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白露的茶露-《唯一信仰,》

  与旧银

  白露的清晨,茶林里浮着层薄薄的雾,像揉碎的棉絮裹在茶树梢上。苏清辞戴着竹编手套,指尖捏着片沾着露的茶叶,冰凉的露水顺着指缝滑进袖口,激得她打了个轻颤。露水在叶面上滚成小小的珠,被晨光一照,亮得像撒了把碎钻。

  “小心别沾太多露,”陆时砚背着竹篓从雾里走出来,裤脚沾着湿漉漉的草屑,“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白露采茶要赶在日出前,露水汽重,得用棉布吸干了再炒,不然茶会发涩’。”他从篓里拿出块粗棉布,递到她手里,布面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和露水的凉撞在一起,倒生出种奇妙的踏实。

  苏清辞用棉布轻轻擦拭茶叶上的露,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擦脸。“你看这露水,”她指着叶尖悬着的水珠,“阿珍说白露的茶露是‘天酿的水’,收集起来泡茶,比山泉水还甜。”她身边放着个陶碗,里面已经积了小半碗露水,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绿,像掺了碾碎的茶叶。

  陆时砚蹲下身,帮她扶稳陶碗:“等会儿回去煮茶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比山泉水甜。”他的指尖碰到碗沿的露水,凉丝丝的,像那年在茶林里,他给她插狗尾巴草时,指尖划过她发梢的触感。

  雾渐渐散了,茶林里的人影多了起来。李叔带着几个街坊在修剪茶枝,剪刀“咔嚓”的声音在晨雾里传得老远;小胖举着个铁皮罐,兴奋地喊着“我也收集到茶露啦”,罐底的露水晃出细碎的光,像他眼里的星星。

  “清辞姐!顾大哥的车停在巷口了!”小胖跑过来,铁皮罐里的露水洒了些在他的衣襟上,“他说带了苏州来的客人,说是……说是认识周银匠!”

  苏清辞擦茶叶的手顿住了,棉布落在茶丛里,沾了片带露的芽。陆时砚捡起棉布,拍了拍上面的草屑:“别慌,张大爷说‘该来的总会来,像白露的露,到了时辰自然会落’。”

  两人往巷口走,雾气在脚边绕,像不愿散去的心事。快到活动室时,就看见顾明远站在院坝里,身边的老者穿着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手里拄着根铜头拐杖,拐杖头的纹路磨得发亮,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物件。老者正仰头看院墙上的爬山虎,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透着股沉静,像老茶树上的疤,藏着岁月的故事。

  “清辞,这位是周伯,”顾明远介绍道,“周银匠是他的堂兄,他这次来,是想看看你那把银锁。”

  周伯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清辞胸前——银锁被红棉袄裹着,只露出点链子的银白。他的眼神很温和,像茶林里的雾,慢慢漫过来:“苏小姐别介意,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锁上找到些堂兄的念想。”

  苏清辞解开链子,把银锁递过去。周伯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锁,指腹轻轻抚过莲花纹,忽然叹了口气:“是堂兄的手艺没错,这莲花的瓣尖,他总爱多敲三下,说‘三瓣生香,像茶林的春’。”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块银片,上面刻着半朵莲花,“这是当年堂兄给我女儿打的,说等找到合适的另一半,就拼成一朵整莲……”

  银片的边缘和苏清辞的银锁严丝合缝,合在一起时,整朵莲花仿佛在晨光里开了起来,纹路连贯得像天生就该在一起。周伯的手抖了抖,声音带着点颤:“堂兄当年说,要是生了女儿,就用这对莲花锁做嫁妆,没想到……”

  苏清辞的眼眶忽然热了,露水的凉混着心里的暖,在眼眶里打转。原来那把藏了十几年的银锁,真的藏着血脉的印记;原来那个在火里消失的银匠,真的是她的外祖父。

  “堂兄的女儿叫周莲,”周伯抹了把眼角,“当年去外地进货,其实是怀了你,怕堂兄担心,没敢说。后来铺子着火,她挺着肚子找不到去处,听说被茶林的好心人收留了……”

