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秋分的茶油-《唯一信仰,》

  与家族宴

  秋分的太阳像块温润的玉,斜斜地挂在天上,把活动室院坝里的石磨照得发亮。陆时砚正推着石磨碾茶籽,黑褐色的茶籽在磨盘里被碾成粉,混着淡淡的油香,在风里缠成暖融融的雾。苏清辞蹲在旁边,往磨眼里添着茶籽,指尖沾着褐色的粉末,像涂了层天然的颜料。

  “慢点推,”她笑着说,“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碾茶籽得匀着劲,太急了出油少,阿珍说就像揉面,得慢慢来才劲道’。”

  她想起那页插画——张大爷推着石磨,阿珍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个粗瓷碗,正往磨眼里撒茶籽,画旁写着“秋分碾茶籽,油香飘满巷,阿珍说要多榨点,给清辞炸糖糕,让她冬天不怕冷”。

  “已经出油了,”陆时砚低头看了眼磨盘下的油槽,清亮的茶籽油正顺着槽口往下滴,在陶盆里积成小小的金潭,“王奶奶说这油得沉淀三天,才能用来炒菜,不然会有渣子。”

  正说着,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不是顾老爷子那辆宾利,而是辆更显稳重的黑色迈巴赫,车身上落着层薄薄的秋尘,像刚跑了远路。车窗降下,露出张陌生的脸,约莫四十多岁,穿着定制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审视的锐利。

  “请问苏清辞小姐在吗?”男人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带着股商场上的干练,“我是顾氏集团的副总顾明远,奉老爷子的命来接您。”

  苏清辞愣了下,顾明远?她在顾氏集团的资料里见过这个名字,是顾老爷子的长孙,主抓集团的地产板块,据说行事雷厉风行,一直不太赞成顾老爷子把股份给她。

  陆时砚停下石磨,挡在苏清辞身前,磨盘上的茶籽粉被风吹得扬起细尘:“有什么事?”

  顾明远推开车门,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声,他没看陆时砚,目光径直落在苏清辞身上,像在评估一件商品:“老爷子说今晚在顾园办家宴,让您务必过去。家族里的长辈都想见见您,顺便聊聊茶社和顾氏合作的事。”

  “家宴?”苏清辞皱眉,“我和顾家的长辈不熟,就不去了吧。”

  “这恐怕由不得你,”顾明远的嘴角扯出个公式化的笑,“老爷子说了,您现在是顾氏的股东,参加家族宴是应尽的义务。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坝里的石磨和茶籽,“有些关于‘云雾尖’商标授权的事,必须当面谈。”

  王奶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块刚炸好的糖糕,金黄的糖糕上还冒着热气。“谁啊这是?”她把糖糕往苏清辞手里塞,“清辞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们不稀罕你们的家宴!”

  顾明远的目光在王奶奶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视:“老太太,这是顾家的家事,外人就别掺和了。”

  “我是外人?”王奶奶气得手发抖,糖糕差点掉在地上,“当年阿珍怀着清辞,是我守在产房外三天三夜!老张走的时候,是我给穿的寿衣!你说我是外人?”

  陆时砚把苏清辞往身后拉了拉,声音沉了沉:“我们会去,但不是因为你的威胁。”他看向顾明远,“告诉顾老爷子,我们准时到。”

  顾明远显然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下才点头:“晚上六点,我派车来接。”他转身钻进迈巴赫,引擎轰鸣着驶离,车后扬起的尘土落在刚碾好的茶籽粉上,像撒了层灰。

  “不能去啊!”王奶奶拉住苏清辞的手,“顾家那些人眼高于顶,肯定会欺负你!”

  “放心吧王奶奶,”苏清辞拍了拍她的手背,把糖糕塞进嘴里,甜香混着油香在舌尖散开,“我带着张大爷的账本和阿珍的遗嘱去,他们不敢怎么样。再说,还有陆时砚陪我呢。”

  陆时砚把磨盘下的陶盆端起来,茶籽油在盆里泛着金辉:“我去把油倒进油罐里沉淀,你去换件衣服,王奶奶说阿珍有件藏青色的旗袍,改改你能穿。”

  傍晚六点,顾明远的车准时停在巷口。苏清辞穿着那件改好的旗袍,藏青色的缎面上绣着暗纹的茶芽,是阿珍当年亲手绣的。陆时砚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是李叔托人在裁缝铺做的,袖口别着苏清辞用茶梗编的小茶芽,像枚别致的袖扣。

  顾园的晚宴设在后花园的露台上,水晶灯的光芒透过葡萄藤的枝叶洒下来,在餐桌上织成张碎金的网。长条餐桌旁坐着七八个人,都是顾家的核心成员,顾老爷子坐在主位,沈奶奶陪在他身边,看到苏清辞进来,沈奶奶连忙招手:“清辞丫头,过来坐我旁边。”

