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赤炎问心
通天崖顶，风止云静。
清玄强撑着站起身，将小雅和阿月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那个红袍男子。虽然对方坐在那里没有动，但清玄能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危险——那是金丹期的威压，而且是金丹中后期，远非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可比。
更关键的是，男子体内有一颗种子。
清玄能清晰地感知到，在男子的丹田深处，有一颗暗红色的种子正在缓缓旋转。那颗种子散发出的波动，与他体内的真相种子有七分相似，但更加狂躁、更加混乱，仿佛随时会炸开。
“你是……熔岩谷的那位？”清玄试探着问。
红袍男子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几分苦涩：“熔岩谷……是啊，我在那鬼地方待了三百年。他们都叫我‘赤炎真人’，或者……‘疯老头’。”
他站起身，赤红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形比清玄想象中更高大，约莫七尺，但背微微佝偻，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你就是吴涯说的新来者吧。”赤炎真人走到泉眼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泉水，“洗心泉的泉心，每百年才积蓄一滴。我守在这里，等了它整整三百年，等了三滴。”
他将泉水洒回泉眼，转身看向清玄：“但三滴泉心，只能暂时压制我体内的种子，无法真正解决问题。我知道，唯一的出路，是集齐七颗种子，打开那道‘门’。”
他的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而现在，你来了。你体内有一颗种子，柳如萱那里有一颗，我有一颗……只要再找到另外四颗，我们就能完成圣祖的遗愿！”
清玄心中一凛。赤炎真人的状态很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疯狂。而且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他对集齐种子有着近乎执念的渴望。
“前辈想怎么做？”清玄谨慎地问。
“很简单。”赤炎真人指着泉眼，“这滴新生的泉心，我要用。有了它，我能再压制种子三十年。这三十年，足够我去寻找其他种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种子的秘密，还有……如何安全离开归墟岛。”
“如果我说不呢？”清玄平静地问。
赤炎真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他脚下的岩石开始发红、融化，化作赤色的岩浆缓缓流淌。空气中的水汽被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赤炎真人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的等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小雅和阿月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但清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相种子正在与赤炎真人那颗种子产生共鸣。两颗种子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在相互呼唤，相互吸引。
但与此同时，种子也在加速苏醒。
清玄能“看”到，意识深处那颗暗金色的种子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那些符文极其古老，极其复杂，每一个都蕴含着无法理解的信息。而随着符文的浮现，大量的记忆碎片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圣祖的记忆，而是……世界的记忆。
他“看”到了世界的诞生：
无尽的虚空中，一点灵光乍现。灵光扩张、分裂、演化，化作无数规则线条。线条交织、编织，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结构——牢笼的雏形。
他“看”到了牢笼的建造：
一个无法形容的伟大存在，以自身为代价，将规则线条固定、强化，形成了牢笼的壁垒。那存在在完成建造后，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道意念在牢笼核心沉眠。
他“看”到了牢笼的历史：
无数岁月中，牢笼庇护了亿万生灵，但也困住了他们。有生灵试图打破牢笼，但都失败了；有生灵窥见了真相，但都疯了；有生灵接受了命运，在无知中度过一生。
他还“看”到了……裂缝。
牢笼表面，那些细密的裂缝，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扩大。裂缝外，无数恐怖存在在窥视、在试探、在等待。它们想要进来，想要吞噬，想要毁灭。
而裂缝扩大的原因，是因为牢笼的核心——那道守护意念，正在逐渐衰弱。
三百年后，守护意念将彻底消散。
届时，牢笼会崩解，外面的恐怖存在会涌入，一切都会毁灭。
除非……
“除非有人能继承守护意念，重新加固牢笼。”一个声音在清玄心中响起。
是种子的声音。
不，不是种子，是……圣祖留在种子中的最后意念。
“清玄……”圣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真相。牢笼不是囚禁，是保护；打破牢笼不是自由，是毁灭。”
“那为什么要留下种子？为什么要让人窥见真相？”清玄在心中质问。
“因为守护意念需要继承者。”圣祖说，“建造牢笼的那位存在，在消散前留下了七颗种子。每一颗种子，都是一次考验，一次选择。只有通过所有考验，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才能继承守护意念，成为新的‘守笼人’。”
