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元璋与徐达约为婚姻-《仁孝皇后传》

  自谢再兴叛投张士诚的消息传来,徐达府邸上空便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尽管前线军务繁忙,徐达每每归家,总能感受到妻子谢翠娥那强颜欢笑下的深深忧虑。她抱着日渐活泼可爱的女儿阿圆时,眼神中常会闪过一丝惶恐与不安。父亲叛降,这对于任何一个嫁入朱氏核心圈的女子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牵连。她不止一次在深夜惊醒,紧握着丈夫的手,声音微颤:“官人,国公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于我们?阿圆还这么小……”

  徐达心中同样沉重,但他身为一家之主,更是军中统帅,不能将这份不安流露分毫。他总是沉稳地拍拍妻子的手背,安慰道:“主公是明主,赏罚分明。岳父之事是他一人所为,与我们,尤其是与你一个妇道人家和稚龄孩童何干?放宽心,一切有我。”话虽如此,他自己心底也并无十足把握。君王心术深似海,谁又能保证绝对的信任不会因时势而变?

  然而,时间证明了朱元璋的驭下之能与容人之量。在接下来的军政部署中,朱元璋非但没有疏远、猜忌徐达,反而在被奉为吴王后,任命他为左相国,将更重要的军事和政事交予他。那场波及朝野的谢再兴叛降风波,在朱元璋对待徐达的态度上,竟似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徐达与谢翠娥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徐达更加兢兢业业,以报知遇之恩;谢翠娥则将对父亲的担忧与不解深深埋藏心底,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在照顾丈夫和抚育幼女上,唯有如此,方能稍减内心的煎熬。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龙凤十年(元至正二十四年)。当初那个襁褓中孱弱的女婴阿圆,如今已满三岁,出落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她继承了母亲谢翠娥清秀的眉眼,又带着几分父亲徐达的英气,性格活泼伶俐,又不失童真乖巧,成了徐府上下所有人的开心果。徐达军务繁忙,但只要回府,第一件事必定是抱起飞奔而来的女儿,听她用软糯的声音喊着“爹爹”,那一刻,所有的征尘与疲惫仿佛都烟消云散。

  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日,应天城内洋溢着不同往日的喜庆气氛。朱元璋在群臣的再三奉表下,正式进位吴王,这标志着朱元璋集团从一方割据势力,向正式政权迈出了关键一步。在这重要的时刻,徐达被任命为左相国,其地位之尊崇,权势之显赫,一时无两。府邸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文武官员几乎踏破了门槛。

  热闹喧嚣过后几日的一个午后,吴王府突然传来消息,吴王朱元璋与王妃马秀英欲驾临徐府。这无疑是一项殊荣,也显示了朱元璋对徐达的格外恩宠。徐达与谢翠娥连忙更衣,率领府中仆役,大开中门,恭敬迎候。

  朱元璋此行身着常服,神态较之在王府中显得轻松许多。马王妃则一如既往地穿着朴素,面带温煦笑容,亲手扶起了行礼的谢翠娥,目光慈和。一行人进入府中,自然分作两处:朱元璋与徐达在前院正厅叙话,而马王妃则随着谢翠娥来到了后院花厅。

  后院的气氛因马王妃的平易近人而显得融洽温馨。马秀英拉着谢翠娥的手,细细询问家常,又关切地问起她父亲之事后她的心境,言语间充满了长姐般的关怀与宽慰,让谢翠娥感动不已。就在这时,三岁的阿圆由乳母牵着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纻丝袄子配鹅黄裙子,衬得小脸愈发白净红润,见到生人也不怯场,一双凤眼好奇地打量着马秀英,然后依着母亲的教导,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道:“参见王妃娘娘。”

  马秀英一见便十分喜爱,将她揽到身边,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笑着对谢翠娥说:“这便是阿圆吧?真是个好孩子,模样俊,又知礼数。天德(徐达的字)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宝贝千金。”她顺手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塞到阿圆的小手里,“拿着,娘娘给的见面礼,保佑我们阿圆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谢翠娥连忙代女儿道谢,心中既为女儿得王妃喜爱而高兴,又隐隐觉得此番驾临,似乎并非单纯闲话家常。

  前院正厅,朱元璋与徐达对坐,品着新沏的春茶,谈论了一番当前局势与军务部署。朱元璋目光落在徐达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感慨:“天德啊,你我相识于微末,至今已有十余年了。众将之中,你不仅勇猛善战,更难能可贵的是,为人仁厚,体恤士卒,从不滥杀无辜,更不贪恋财货女色。这都是在行善积德啊。”

  徐达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谦辞:“大王谬赞,此皆为人臣子之本分,臣不敢有负大王信重。”

  朱元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谦。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侍立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去,让后院的侍女将徐相国家的那位小千金抱来,让孤瞧瞧。”