  顾明远坐在顾老爷子左手边,他旁边是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据说是他的妻子,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苏清辞的旗袍,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位就是苏小姐吧?”女人端起红酒杯,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刺眼,“常听明远提起,说您很会炒茶?真是了不起,现在的年轻人还会这个的可不多了。”这话听着像夸奖,却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苏清辞没接话,只是在沈奶奶身边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的菜肴上——鲍鱼、海参、燕窝……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却没有一道她认识的家常菜。

  顾老爷子敲了敲酒杯,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请大家来,一是让清辞认认门,二是说说‘云雾尖’商标授权的事。清辞已经同意,让顾氏的旗下酒店独家使用‘云雾尖’的茶包,收益按之前说的,一半投入茶社。”

  顾明远放下刀叉,餐巾在他手里叠成整齐的方块:“爸,我觉得这事得再商量。‘云雾尖’虽然有点名气,但毕竟是小地方的茶,进五星级酒店恐怕不太合适,万一砸了顾氏的招牌……”

  “你懂什么!”顾老爷子的拐杖往地上一戳,“当年要是没有德水老哥的‘云雾尖’,顾家哪有今天的家底!这茶比你那些钢筋水泥有灵气多了!”

  沈奶奶给苏清辞夹了块清蒸鱼:“尝尝这个,是你阿珍奶奶当年最爱吃的,她说清蒸的最鲜,像她炒的春茶,清清爽爽。”

  苏清辞尝了口鱼,确实很鲜,却不如王奶奶做的红烧鱼吃着暖心。她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陶罐,放在桌上:“这是今天刚榨的茶籽油,是用张大爷种的茶树结的籽榨的,王奶奶说用来炒青菜最香,给大家带了点尝尝。”

  陶罐打开的瞬间,茶籽油的清香在餐桌上漫开来,盖过了那些山珍海味的浓郁。顾明远的妻子皱了皱眉,显然不稀罕这“乡下东西”。

  “好东西啊!”顾老爷子却眼睛一亮,拿起陶罐闻了闻,“跟当年德水老哥送我的茶籽油一个味!阿珍总说‘这油炒的菜,吃着不烧心’,可惜后来再也没尝到过。”

  晚宴的后半段,顾明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茶社该如何“商业化运作”,说要把茶林改造成度假村,把街坊们都迁走。苏清辞没反驳,只是从包里拿出张大爷的账本,翻到记录茶林养护的那页,递给顾老爷子:“张大爷写着‘茶林要养,不能折腾,就像人要歇着,不能总干活,阿珍说树也有灵性,你对它好,它才肯结果’。”

  顾老爷子看着账本上的字迹,又看了看苏清辞,忽然笑了:“明远,你听听,这才是懂茶的人说的话。度假村的事别提了,谁敢动茶林和街坊,就是跟我过不去。”

  顾明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再反驳。

  离开顾园时,沈奶奶把那罐茶籽油塞回苏清辞手里:“带回去吧,顾家没人懂这个,还是给街坊们吃最合适。”她顿了顿,又说,“明远就是被商场的铜臭味熏坏了,你别往心里去,老爷子心里有数。”

  车窗外的夜景流光溢彩,比巷口的路灯繁华百倍,苏清辞却觉得不如活动室院坝里的月光踏实。陆时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茶籽油的清香,让她忽然想起王奶奶炸的糖糕,烫嘴的甜里裹着家的暖。

  回到巷口时,院坝里还亮着灯。王奶奶坐在石磨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个保温桶,看到他们回来,连忙站起来:“可算回来了!我给你们留了菜,茶籽油炒的青菜,还有刚炸的糖糕!”

  保温桶打开,青菜的清香和糖糕的甜香扑面而来,比顾园的山珍海味诱人百倍。小胖举着个铁皮碗从屋里跑出来,碗里盛着半碗茶籽油:“清辞姐!陆哥!这油真能炸糖糕!我刚尝了,可甜了!”

  苏清辞拿起块糖糕,咬了口,滚烫的糖汁在舌尖散开,混着茶籽油的清香,暖得眼眶发潮。她忽然明白,所谓的豪门家宴和商业运作,在这碗青菜和这块糖糕面前,其实都很空洞——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鲍鱼海参,而是王奶奶守在石磨旁的等待,是张大爷写在账本里的叮嘱,是陆时砚掌心不变的温度,是街坊们笑着喊她“回家吃饭”的暖意。

  而石磨旁的油罐里,茶籽油还在静静沉淀,像在说:别急,日子就像这油,得慢慢熬,才能清清爽爽,香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