清玄沉默了。
原来如此。
真相种子不是打破牢笼的钥匙，而是选择守笼人的考验。
圣祖当年窥见了这个真相，但他承受不住——不是承受不住真相本身，而是承受不住那份责任。成为守笼人，意味着永生永世被困在牢笼核心，孤独地守护着亿万生灵，直到意志消散的那一天。
所以他疯了，所以他失败了。
“现在，轮到你了。”圣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赤炎也窥见了部分真相，但他走错了路。他想集齐种子不是为了继承，而是为了……取代。”
“取代？”
“取代守护意念，成为牢笼的主宰。”圣祖说，“那样他就能随意操控牢笼，甚至打开裂缝，让外面的存在进来。他疯了，被种子中的力量腐蚀了。”
声音彻底消散了。
清玄睁开眼睛，发现现实只过去了一瞬。
赤炎真人还站在泉眼边，岩浆已经蔓延到他们脚下三丈处，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前辈。”清玄忽然开口，“您真的认为，集齐七颗种子，就能打开那道‘门’吗？”
赤炎真人一愣，随即冷笑：“当然。圣祖的传承中明确记载——”
“圣祖的传承中，记载的是继承，不是打开。”清玄打断他，“种子是考验，是选择，是成为‘守笼人’的资格凭证。您想做的，不是继承，而是篡夺。”
这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赤炎真人的伪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清玄平静地说，“种子让我看到了真相。牢笼不是囚禁，是保护；守护意念需要继承者，而不是篡夺者。”
“胡说！”赤炎真人咆哮道，“什么保护！什么继承！都是谎言！我们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像玩物一样被观察！我要打破它！我要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的双眼开始发红，体内的种子剧烈震动，暗红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周围的岩浆开始沸腾，化作一条条赤色火蛇，在空中盘旋游动。
“小心！”阿月惊呼。
清玄却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很轻，但很稳。
他走到赤炎真人对面，两人相隔三丈，中间是翻滚的岩浆。
“前辈，您还记得吗？”清玄轻声说，“当年圣祖收您为徒时，说过什么？”
赤炎真人身体一震。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修士，天赋异禀，被圣祖看中，收为记名弟子。圣祖将一颗种子赐予他，对他说：
“赤炎，这颗种子中蕴含着世界的真相。但真相不是目的，责任才是。如果你能通过考验，你将成为守护者，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所有生灵。”
那时的他，跪在圣祖面前，郑重发誓：
“弟子赤炎，愿以生命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所有生灵。”
誓言犹在耳边。
但三百年过去了。
他在种子的侵蚀下痛苦挣扎，在熔岩谷中孤独煎熬，在疯狂与清醒之间反复横跳。最初的誓言，早已被遗忘；最初的责任，早已被抛弃。
剩下的，只有对自由的渴望，对力量的贪婪，对……解脱的执念。
“我……”赤炎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疯狂取代，“不！那些都是假的！圣祖骗了我！他骗了所有人！”
他双手高举，周围的火蛇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条巨大的火龙，张开血盆大口，朝清玄扑来。
火龙所过之处，空气被烧得扭曲，岩石被融成岩浆。这一击的威力，足以秒杀任何筑基修士，甚至能重创金丹初期。
但清玄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防御。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火龙扑来，然后……伸出了手。
不是攻击，不是格挡，而是……抚摸。
他的手轻轻按在火龙的额头。
瞬间，奇迹发生了。
狂暴的火龙突然静止，然后开始缩小、变形，最后化作一只温顺的小火鸟，落在清玄掌心，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这……怎么可能？”赤炎真人目瞪口呆。
他修炼了三百年《赤炎真诀》，对火焰的操控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刚才那条火龙，凝聚了他三成的功力，就算是同阶修士也不敢硬接。
但清玄只是轻轻一按，就化解了攻击，还反控了火焰。
这不是实力的差距，这是……本质的不同。
“因为火焰的本质，不是毁灭，是温暖。”清玄轻声说，“前辈，您还记得第一次控火时的感觉吗？不是为了伤人，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照亮黑暗，温暖寒冷。”
他松开手，小火鸟飞回赤炎真人身边，绕着他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赤炎真人怔怔地看着那只小火鸟，眼中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哀。
“我……忘了。”他喃喃道，“三百年来，我只记得火焰的狂暴，忘了它的温暖；只记得种子的痛苦，忘了它的责任。”
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
三百年的坚持，三百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清玄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前辈，还不晚。洗心泉的泉心，可以净化种子中的疯狂，让您恢复清醒。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寻找其他种子，一起……继承守护的职责。”
