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新春的梅香-《唯一信仰,》

  与新符

  大年初一的晨光带着点怯生生的暖,透过糖纸墙的缝隙溜进来,在青砖地上拼出片斑斓的光。苏清辞蹲在院角的腊梅丛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最顶端的花苞——昨夜守岁时还只是鼓鼓的绿芽,此刻竟悄悄绽开了三瓣,粉白的花瓣裹着层薄霜,像裹着层碎银,凑近了能闻到股清冽的香,混着鞭炮的硝烟味,是独属于新春的气息。

  “别碰霜,”陆时砚拎着桶温水走过来,桶沿结着层薄冰,“李叔说腊梅沾了人手的温度,花期会短三天。”他把水慢慢浇在根部,水流过冻土的声音闷闷的,像谁在地下轻轻哼着歌,“你看这花瓣上的霜,是‘年霜’,王奶奶说能治冻疮,收集起来泡在酒里,比药水管用。”

  苏清辞笑着缩回手,指尖却已沾了点梅香。“张大爷的旧花盆里,”她指着旁边那只刻着“珍”字的陶盆,里面的腊梅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苞,“是不是也该浇点水?”

  “早浇过了,”陆时砚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这是陈老先生从旧金山寄来的营养液,说他们那边的腊梅都用这个,花期能延到正月底。”他往陶盆里滴了三滴,液体渗进土里的瞬间,仿佛能听见嫩芽舒展的轻响。

  门口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小胖穿着身新棉袄跑进来,红棉袄上绣着只胖乎乎的兔子,是他妈妈连夜缝的。“苏姐姐!陆哥哥!给你们拜年啦!”他手里举着个红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这是我奶奶给的压岁钱,说要分给你们一半,沾沾福气!”

  苏清辞接过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硬币,硌得手心发痒。“我们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她从樟木箱里拿出个布偶,是用糖纸拼的小兔子,耳朵上还系着根红绳,“昨天守岁时缝的,糖纸是你攒的那些樱花糖纸,王奶奶说能带来好运。”

  小胖抱着布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忽然指着腊梅喊:“开花啦!张爷爷的腊梅开花啦!”他跑到陶盆前,鼻尖几乎碰到花瓣,“是不是因为我昨晚对着它唱了《新年好》?李爷爷说花草能听懂好话呢。”

  王奶奶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装着刚蒸的枣糕,糯米的甜香混着梅香漫开来。“刚出锅的,”她往碟子里摆着枣糕,每块上面都嵌着颗蜜枣,像嵌着颗小红灯笼,“阿珍说大年初一得吃枣糕,‘枣’通‘早’,吃了能早发财、早顺遂。”她指着墙上的旧对联,“李叔把新对联贴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字写得比去年精神。”

  李叔正站在活动室门口,手里举着卷红纸,是今早天没亮就写的新联。上联“梅开岁首香盈巷”,下联“春到人间福满门”,横批“万象更新”,墨字在晨光里闪着光,笔锋比张大爷的旧联多了几分灵动。“这‘梅’字,”他用手指点着上联,“特意模仿了阿珍绣绷上的笔法,你看这撇捺,像不像腊梅枝?”

  苏清辞凑近看,果然见“梅”字的竖钩带着点自然的弯,像根缀着花苞的梅枝。她忽然想起昨夜守岁时,李叔翻出阿珍的绣稿,对着那半幅没绣完的槐花图练了半夜,墨汁染黑了三张宣纸,指尖被毛笔磨出个红印。

  “该挂新符了,”陆时砚从工具包里拿出卷红绸,“这是艾米妈妈织的,上面绣着缠枝莲,和阿珍灯笼上的花纹一样。”他往门楣上系红绸时,手腕轻轻一绕,打出个漂亮的“吉祥结”,红绸在风里展开,像只振翅的红蝶。

  王奶奶忽然从篮里拿出个旧相框,里面嵌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张大爷和阿珍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副春联,阿珍的辫子上还别着朵腊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三十年前的大年初一,”她用指腹摩挲着照片边缘,“那天张大爷刚学会写春联,字歪歪扭扭的,阿珍却宝贝似的挂了整正月,说‘这是我家先生写的,比书法家的还好’。”

  李叔往相框旁边挂了串鞭炮,红鞭炮垂下来,和照片里的春联相映成趣。“今年的鞭炮得等晌午放,”他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枝,“王奶奶说初一的鞭炮要等太阳升到槐树梢,阳气最盛的时候放,能驱散晦气。”

  苏清辞忽然注意到,腊梅丛的冻土上,有串小小的脚印,像是昨夜有人来过。她顺着脚印往巷口看,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的,尽头是老槐树的方向,树底下似乎还蹲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谁?”她拽了拽陆时砚的袖子。

  陆时砚望过去时,影子却忽然不见了,只留下片被踩实的雪地,上面落着片新鲜的槐树叶。“许是早起拜年的街坊,”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别多想,张大爷和阿珍要是来,肯定会先敲咱们的门。”

  晌午的太阳升到了槐树梢,金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拼出片晃动的光斑。李叔点燃鞭炮的瞬间,“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檐下的冰棱都落了下来,碎在地上像串碎玉。小胖捂着耳朵躲在苏清辞身后,眼睛却瞪得溜圆,看着红鞭炮在烟里炸开,像无数只红蝴蝶在飞。

  鞭炮声落时,腊梅的香气忽然浓了几分,像是被硝烟催开了似的,院角的两株腊梅竟又绽开了十几瓣,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了把星星。苏清辞忽然发现,那只刻着“珍”字的陶盆里,有片花瓣上沾着根银发——是王奶奶的头发,许是刚才看花时不小心落下的。

  “该吃新年的第一碗饺子了,”王奶奶往屋里走,“我包了酸菜馅的,阿珍说大年初一得吃点酸,酸过之后都是甜。”

  大家围坐在火盆边,瓷碗里的饺子冒着热气,酸菜的酸混着腊梅的香,在舌尖酿成种奇妙的暖。小胖吃到了包着蜜枣的饺子,甜得直咂嘴,说“这是腊梅味的饺子”。陆时砚往苏清辞碗里夹了个,她咬开时,忽然尝到股淡淡的梅香——原是他悄悄往馅里拌了点腊梅花粉。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把糖纸墙晒得发烫。苏清辞靠在藤椅上,看着陆时砚和李叔贴新符,王奶奶教小胖剪窗花,窗外的腊梅在风里轻轻晃,香得像要把整个春天都酿进这间屋子。她忽然觉得,所谓的新春,从来不是辞旧迎新的割裂,是让去年的梅香融进今年的风,让前人的牵挂缠着今人的新符,让每片绽开的花瓣、每副新写的对联、每声清脆的笑,都连着过去,向着将来,慢慢铺展成条带着暖香的路。

  陆时砚忽然举着张红纸走过来,上面是他刚写的“春”字,笔锋里藏着点张大爷的遒劲,又带着自己的温润。“贴在腊梅旁边,”他笑着说,“让春天和梅香作伴。”

  苏清辞接过红纸,指尖抚过纸面的温度,忽然明白王奶奶说的“年味儿”是什么——是守岁时不灭的灯,是初一绽开的梅,是旧相框里的笑,是新符上的暖,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新春,都过成值得回味的甜。而院角的腊梅还在悄悄绽放,像在说:别急,春天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