  “是阿珍,”王奶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旧襁褓,上面绣着半朵莲花,和银锁的纹路一模一样,“当年阿珍在茶林边捡到你,襁褓里就这把锁,她说‘这孩子跟莲花有缘,就叫清辞吧,清如莲,韧如茶’。”

  襁褓的一角绣着个小小的“莲”字,是周莲的笔迹,和苏清辞小时候学写的字有七分像。陆时砚站在她身边,悄悄递过块棉布,是刚才擦茶叶用的,还带着茶露的凉和阳光的暖。

  “都过去了,”苏清辞把银锁和银片合在一起,紧紧攥在手里,“阿珍把我养得很好,茶林就是我的家。”

  周伯看着她,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好,好,堂兄要是知道你在茶林里长得这么好,肯定会笑的。他总说‘莲花要种在活水边,孩子要养在有人情味的地方’,茶林好,茶林好啊。”

  中午的太阳把雾晒散了,院坝里的青石板泛着光。周伯喝着白露茶露泡的茶,说这味道像极了当年堂兄泡的雨前茶,带着股子清润的甜。他从包里拿出本银匠手记,上面记着各种银饰的做法,最后一页画着个扎小辫的女孩,手里举着朵莲花,旁边写着“清辞,盼你如莲,不染尘埃”。

  “这是堂兄得知你出生后画的,”周伯把手记递给她,“他说等你长大了,就教你打银,说‘女孩子学门手艺,心里踏实’。”

  苏清辞翻着手记,忽然在夹页里发现片干枯的莲花瓣,和陆时砚上次给她的那片很像。她想起阿珍信里说的“雪融时,香自来”,原来有些缘分,就像这白露的茶露,看着悄无声息,却早就顺着根须,渗进了岁月的土里。

  陆时砚把收集的茶露倒进锅里,灶膛里的松木烧得正旺,水汽“咕嘟”地冒出来,混着茶香漫了满室。“周伯尝尝,”他给老者倒了杯,“用白露的茶露煮的,阿珍说这叫‘天茶’,喝了能忘烦忧。”

  周伯抿了口,眼里露出满足的笑:“好茶,比城里的龙井多了点土气,却更暖心。”他看向苏清辞,“我在苏州开了家小银铺,要是你想学打银,随时来找我,堂兄的手艺,不能断了。”

  苏清辞笑着点头,指尖摩挲着合在一起的莲花锁。她知道,自己不会离开茶林,就像莲花离不开活水,茶苗离不开土地。但这银匠的手艺,这血脉的印记,她会好好收着,就像收着阿珍的炒茶手记,张大爷的账本,陆时砚的棉布——都是日子里的光,亮着,暖着,让脚下的路走得更踏实。

  傍晚的茶林里,露水又开始凝结,在新抽的茶芽上滚成珠。苏清辞把银锁和手记放进铁皮盒,和阿珍的信放在一起,埋回老茶树下。陆时砚帮她培土,动作轻得像在呵护刚栽的茶苗。

  “你说,阿珍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苏清辞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雾。

  “她肯定知道,”陆时砚的声音很稳,“她把你护得那么好,就像护着茶林里最金贵的那株苗。”

  暮色漫上来时,周伯要回苏州了,顾明远开车送他。临走时,周伯把那半朵莲花银片留给了苏清辞:“带着吧,就当你外祖父陪着你。”

  院坝里只剩下她和陆时砚,老茶炉的火还在烧,茶露煮的茶还温着。苏清辞看着合在一起的莲花锁,忽然觉得这白露的夜,比任何时候都要暖。原来所谓的归宿,从来不是非找到血缘不可,而是知道自己被谁爱过,被谁护着,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里,埋着多少牵挂和期盼。

  而茶林里的露,还在悄悄凝结,像在说:别急,日子还长,还有很多个白露,很多滴茶露,会把这些温暖,慢慢酿成岁月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