赤炎真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可是我……我做了太多错事。为了压制种子，我吞噬了无数火属性妖兽的内丹；为了寻找其他种子的线索，我杀了不少人；为了独占洗心泉，我甚至……甚至想杀了你们。”
“错了就改。”清玄说，“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但未来还可以选择。是继续错下去，直到彻底疯狂；还是回头，用余生来弥补。”
他伸出手：“前辈，您选择哪条路？”
赤炎真人看着那只手，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清玄的手。
“我选……回头。”
话音落下，他体内的暗红色种子突然光芒大盛。但不是之前的狂暴红光，而是一种温暖、柔和、如同夕阳般的光芒。
种子表面的裂痕开始弥合，内部的混乱能量开始理顺。
更神奇的是，洗心泉的泉眼忽然涌出一股清泉，化作一道水龙，主动缠绕上赤炎真人的身体。泉水渗入他的皮肤，洗涤着他的经络，净化着他神魂中的疯狂。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
当泉水退去时，赤炎真人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眼中的疯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后的清明。身上的狂暴气息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沉稳、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气息。
他站起身，朝清玄深深一躬：“多谢小友点化。三百年的迷途，今日方知回头。”
清玄连忙扶起他：“前辈不必如此。您能回头，是您自己的选择。”
赤炎真人摇头苦笑：“没有你，我恐怕会一直错下去，直到彻底疯狂，或者……被人斩杀。”
他转身看向洗心泉的泉眼：“这滴泉心，你拿去吧。你需要它压制种子，为继承做准备。”
“那前辈您……”
“我已经不需要了。”赤炎真人说，“刚才的净化，已经让我体内的种子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有隐患，但至少三十年内不会发作。三十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色的令牌，递给清玄：“这是我的信物。持此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熔岩谷。谷中有我三百年来收集的各种典籍和宝物，或许对你有用。”
他又看向小雅和阿月：“两位姑娘，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小雅和阿月连忙摇头表示不在意。
赤炎真人点点头，又对清玄说：“关于其他种子，我知道一些线索。柳如萱那颗在明月岛，但具体位置不清楚。血冥那颗已经被污染，不能用。还有三颗，一颗在‘无底深渊’，一颗在‘天空之城’，最后一颗……在‘时间的尽头’。”
他顿了顿：“这些地方都极其危险，以你现在的修为，去就是送死。我建议你先在归墟岛修炼，至少突破到金丹期，再去寻找。”
清玄将这些信息记下：“多谢前辈指点。”
“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赤炎真人看向远方，“接下来，我会离开归墟岛，去弥补我犯下的错。那些被我伤害的人和生灵，我要一一去道歉、去补偿。”
他最后看了清玄一眼：“清玄小友，世界的未来，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完成圣祖未完成的事业，成为合格的守笼人。”
说完，他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归墟岛的紫红色天空之中。
崖顶上，只剩下清玄三人，和那眼静静流淌的洗心泉。
清玄走到泉眼边，看到泉眼中央，悬浮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只有黄豆大小，但内部仿佛有星河旋转，散发着纯净而神圣的气息。
那就是泉心。
洗心泉百年积蓄的精华。
清玄小心翼翼地将泉心取出，入手冰凉，但很快化作一股暖流，融入他的掌心，顺着经络流向丹田，最后……包裹住了那颗真相种子。
种子在泉心的滋养下，彻底安静下来。
表面的符文不再闪烁，内部的能量不再躁动。它像一颗真正的种子，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深处，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清玄长长地松了口气。
种子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泉心能压制种子三十年，三十年后，如果他还不能完全掌控种子，继承守护意念，种子还是会苏醒，还是会反噬。
三十年……
听起来很长，但对修士来说，弹指一挥间。
“清玄大哥，你没事吧？”小雅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没事。”清玄摇头，“反而……前所未有的好。”
他看向阿月：“阿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月沉默片刻，说：“我想去找爷爷。不管他过去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爷爷。我要找到他，问清楚一切，然后……带他回家。”
“好，我陪你。”清玄说。
“还有我。”小雅也说。
阿月眼眶微红：“谢谢你们。”
清玄笑了笑，又看向洗心泉：“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用洗心泉水，稳固我们的修为。”清玄说，“这次通天崖的考验，让我们都消耗巨大，但也收获巨大。现在正是巩固提升的最好时机。”
