哪些人想对付萧家。”
陆清尘愣住了：“公主……信我？”
“本帅信那个在狼烟峡以命相搏的陆清尘。”萧青瓷看着他，“你此去凶险万分，一旦暴露，必死无疑。若不愿，本帅不勉强。”
陆清尘眼中含泪，重重磕头：“清尘……万死不辞！”
“好。”萧青瓷扶起他，“三日后出发，钱莺姐会给你准备身份文牒、盘缠，还有……救命丹药。”
议事持续到深夜。众人散去后，萧青瓷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南方。
京城，那个她只待过几天的帝都，如今已成敌巢。
而她，要对抗的不仅是五万禁军，更是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太后，是整个朝廷的意志。
“公主，”钱莺轻声道，“该歇息了。”
“钱莺姐，你说……我这样做，对吗？”萧青瓷轻声问，“抗旨，就是造反。若败了，会牵连无数人。”
“公主，您还记得沈郡主的话吗？”钱莺道，“她说：‘有些路，明知艰难，也要走。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萧青瓷想起母亲，想起昆仑之巅那个决绝的背影。
是啊，退不得。
退了，北境三十万军民怎么办？父王打下的基业怎么办？母亲用生命守护的苍生怎么办？
她转身，眼中已无迷茫：“传令各城，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另外，以本帅名义发布《告北境军民书》：朝廷不仁，欲夺我北境；本帅不才，愿与诸君共存亡！”
“是！”
钱莺退下后，萧青瓷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桃木梳碎片。
“娘，”她低声说，“瓷儿可能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但瓷儿不悔，就像您不悔一样。”
窗外，北境的风呼啸而过。
这风，从昆仑吹来，吹过草原，吹过长城，吹向那个权力漩涡的中心。
而风中的少女，已握紧刀柄。
北境大营中军帐内，捷报与战报堆满了长案。萧青瓷埋首其中，右手纱布已拆，掌心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滴血验亲的印记，也是她权柄的烙印。
“公主，”钱莺捧着一碗参汤进来，眼圈下泛着青黑，“您已三日没合眼了。王爷既已大捷，左贤王撤军，您也该歇歇了。”
萧青瓷接过汤碗，却放在案边：“左贤王撤军是真是假还难说。父王奇袭王庭，他若不回援，北狄王庭必破。但此人奸诈，说不定是佯装撤军，诱我们出关追击。”
她推开一份军报，又展开舆图：“你看，左贤王撤军路线沿‘浑河’北上，这条路狭窄难行，若我军追击，易遭伏击。但他若真回援，就该走更快的‘狼道’。”
钱莺似懂非懂：“那……公主的意思是？”
“等。”萧青瓷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等父王的消息，等探马的回报，也等……朝廷的反应。”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孙鹰的声音：“公主，京城密报。”
“进。”
孙鹰入帐，呈上一封火漆密信：“三皇子亲笔，通过暗桩送来，未经驿站。”
萧青瓷拆信，快速浏览。信中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成：
“青瓷吾妹：朝中剧变。太后得知张谦被擒，勃然大怒，已下旨削去你‘镇国公主’封号，命‘靖北侯’李崇山率五万禁军北上‘平乱’。旨意三日后颁布，大军十日后开拔。另，白莲圣母苏晚晴在狱中绝食，要求见你最后一面。事关你身世秘辛，望妹速决。兄赵琰手书。”
信纸在萧青瓷手中微微颤抖。
削去封号，派兵平乱……朝廷终于撕破脸了。
而苏晚晴，这个害死母亲的女人，临死前还要搅动风云。
“公主？”钱莺见她脸色不对，担忧道。
萧青瓷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缓缓道：“钱莺姐，准备一下，本帅要去北境大牢。”
“您要见苏晚晴？”
“嗯。”萧青瓷起身，“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北境大牢建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石阶蜿蜒向下，墙壁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
狱卒引着萧青瓷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铁栅栏后，苏晚晴靠墙坐着，白衣胜雪，容颜依旧，只是瘦得脱了形，手腕脚踝都扣着沉重的镣铐。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萧青瓷，笑了：“你来了。”
萧青瓷让狱卒打开牢门，独自走进。钱莺和孙鹰守在门外，手握兵刃，随时准备出手。
“你要见我？”萧青瓷站在牢房中央，与苏晚晴保持三丈距离。
“是啊，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苏晚晴打量着她，“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尤其是眼睛。但性子更像萧破军，倔，硬，认死理。”
“你若只想说这些，本帅没空奉陪。”
“急什么？”苏晚晴轻笑，“你不想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
萧青瓷眼神一冷：“挑拨离间的话，本帅听够了。”
