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葬神祭坛-《禁书堂》

  朔月之夜,无星无月,天地间只剩下最纯粹的墨色。

  葬神山仿佛一头彻底苏醒的远古凶兽,在沉沉的黑暗中蛰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蛮荒与死寂。风声穿过嶙峋怪石,不再是呜咽,而是如同无数亡魂在尖啸。

  狼牙泉畔,那湾在白日里清澈见底的泉水,此刻竟泛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惨绿色光芒,将周围那片古老遗迹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泉水汩汩翻涌,不再充满生机,反而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寒。

  遗迹中央,那座刻画着繁复符文的金色圆坛(九柱封魔大阵的核心)已被清理出来。圆坛中心的“归墟之眼”黑暗旋涡,旋转的速度明显比林知白上次见到时快了许多,散发出的吸扯力和混乱气息也更加强烈,仿佛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圆坛四周,矗立着那九根巨大的青铜柱,柱身上的纹路明灭不定,如同垂死巨兽喘息的心跳。

  皇帝派遣的队伍,由冯保亲自压阵,早已在此“清场”并布下重重警戒。近百名精锐侍卫手持利刃强弩,散布在遗迹外围,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眼神警惕,不仅盯着黑暗的山谷,也偶尔隐晦地扫过圆坛中心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林知白。

  林知白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色布衣,站在圆坛边缘,直面那令人灵魂颤栗的黑暗旋涡。他脸色平静,唯有紧抿的唇线和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着内心的波澜壮阔。

  石勇被拦在了外围,与其他侍卫站在一起,焦灼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知白的背影。

  冯保站在稍远处一座残破的石台上,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冰冷的监工。他身后站着十名气息格外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正是皇帝安排的死士。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皇帝的“锁魂引”丹药之力,如同附骨之疽,在他经脉中潜伏,虽然被守心玉压制,但依旧能感受到那丝阴寒的牵绊。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这片土地中,被秘密埋设的“镇龙钉”正散发着扭曲地脉的诡异波动。

  而墨痕那边……他至今未见踪影,也不知他们所谓的“帮助”会以何种形式出现。

  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豪赌,赌注是他的命,或许还有更多。

  “时辰将至。”冯保那尖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林修撰,请开始吧。莫要辜负了陛下厚望。”

  林知白深吸一口那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所有杂念。他按照兽皮册子和墨痕指示的正统方法,没有去试图“引动”什么,而是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努力去“感受”。

  感受脚下地脉的流动,感受那九根青铜巨柱与“归墟之眼”之间微妙的平衡,感受自己体内那所谓的“守护者血脉”与这片土地、这个古老契约之间若有若无的共鸣。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与心悸。但渐渐地,在那守心玉散发的温凉气息护持下,他仿佛真的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脚下大地深处,如同巨龙脉搏般缓慢而沉重搏动的地脉能量;九根青铜柱如同忠诚的卫士,以自身为引,构筑着束缚旋涡的无形牢笼;而那黑暗旋涡本身,则充满了暴虐、混乱,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空洞”感的吞噬欲望。

  他尝试着,依照秘法所述,将自己的意识化为一道无形的“桥梁”,不去干扰,不去掌控,只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地脉中那平和厚重的能量,缓缓流向那九根青铜柱,补充着它们因岁月流逝而损耗的“契之力”。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小舟,精神力的消耗巨大。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脸色也变得苍白。

  冯保和那些死士紧紧盯着他,见他只是站立不动,脸色变幻,身上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与不耐。

  然而,就在林知白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那混乱气息撕碎时,异变发生了!

  他胸前贴肉佩戴的守心玉,骤然变得滚烫!一股远比他自己引导更精纯、更庞大的地脉能量,不知从何处被引动,如同温和的洪流,通过他这座“桥梁”,汹涌而稳健地灌入九根青铜柱!

  是墨痕!他们出手了!

  九根青铜柱猛地一震,柱身上的纹路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如同九轮太阳在这黑暗的山谷中骤然亮起!光芒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复杂无比的金色光网,将那旋转的黑暗旋涡死死罩住!

  旋涡的旋转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那令人心悸的吸扯力和混乱气息也明显减弱!

  加固,起作用了!

  林知白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就是现在!动手!”

  冯保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

  那十名早已蓄势待发的死士,如同鬼魅般同时动了!他们并非攻向林知白,而是分成两组,五人一组,手中各自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如同长钉般的乌黑法器,狠狠刺向圆坛边缘两处特定的方位——正是那“镇龙钉”埋设之处!

  “嗡——!!!”

  一声扭曲尖锐的异响从地底传来!整个山谷猛烈震动!

  刚刚稳定下来的地脉能量瞬间变得狂暴紊乱!那九根青铜柱上的金光一阵乱闪,刚刚成型的光网剧烈扭曲,明灭不定!

  而被光网束缚的“归墟之眼”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激怒,猛地向内一缩,随即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暴虐的姿态,轰然膨胀、加速旋转!

  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的吞噬之力爆发开来!

  “不好!陛下要强行抽取核心!”林知白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他这是要借“镇龙钉”扭曲地脉和契约,在加固完成的瞬间,强行撕开一道口子,盗取混沌核心之力!

  “阻止他们!”林知白对着外围的石勇和其他尚且不明所以的侍卫嘶声喊道!

  然而,已经晚了!

  那十名死士手中的“镇龙钉”乌光大盛,如同十张贪婪的巨口,硬生生从狂暴的地脉能量和混乱的旋涡边缘,撕扯出几道细微却凝练如实质的、暗紫色的能量流,就要向着冯保所在的方向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痴心妄想!”

  一声苍老的冷喝,如同惊雷般在山谷中炸响!

  墨痕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一根青铜巨柱的顶端!他手中握着一柄非金非木、刻满符文的短杖,对着那几道被撕扯出的暗紫色能量流猛地一指!

  短杖顶端爆发出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利剑,瞬间斩断了那几道能量流与“镇龙钉”之间的联系!

  被斩断的暗紫色能量失去控制,轰然爆开,化作混乱的冲击波,席卷四周!

  “噗!”“啊!”

  几名靠得近的死士和侍卫首当其冲,被那混乱能量扫中,瞬间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吐血倒飞出去,眼看是不活了!

  圆坛之上,情况更是危急!

  由于“镇龙钉”的破坏和核心之力的暴走,整个“九柱封魔大阵”处于崩溃的边缘!金光乱闪,裂纹开始在青铜柱和圆坛表面蔓延!那“归墟之眼”的黑暗旋涡疯狂旋转,不断扩大,仿佛要将整个山谷都吞噬进去!

  林知白作为“桥梁”,首当其冲!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混乱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沿着那尚未完全切断的“桥梁”链接,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灵魂仿佛要被扯碎!守心玉的光芒急剧闪烁,已然到了极限!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七窍中都渗出了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修撰!”石勇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却被混乱的能量冲击和其他的侍卫死死拦住。

  冯保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墨痕”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皇帝的计划会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噬!

  墨痕站在柱顶,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不断挥动短杖,试图稳定大阵,修复被“镇龙钉”破坏的节点,但那混沌核心暴走的力量太过恐怖,他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

  整个葬神山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危机!

  皇帝攫取力量的野心,墨痕守护契约的执着,林知白挣扎求存的意志,以及那失控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混沌之力……所有的一切,在这朔月之夜的祭坛上,猛烈地碰撞、绞杀!

  而就在这时,在那疯狂旋转、不断扩大的黑暗旋涡最深处,一点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如同缓缓睁开的魔神之眼,悄然浮现。

  一个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冰冷而漠然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谁……在呼唤……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