  内侍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乳母便抱着小小的阿圆走进了正厅。阿圆似乎有些困惑于这里严肃的气氛,但她看到父亲,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张开小手便要徐达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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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达将女儿接在怀中,阿圆乖巧地依偎着父亲,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位身着王服、不怒自威的“伯伯”。

  朱元璋仔细端详着阿圆,见她眉目如画,眼神清澈,虽年幼却已显露出不凡的灵气,不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真正温和的笑意。他沉吟片刻,忽然对徐达说道:“天德,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看你这女儿,面相贵气,灵气逼人,将来必定是贵不可言。”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孤与你,既是君臣,亦是患难兄弟。今日见此佳儿,心中甚喜。孤的长子宝光,早已与伯仁(常遇春的字)之女定下婚约。如今膝下尚有次子般叱奴、三子神令旨、四子武圣童、五子圣真奴,皆未定亲事。他们年纪都与阿圆相仿(注:此时朱标十岁,朱樉九岁,朱棡七岁,朱棣五岁,朱橚四岁)。不若,今日我们就此定下姻亲之约,待孩子们年长,便让你的阿圆,给孤做儿媳妇。你意下如何?”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徐达耳边炸响。他万万没想到,吴王今日驾临,竟会突然提出联姻之请!这看似是无上的荣宠,是将其家族与朱氏王权更紧密捆绑的象征,尤其是在谢再兴叛变之后,这更像是一种终极的信任表示。然而,吴王并未明确指定是哪一个王子,这其中的不确定性,反而更让人心生忐忑。徐达深知,天家之事,远非寻常百姓家结亲那么简单。一旦应允,女儿的未来便将与波谲云诡的宫廷、与王子们各自的命运紧密相连,再无退路。那深宫高墙之内,固然有泼天的富贵,却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风险,而未来夫君究竟是哪位王子,其性情、前程如何,更是直接决定了女儿一生的命运。

  然而,面对吴王亲自开口,金口玉言,他岂有拒绝的余地?徐达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抱着女儿,起身,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听不出丝毫波澜:“大王厚爱,臣感激不尽!小女若能侍奉王子,是臣全家之幸。臣,谨遵王命,定当好生教导小女,不负大王期许。”

  “好!好!”朱元璋朗声大笑,显得十分满意,“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下了。天德,你好生对待这个女儿,她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 至于具体许配给哪一个儿子,朱元璋并未明言,或许在他心中,尚需观察诸子成长情形,亦或在他看来,无论是哪个儿子,能娶到徐达这般重臣的嫡女,都是一桩美事。

  又闲谈片刻,朱元璋便起身摆驾回府。马王妃也从后院出来,与谢翠娥话别,临行前,又慈爱地摸了摸阿圆的小脸。

  送走了吴王与王妃的仪仗,徐府大门缓缓关闭,方才的热闹与荣耀仿佛瞬间沉寂下来。徐达独自在正厅中静立良久,方才发生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他低头,看着怀中对此一无所知、正玩着他衣襟上玉扣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抱着阿圆,缓步走回后院。谢翠娥早已等候多时,见丈夫神色复杂,心中不由一紧,连忙迎上前接过已经有些困倦的女儿,交给乳母带去安睡。

  “官人,大王在前厅,都说了些什么?”谢翠娥轻声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徐达叹了口气,将朱元璋如何夸赞阿圆,如何突然提出指婚,要将阿圆许配给一位王子,却并未言明具体是哪一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妻子。

  谢翠娥听完,脸色瞬间白了白,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她虽身处内宅,也并非对朝堂王府之事一无所知。与天家结亲,固然是荣耀,可这份荣耀太过沉重,意味着女儿从此将失去寻常女子择婿、相夫教子的平凡幸福。更让她忧心的是,未来女婿的不确定性——是年长几岁略显沉稳的次子?是年纪相仿的三子?还是更年幼的四子、五子?每位王子的性情、在马王妃心中的地位、乃至将来可能获得的封爵封地都可能不同,这直接关系到女儿未来的生活是相对安稳还是充满变数。

  “这……阿圆她还那么小……而且,也不知究竟是哪位王子……”谢翠娥的声音带着哽咽和迷茫,“将来若是……那可如何是好?”

  徐达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忧虑重重,且因这未定的名分更添一层迷雾?“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他沉声道,“但大王金口已开,此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余地。至于许配哪位王子……大王既未明言,或许自有考量,非我等臣子所能置喙。我们能做的,便是遵从王命,好好抚养阿圆长大,教导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将来……无论许给哪位王子,但愿她能凭借自身的品性,平安顺遂。”

  夫妇二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奈与疑惑交织的沉默。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但在徐达和谢翠娥眼中,这光芒却仿佛带着一丝命运的未知与沉重。他们看向女儿卧房的方向,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小人儿,尚在甜美的梦乡之中,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轨迹,已在今日被至高无上的权力轻轻拨动,指向了一条充满荣耀与未知的、通往朱氏王族深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