三人盘膝坐在泉眼边，开始修炼。
这一次，没有考验，没有危险，只有纯粹的修炼和感悟。
清玄在泉水的滋养下，修为开始稳步提升。筑基初期的瓶颈悄然突破，进入筑基中期。而且根基极其稳固，没有半点虚浮。
小雅的阴阳之力更加凝练，修为也从炼气三层跃升到炼气六层。更重要的是，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新的高度。
阿月的变化最大。她原本只是炼气巅峰，在洗心泉的帮助下，竟然一举突破到了筑基初期。而且因为她在无涯海长大，根基本就扎实，这次突破水到渠成，没有任何隐患。
三日后，三人同时醒来。
他们的状态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该离开了。”清玄望向归墟峰下，“吴前辈应该还在等我们。”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这一次，没有考验，没有危险，走得轻松而惬意。
当他们回到洗心泉的平台时，吴涯果然在那里等着。
“恭喜。”吴涯微笑着说，“你们不仅通过了三重考验，还点化了赤炎那个老顽固。这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清玄行礼：“还要多谢前辈一路的指点和庇护。”
“不必客气。”吴涯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现在，你们要离开归墟岛了吗？”
“是的。”清玄点头，“我们要去明月岛，找阿月的爷爷，还有柳如萱前辈。”
吴涯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给柳如萱的信。你交给她，她会明白的。”
他又取出一张海图：“这是离开归墟岛的航线图。按照这条航线走，可以避开大部分危险区域，安全抵达明月岛外围。”
最后，他看向三人，语重心长地说：“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也很危险。你们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守住本心，方得始终。”
“晚辈谨记。”清玄深深一躬。
告别吴涯后，三人沿着海图标注的航线，离开了归墟岛。
当他们的小船驶出空间裂缝，重新回到无涯海时，正值黄昏。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海面上风平浪静，远处能看到明月岛的轮廓。
新的旅程，开始了。
清玄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岛屿，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来的期待，有对危险的警惕，有对责任的认知。
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要找到所有的种子。
他要继承守护的职责。
他要保护这个世界，保护所有重要的人。
即使前路艰难，即使代价巨大。
他也绝不退缩。
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的路。
通天崖顶，风止云静。
清玄强撑着站起身，将小雅和阿月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那个红袍男子。虽然对方坐在那里没有动，但清玄能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危险——那是金丹期的威压，而且是金丹中后期，远非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可比。
更关键的是，男子体内有一颗种子。
清玄能清晰地感知到，在男子的丹田深处，有一颗暗红色的种子正在缓缓旋转。那颗种子散发出的波动，与他体内的真相种子有七分相似，但更加狂躁、更加混乱，仿佛随时会炸开。
“你是……熔岩谷的那位？”清玄试探着问。
红袍男子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几分苦涩：“熔岩谷……是啊，我在那鬼地方待了三百年。他们都叫我‘赤炎真人’，或者……‘疯老头’。”
他站起身，赤红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形比清玄想象中更高大，约莫七尺，但背微微佝偻，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你就是吴涯说的新来者吧。”赤炎真人走到泉眼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泉水，“洗心泉的泉心，每百年才积蓄一滴。我守在这里，等了它整整三百年，等了三滴。”
他将泉水洒回泉眼，转身看向清玄：“但三滴泉心，只能暂时压制我体内的种子，无法真正解决问题。我知道，唯一的出路，是集齐七颗种子，打开那道‘门’。”
他的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而现在，你来了。你体内有一颗种子，柳如萱那里有一颗，我有一颗……只要再找到另外四颗，我们就能完成圣祖的遗愿！”
清玄心中一凛。赤炎真人的状态很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疯狂。而且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他对集齐种子有着近乎执念的渴望。
“前辈想怎么做？”清玄谨慎地问。
“很简单。”赤炎真人指着泉眼，“这滴新生的泉心，我要用。有了它，我能再压制种子三十年。这三十年，足够我去寻找其他种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种子的秘密，还有……如何安全离开归墟岛。”
“如果我说不呢？”清玄平静地问。