“挑拨？”苏晚晴摇头，“我可没那个闲心。告诉你吧，你父亲不是萧破军，也不是晋王旧部，而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前朝废太子，赵彻。”
萧青瓷如遭雷击。
赵彻？三十年前因谋逆被满门抄斩的废太子？苏晚晴的父亲？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苏晚晴眼中闪过疯狂，“当年我父亲被诬谋反，满门抄斩。我母亲莲妃怀着我被打入冷宫，而你的母亲沈清漪……那时也怀着身孕，只是无人知晓。”
她站起身，镣铐哗啦作响：“我母亲在冷宫生下我，你母亲在宫外生下你。后来晋王案发，沈清漪被贬为庶人，带着你逃到北境，被萧破军收留。这些，你母亲没告诉过你吧？”
萧青瓷脑中一片混乱。
她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枚桃木梳，想起梳背上“愿吾女青瓷，一生顺遂”的字。想起父亲萧破军每次看她的眼神，那种宠爱中带着的复杂情绪。
难道……
“你骗我。”她咬牙道。
“我都要死了，骗你作甚？”苏晚晴惨笑，“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们的父亲都是赵彻，我们的母亲都爱上了萧破军，都因他而悲惨一生。你说，这算不算孽缘？”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萧青瓷才开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我母亲从未提过，我父王待我如亲生。我是萧青瓷，是镇北王的女儿，是北境的公主。这就够了。”
“够了吗？”苏晚晴盯着她，“若朝廷知道你是废太子血脉，会怎样？若北境将士知道他们的公主是前朝余孽，会怎样？萧青瓷，你坐不稳这个位置的。”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萧青瓷转身，“你安心上路吧。母亲在天之灵，会看着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等等！”苏晚晴急道，“你不想知道……你母亲临死前，最后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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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瓷脚步一顿。
“她说……”苏晚晴声音忽然变得温柔，模仿着沈清漪的语气，“‘晚晴，我不恨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悔。只求你……放过瓷儿。’”
她眼中泛起泪光：“你看，到死她都在为你求情。多傻啊……就像当年，明明是我先遇见萧破军，明明是我先爱上他，可他却选择了她。就因为她傻，因为她善良，因为她……愿意为了苍生去死。”
萧青瓷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我。”苏晚晴擦去眼泪，“我只是……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萧青瓷，你和我一样，身上流着赵家的血，骨子里刻着叛逆。你守不住北境的，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道……”
“够了。”萧青瓷打断她，“我和你不一样。我母亲教我要守护，你母亲教你要毁灭。我父王教我要担当，你父亲教你要复仇。我是萧青瓷，不是赵青瓷。永远不是。”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
身后传来苏晚晴凄厉的笑声：“你会明白的！迟早会明白的！”
铁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个疯狂的女人，也隔绝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回到帅府，萧青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
钱莺守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却不敢打扰。
终于，门开了。萧青瓷走出来，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钱莺姐，传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加强大牢守卫，苏晚晴若死，看守者全部陪葬。第二，今日牢中所闻，若有半句泄露，诛九族。第三……”
她顿了顿：“请顾大哥、慧明师太、海少主、罗大哥、白云道长、木桑禅师，还有陆清尘，到议事厅。本帅有要事宣布。”
“是。”
半个时辰后，议事厅。
七寺传人齐聚，陆清尘也来了——他伤势好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看见萧青瓷，眼神复杂。
“诸位，”萧青瓷端坐主位，“朝廷已下旨削我封号，派五万禁军北上‘平乱’。最迟十日，大军将至。”
众人色变。
“公主，”顾清源急道，“此事可有转圜余地？或许可以上书陈情……”
“没用了。”萧青瓷摇头，“太后铁了心要夺北境兵权，陈情只会被视为软弱。如今之计，唯有两条路：一，交出军权，回京请罪；二……”
她抬眼，目光如刀：“抗旨。”
满堂寂静。
抗旨，就是造反。
