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中西结合-《与天对弈:我的转运笔记》

  清晨六点,天蒙蒙亮,周老先生已经在院子里缓缓打着太极拳。白色的练功服在晨雾中飘动,动作沉稳得像山间古松。我站在屋檐下等他打完一套,才递上毛巾。

  “都带齐了?”周老先生接过毛巾。

  “病历、您写的分析,都在这儿。”我拍了拍布包。

  “走吧。”周老先生换下练功服,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医院那边,得赶早。”

  我们出门时,巷子里的早点摊早已生起火。炸油条的香味混在清晨的空气里,卖豆浆的大婶揭开木桶盖,热气蒸腾而上。周老先生买了两个素包子,递给我一个:“垫垫肚子。”

  公交车上人还不多。周老先生靠窗坐着,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久久不语。我知道他在想事——想简宁母亲的病,想该怎么和西医那边谈,想那些可行与不可行的路。

  省医院到了。新建的白色大楼在晨光中显得肃穆。门口已经排起了队,大多是来挂号的,脸上带着各种神情——焦急的、疲惫的、茫然的。

  周老先生没去门诊,径直走向住院部。肿瘤科在五楼,我们走楼梯上去——周老先生说坐不惯电梯。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药味和疾病特有的沉闷。护士站的护士看见周老先生,立刻站起来:“周老,您来了。”

  “陈主任在吗?”

  “应该在查房,您先去办公室等下吧。”护士指指走廊尽头,“您跟我来吧。”

  陈主任的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几张人体图。办公桌上有个相框,是周老先生和陈主任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陈主任推门进来。五十多岁,戴副眼镜,头发花白但精神。看见周老先生,他快步上前:“周老,您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临时决定。”周老先生站起身,“来看看你那位病人,齐秀兰。”

  陈主任愣了愣:“以前302床那个...您认识?”

  “她女儿是我学生的朋友。”周老先生说得简单,“我昨天去看过,情况确实不乐观。想听听你这边的说法,看看咱们中医西医能不能一起想想办法。”

  陈主任请我们坐下,从柜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病历。他翻开,指着上面的检查单:“齐秀兰,肝癌晚期。肝脏里长了几个肿瘤,最大的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小,“而且已经转移到肺上了。”

  周老先生凑近看片子,眉头紧锁。

  “做手术风险太高。”陈主任继续道,“肝脏切多了,剩下的可能不够维持的。而且已经扩散到别处,手术意义不大。”

  “我看了,她现在是很痛苦的。”

  “很痛苦。”陈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癌痛是最折磨人的。我们用了最强的止痛药,但她反应很大,吃下去就吐,根本吃不下东西。还有腹水,呼吸也困难...”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远处传来病房里压抑的呻吟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如果,”周老先生缓缓开口,“如果用中药配合呢?”

  “可以试试。”陈主任重新戴上眼镜,“不过您也知道,到了这个阶段...”

  “我知道。”周老先生接过话,“不指望完全治好,只希望能让她少受点罪。能吃下饭,能睡好觉,至少最后的日子过得有尊严些。”

  陈主任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中药调理身体、缓解症状,确实有独到之处。”

  “你们现在用的止痛药是?”

  “吗啡片,每十二小时一次。但副作用太大,病人受不了。”

  周老先生沉思片刻:“如果减少西药的量,用中药配合止痛呢?我开的方子里有些药能缓解疼痛,也许能减轻西药的副作用。”

  陈主任眼睛一亮:“这个思路好。咱们可以调整一下用药方案,中西医结合,看看能不能找到平衡点。”

  “三钱,记录。”周老先生朝我一招手。

  他们开始详细讨论。我在一旁飞快地记——止痛药怎么减量,中药怎么配合,可能出现的情况怎么应对...

  “病人现在身体太虚,”周老先生说,“我得先帮她补补元气。不把底子打好,什么药都起不了作用。”

  “对。”陈主任点头,“她现在营养状况很差,白蛋白低,得先补充营养。”

  “中药里我会加些补气养血的。”周老先生在本子上写着,“再配合你们西医的营养支持,双管齐下。”

  “止痛方面呢?”

  “我加两味止痛的药,配合你们调整后的吗啡剂量。这样既能缓解疼痛,副作用也小。”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最后,陈主任写下新的医嘱:“您看看,这样行不行?”

  周老先生仔细看了一遍,点头:“可以。我今天就让病人开始吃中药,你这边调整止痛药。三天后咱们再看效果。”

  “好。”陈主任站起身,“辛苦您了。”

  “应该的。”周老先生也站起来,“费用方面...”