赤炎真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围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他脚下的岩石开始发红、融化，化作赤色的岩浆缓缓流淌。空气中的水汽被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赤炎真人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的等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
小雅和阿月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但清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相种子正在与赤炎真人那颗种子产生共鸣。两颗种子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在相互呼唤，相互吸引。
但与此同时，种子也在加速苏醒。
清玄能“看”到，意识深处那颗暗金色的种子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那些符文极其古老，极其复杂，每一个都蕴含着无法理解的信息。而随着符文的浮现，大量的记忆碎片开始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圣祖的记忆，而是……世界的记忆。
他“看”到了世界的诞生：
无尽的虚空中，一点灵光乍现。灵光扩张、分裂、演化，化作无数规则线条。线条交织、编织，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结构——牢笼的雏形。
他“看”到了牢笼的建造：
一个无法形容的伟大存在，以自身为代价，将规则线条固定、强化，形成了牢笼的壁垒。那存在在完成建造后，就消散了，只留下一道意念在牢笼核心沉眠。
他“看”到了牢笼的历史：
无数岁月中，牢笼庇护了亿万生灵，但也困住了他们。有生灵试图打破牢笼，但都失败了；有生灵窥见了真相，但都疯了；有生灵接受了命运，在无知中度过一生。
他还“看”到了……裂缝。
牢笼表面，那些细密的裂缝，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扩大。裂缝外，无数恐怖存在在窥视、在试探、在等待。它们想要进来，想要吞噬，想要毁灭。
而裂缝扩大的原因，是因为牢笼的核心——那道守护意念，正在逐渐衰弱。
三百年后，守护意念将彻底消散。
届时，牢笼会崩解，外面的恐怖存在会涌入，一切都会毁灭。
除非……
“除非有人能继承守护意念，重新加固牢笼。”一个声音在清玄心中响起。
是种子的声音。
不，不是种子，是……圣祖留在种子中的最后意念。
“清玄……”圣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真相。牢笼不是囚禁，是保护；打破牢笼不是自由，是毁灭。”
“那为什么要留下种子？为什么要让人窥见真相？”清玄在心中质问。
“因为守护意念需要继承者。”圣祖说，“建造牢笼的那位存在，在消散前留下了七颗种子。每一颗种子，都是一次考验，一次选择。只有通过所有考验，做出正确选择的人，才能继承守护意念，成为新的‘守笼人’。”
清玄沉默了。
原来如此。
真相种子不是打破牢笼的钥匙，而是选择守笼人的考验。
圣祖当年窥见了这个真相，但他承受不住——不是承受不住真相本身，而是承受不住那份责任。成为守笼人，意味着永生永世被困在牢笼核心，孤独地守护着亿万生灵，直到意志消散的那一天。
所以他疯了，所以他失败了。
“现在，轮到你了。”圣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赤炎也窥见了部分真相，但他走错了路。他想集齐种子不是为了继承，而是为了……取代。”
“取代？”
“取代守护意念，成为牢笼的主宰。”圣祖说，“那样他就能随意操控牢笼，甚至打开裂缝，让外面的存在进来。他疯了，被种子中的力量腐蚀了。”
声音彻底消散了。
清玄睁开眼睛，发现现实只过去了一瞬。
赤炎真人还站在泉眼边，岩浆已经蔓延到他们脚下三丈处，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前辈。”清玄忽然开口，“您真的认为，集齐七颗种子，就能打开那道‘门’吗？”
赤炎真人一愣，随即冷笑：“当然。圣祖的传承中明确记载——”
“圣祖的传承中，记载的是继承，不是打开。”清玄打断他，“种子是考验，是选择，是成为‘守笼人’的资格凭证。您想做的，不是继承，而是篡夺。”
这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赤炎真人的伪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清玄平静地说，“种子让我看到了真相。牢笼不是囚禁，是保护；守护意念需要继承者，而不是篡夺者。”
“胡说！”赤炎真人咆哮道，“什么保护！什么继承！都是谎言！我们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像玩物一样被观察！我要打破它！我要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的双眼开始发红，体内的种子剧烈震动，暗红色的光芒透体而出。周围的岩浆开始沸腾，化作一条条赤色火蛇，在空中盘旋游动。
“小心！”阿月惊呼。
清玄却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很轻，但很稳。
他走到赤炎真人对面，两人相隔三丈，中间是翻滚的岩浆。
“前辈，您还记得吗？”清玄轻声说，“当年圣祖收您为徒时，说过什么？”
赤炎真人身体一震。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修士，天赋异禀，被圣祖看中，收为记名弟子。圣祖将一颗种子赐予他，对他说：
“赤炎，这颗种子中蕴含着世界的真相。但真相不是目的，责任才是。如果你能通过考验，你将成为守护者，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所有生灵。”