“本帅选第二条路。”萧青瓷缓缓道，“但不必牵连诸位。七寺传人本为封印血魔而来，如今封印已固，诸位使命已完成。陆清尘已赎罪，可随诸位一同离开。北境的债，本帅自己扛。”
“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罗刚第一个跳起来，“俺老罗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义气二字！王爷和公主待俺如亲人，这时候走，俺还是人吗？”
海长空抱拳：“东海海家世代忠烈，从未有临阵脱逃之辈。公主既决心抗旨，长空愿誓死相随。”
白云子拂尘一摆：“贫道虽方外之人，却也知大义所在。北境若乱，天下必乱。贫道愿留下。”
木桑禅师、慧明师太也纷纷表示愿留下助阵。
顾清源苦笑：“公主，您这是把我们都看扁了。七寺传人齐聚北境，是为天下苍生。若此时离去，任凭北境陷入战乱，血魔封印谁来守护？”
陆清尘跪地，重重磕头：“清尘罪孽深重，愿为北境流尽最后一滴血，以赎前罪。”
萧青瓷看着他们，眼圈微红，却强忍着：“诸位……何苦？”
“因为值得。”顾清源正色道，“公主，您或许不知，您在昆仑以身为祭加固封印，在北境爱兵如子守护百姓，这些事早已传遍天下。在百姓心中，您就是真正的公主，比京城那个金銮殿里的更真。”
他顿了顿：“况且，您若败了，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七寺。朝廷早想收编佛门，只是苦无借口。所以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帮您。”
萧青瓷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向众人深施一礼：“既如此，青瓷……谢过诸位。”
她直起身，眼中已无彷徨：“那我们就好好谋划，如何应对这五万禁军。”
众人精神一振。
萧青瓷走到舆图前：“靖北侯李崇山，是沙场老将，用兵稳重。他率五万禁军北上，必不会冒进。按脚程，十日后抵北境，会先在‘饮马驿’扎营，休整三日，再推进。”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到饮马驿前，给他一个下马威。”
“如何做？”海长空问。
“禁军虽精锐，但久居京城，不熟悉北境地形气候。”萧青瓷眼中闪过狡黠，“现在是八月，北境早晚已寒，尤其‘鬼哭峡’一带，夜间气温骤降，且有瘴气。李崇山若走官道，必过此峡。”
白云子眼睛一亮：“公主是想……利用天时地利？”
“不错。”萧青瓷道，“罗大哥，你带三千人马，提前潜入鬼哭峡。不必埋伏，只需在峡谷两侧堆放柴草，浇上火油。等禁军过半时，点火，制造混乱。记住，不要杀人，只惊马，烧粮草。”
罗刚咧嘴：“这个俺在行！”
“海少主，你率一千轻骑，在峡谷出口设伏。待禁军混乱冲出时，以弓箭远程袭扰，打完就走，不可恋战。”
“是！”
“顾大哥，慧明师太，烦请二位在峡谷中布下‘迷魂阵’——不必伤人，只需让他们晕头转向，拖延时间即可。”
顾清源与慧明师太对视一眼，点头：“可。”
“孙鹰哥，”萧青瓷看向一直沉默的侍卫长，“你负责情报。我要知道禁军每日行程，粮草补给，将领脾性，一切细节。”
孙鹰抱拳：“末将领命。”
安排完这些，萧青瓷看向陆清尘：“陆清尘，本帅交给你一个最难的任务。”
“公主请吩咐。”
“你回京城。”萧青瓷语出惊人，“不是投降，是做内应。你母亲是白莲圣母，你曾是金顶寺传人，这个身份，可以让你接触到朝中某些势力。我要你查清楚，太后为何突然对北境发难，朝中还有哪些人想对付萧家。”
陆清尘愣住了：“公主……信我？”
“本帅信那个在狼烟峡以命相搏的陆清尘。”萧青瓷看着他，“你此去凶险万分，一旦暴露，必死无疑。若不愿，本帅不勉强。”
陆清尘眼中含泪，重重磕头：“清尘……万死不辞！”
“好。”萧青瓷扶起他，“三日后出发，钱莺姐会给你准备身份文牒、盘缠，还有……救命丹药。”
议事持续到深夜。众人散去后，萧青瓷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南方。
京城，那个她只待过几天的帝都，如今已成敌巢。
而她，要对抗的不仅是五万禁军，更是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太后，是整个朝廷的意志。
“公主，”钱莺轻声道，“该歇息了。”
“钱莺姐，你说……我这样做，对吗？”萧青瓷轻声问，“抗旨，就是造反。若败了，会牵连无数人。”
“公主，您还记得沈郡主的话吗？”钱莺道，“她说：‘有些路，明知艰难，也要走。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萧青瓷想起母亲，想起昆仑之巅那个决绝的背影。
是啊，退不得。
退了，北境三十万军民怎么办？父王打下的基业怎么办？母亲用生命守护的苍生怎么办？
她转身，眼中已无迷茫：“传令各城，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另外，以本帅名义发布《告北境军民书》：朝廷不仁，欲夺我北境；本帅不才，愿与诸君共存亡！”
“是！”
钱莺退下后，萧青瓷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桃木梳碎片。
“娘，”她低声说，“瓷儿可能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但瓷儿不悔，就像您不悔一样。”
窗外，北境的风呼啸而过。
这风，从昆仑吹来，吹过草原，吹过长城，吹向那个权力漩涡的中心。
而风中的少女，已握紧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