  “我可以帮患者申请重病基金。”陈主任说,“能减免一些。剩下的...只能是患者自己承担。”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里的阳光正好。一个年轻医生推着换药车经过,车轮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病房门开着,能看见里面的病人——有的在输液,有的在看窗外,有的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生命在这里呈现出最真实的样态——脆弱而顽强,痛苦却仍在坚持。

  “有什么感想?”下楼时,周老先生忽然问。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老先生摇摇头:“还是经历的太少了。做医生,总会见到生离死别。”

  走出医院,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街上的车多了起来,城市的喧嚣重新包围了我们。

  “现在去哪?”我问。

  “回医馆,调整药方。”周老先生说,“根据刚才说的那些,原来的方子得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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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医馆,周老先生直接进了药房。我跟进去帮忙,看着他重新配药。

  “原来的方子,清热解毒的药要减量。”他一边抓药一边说,“病人身体太虚,攻邪的药太重会伤元气。”

  “那止痛方面...”

  “加延胡索和川楝子。”周老先生顿了顿,“这两味药能缓解疼痛,配合西药,效果更好。”

  “补身体的药呢?”

  “黄芪和党参加量。”他说,“先补气,把底子打好,其他的药才能起作用。”

  新的方子配好了:芍药三钱、当归三钱,白术三钱,茯苓三钱,柴胡三钱,炙甘草三钱,煨姜三片,半枝莲五钱,白花蛇舌草一两,延胡索三钱,川楝子二钱,黄芪五钱,党参三钱。

  周老先生仔细检查每一味药:“这个方子,重在调理。先吃三天看看。”

  我小心地包好药:“我现在送去?”

  “去吧。”周老先生看了看钟,“告诉简宁,止痛药已经调整了,让她妈妈按时吃。中药和西药要隔开两小时。”

  “好。”

  提着药包走出医馆,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很烈,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浓浓的绿荫。我快步走着,心里惦记着简宁和她母亲。

  到简宁家时,门虚掩着,她正在煎昨天的药。屋里药香弥漫,她额头上一层细汗。

  “简宁。”

  她转过头,看见我,眼睛亮了:“三钱哥?你又来了?”

  “新方子。”我把药包递给她,“周老先生今天去医院找了陈主任,一起制定了新方案。这是新配的药,还有...”我把止痛药调整的事告诉她。

  她听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爷爷...亲自去医院?”

  “嗯。”我点头,“他和陈主任商量了很久,想出了这个中西医结合的办法。让你妈妈按时吃药,中药和西药隔开两小时。”

  她接过药包,抱在怀里,像抱着最珍贵的东西:“我...我该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我走到灶台前,看了看药罐,“昨天的药吃了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她擦了擦眼睛,“昨晚她睡得踏实些,早上说疼痛好像轻了一点。虽然还是吃不下太多,但至少喝了两口粥。”

  这是个好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善,也是希望。

  “新方子加强了补身体的药。”我指着药包里的黄芪和党参,“周老先生说,得先把底子打好,其他的药才能起作用。”

  “我会按时煎给她喝。”简宁说得很坚定,“一顿都不会落。”

  我教她新方子的煎法——哪些药要先煎,哪些后下,火候和时间都要注意。她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还在本子上记下要点。

  “还有,”我想起周老先生的嘱咐,“有什么反应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不管是好转还是不舒服,都要说。”

  “好。”她点头,“我会的。”

  药煎好了,褐色的药汁倒进碗里,热气腾腾。简宁小心地端进卧室,我站在门口,看见她轻轻扶起母亲,一勺一勺地喂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们身上。母亲瘦削的手握着女儿的手,女儿专注地喂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最珍贵的宝贝。

  喂完药,简宁让母亲躺下,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走出来。

  “谢谢你。”她轻声说,“真的,谢谢你。”

  “别客气。”我说,“也是医者的本分。”

  “三钱哥,你明天还来吗?”简宁低着头,手搓着衣角“你来了我就感觉安心多了。”

  “有时间就来。不来也会给你打电话。”我应道。

  离开简宁家时,已是午后。阳光斜斜地照着,我走在回医馆的路上,心里想着周老先生的话——

  “医者不是神仙,但可以尽力。”

  这正是:

  晓雾拳风伴露凉,晨街烟火赴医堂。

  双科论道调方药,一味关怀抵痛伤。

  新剂初成凝厚望,旧愁暂解透微光。

  归途日暖心犹记,医者仁心是续航。