那时的他，跪在圣祖面前，郑重发誓：
“弟子赤炎，愿以生命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所有生灵。”
誓言犹在耳边。
但三百年过去了。
他在种子的侵蚀下痛苦挣扎，在熔岩谷中孤独煎熬，在疯狂与清醒之间反复横跳。最初的誓言，早已被遗忘；最初的责任，早已被抛弃。
剩下的，只有对自由的渴望，对力量的贪婪，对……解脱的执念。
“我……”赤炎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疯狂取代，“不！那些都是假的！圣祖骗了我！他骗了所有人！”
他双手高举，周围的火蛇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条巨大的火龙，张开血盆大口，朝清玄扑来。
火龙所过之处，空气被烧得扭曲，岩石被融成岩浆。这一击的威力，足以秒杀任何筑基修士，甚至能重创金丹初期。
但清玄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防御。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火龙扑来，然后……伸出了手。
不是攻击，不是格挡，而是……抚摸。
他的手轻轻按在火龙的额头。
瞬间，奇迹发生了。
狂暴的火龙突然静止，然后开始缩小、变形，最后化作一只温顺的小火鸟，落在清玄掌心，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这……怎么可能？”赤炎真人目瞪口呆。
他修炼了三百年《赤炎真诀》，对火焰的操控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刚才那条火龙，凝聚了他三成的功力，就算是同阶修士也不敢硬接。
但清玄只是轻轻一按，就化解了攻击，还反控了火焰。
这不是实力的差距，这是……本质的不同。
“因为火焰的本质，不是毁灭，是温暖。”清玄轻声说，“前辈，您还记得第一次控火时的感觉吗？不是为了伤人，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照亮黑暗，温暖寒冷。”
他松开手，小火鸟飞回赤炎真人身边，绕着他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赤炎真人怔怔地看着那只小火鸟，眼中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哀。
“我……忘了。”他喃喃道，“三百年来，我只记得火焰的狂暴，忘了它的温暖；只记得种子的痛苦，忘了它的责任。”
他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
三百年的坚持，三百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清玄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前辈，还不晚。洗心泉的泉心，可以净化种子中的疯狂，让您恢复清醒。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寻找其他种子，一起……继承守护的职责。”
赤炎真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可是我……我做了太多错事。为了压制种子，我吞噬了无数火属性妖兽的内丹；为了寻找其他种子的线索，我杀了不少人；为了独占洗心泉，我甚至……甚至想杀了你们。”
“错了就改。”清玄说，“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但未来还可以选择。是继续错下去，直到彻底疯狂；还是回头，用余生来弥补。”
他伸出手：“前辈，您选择哪条路？”
赤炎真人看着那只手，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清玄的手。
“我选……回头。”
话音落下，他体内的暗红色种子突然光芒大盛。但不是之前的狂暴红光，而是一种温暖、柔和、如同夕阳般的光芒。
种子表面的裂痕开始弥合，内部的混乱能量开始理顺。
更神奇的是，洗心泉的泉眼忽然涌出一股清泉，化作一道水龙，主动缠绕上赤炎真人的身体。泉水渗入他的皮肤，洗涤着他的经络，净化着他神魂中的疯狂。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
当泉水退去时，赤炎真人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眼中的疯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后的清明。身上的狂暴气息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沉稳、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气息。
他站起身，朝清玄深深一躬：“多谢小友点化。三百年的迷途，今日方知回头。”
清玄连忙扶起他：“前辈不必如此。您能回头，是您自己的选择。”
赤炎真人摇头苦笑：“没有你，我恐怕会一直错下去，直到彻底疯狂，或者……被人斩杀。”
他转身看向洗心泉的泉眼：“这滴泉心，你拿去吧。你需要它压制种子，为继承做准备。”
“那前辈您……”
“我已经不需要了。”赤炎真人说，“刚才的净化，已经让我体内的种子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有隐患，但至少三十年内不会发作。三十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色的令牌，递给清玄：“这是我的信物。持此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熔岩谷。谷中有我三百年来收集的各种典籍和宝物，或许对你有用。”
他又看向小雅和阿月：“两位姑娘，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小雅和阿月连忙摇头表示不在意。
赤炎真人点点头，又对清玄说：“关于其他种子，我知道一些线索。柳如萱那颗在明月岛，但具体位置不清楚。血冥那颗已经被污染，不能用。还有三颗，一颗在‘无底深渊’，一颗在‘天空之城’，最后一颗……在‘时间的尽头’。”
他顿了顿：“这些地方都极其危险，以你现在的修为，去就是送死。我建议你先在归墟岛修炼，至少突破到金丹期，再去寻找。”
清玄将这些信息记下：“多谢前辈指点。”
“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赤炎真人看向远方，“接下来，我会离开归墟岛，去弥补我犯下的错。那些被我伤害的人和生灵，我要一一去道歉、去补偿。”
他最后看了清玄一眼：“清玄小友，世界的未来，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完成圣祖未完成的事业，成为合格的守笼人。”
说完，他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归墟岛的紫红色天空之中。
崖顶上，只剩下清玄三人，和那眼静静流淌的洗心泉。
清玄走到泉眼边，看到泉眼中央，悬浮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只有黄豆大小，但内部仿佛有星河旋转，散发着纯净而神圣的气息。
那就是泉心。
洗心泉百年积蓄的精华。
清玄小心翼翼地将泉心取出，入手冰凉，但很快化作一股暖流，融入他的掌心，顺着经络流向丹田，最后……包裹住了那颗真相种子。
种子在泉心的滋养下，彻底安静下来。
表面的符文不再闪烁，内部的能量不再躁动。它像一颗真正的种子，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深处，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天。
清玄长长地松了口气。
种子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泉心能压制种子三十年，三十年后，如果他还不能完全掌控种子，继承守护意念，种子还是会苏醒，还是会反噬。
三十年……
听起来很长，但对修士来说，弹指一挥间。
“清玄大哥，你没事吧？”小雅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没事。”清玄摇头，“反而……前所未有的好。”
他看向阿月：“阿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月沉默片刻，说：“我想去找爷爷。不管他过去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爷爷。我要找到他，问清楚一切，然后……带他回家。”
“好，我陪你。”清玄说。
“还有我。”小雅也说。
阿月眼眶微红：“谢谢你们。”
清玄笑了笑，又看向洗心泉：“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用洗心泉水，稳固我们的修为。”清玄说，“这次通天崖的考验，让我们都消耗巨大，但也收获巨大。现在正是巩固提升的最好时机。”
三人盘膝坐在泉眼边，开始修炼。
这一次，没有考验，没有危险，只有纯粹的修炼和感悟。
清玄在泉水的滋养下，修为开始稳步提升。筑基初期的瓶颈悄然突破，进入筑基中期。而且根基极其稳固，没有半点虚浮。
小雅的阴阳之力更加凝练，修为也从炼气三层跃升到炼气六层。更重要的是，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新的高度。
阿月的变化最大。她原本只是炼气巅峰，在洗心泉的帮助下，竟然一举突破到了筑基初期。而且因为她在无涯海长大，根基本就扎实，这次突破水到渠成，没有任何隐患。
三日后，三人同时醒来。
他们的状态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该离开了。”清玄望向归墟峰下，“吴前辈应该还在等我们。”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这一次，没有考验，没有危险，走得轻松而惬意。
当他们回到洗心泉的平台时，吴涯果然在那里等着。
“恭喜。”吴涯微笑着说，“你们不仅通过了三重考验，还点化了赤炎那个老顽固。这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清玄行礼：“还要多谢前辈一路的指点和庇护。”
“不必客气。”吴涯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现在，你们要离开归墟岛了吗？”
“是的。”清玄点头，“我们要去明月岛，找阿月的爷爷，还有柳如萱前辈。”
吴涯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给柳如萱的信。你交给她，她会明白的。”
他又取出一张海图：“这是离开归墟岛的航线图。按照这条航线走，可以避开大部分危险区域，安全抵达明月岛外围。”
最后，他看向三人，语重心长地说：“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也很危险。你们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守住本心，方得始终。”
“晚辈谨记。”清玄深深一躬。
告别吴涯后，三人沿着海图标注的航线，离开了归墟岛。
当他们的小船驶出空间裂缝，重新回到无涯海时，正值黄昏。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海面上风平浪静，远处能看到明月岛的轮廓。
新的旅程，开始了。
清玄站在船头，望着远方的岛屿，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来的期待，有对危险的警惕，有对责任的认知。
但更多的是……坚定。
他要找到所有的种子。
他要继承守护的职责。
他要保护这个世界，保护所有重要的人。
即使前路艰难，即使代价巨大。
他也绝不退缩。
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